澎湃新闻记者 程千千
旅日华人作家毛丹青与李泽厚有30多年的交往。11月3日中午,听闻李泽厚去世的消息后,他在微博上回顾了自己印象中的李泽厚,并为他画了一张小小的纪念画。
毛丹青表示,他是从李泽厚的家人处得知了他去世的消息。听说李泽厚先生是在睡梦中离去的,没有经受什么痛苦,并且以91岁的高龄仙逝,对此毛丹青感到很欣慰。
毛丹青发微博纪念李泽厚
毛丹青为李泽厚画的纪念画,上面的日语是“手绘就能让人明白的李泽厚先生”
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毛丹青回忆说,自己与李泽厚相识于1985年。当时他刚刚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工作,与同所研究西哲史的李泽厚因学术研究而结识。毛丹青说:“当时李泽厚老师拿了一本今道有信的原版书给我看,让我告诉他其中一段话的准确含义。为了保险,我到资料室去查了有关文献,弄清楚后直接去了他所在的西哲室,结果发现走廊上站了很多青年人,看我的目光挺奇特的,似乎不太理解我为什么直接就能进到室内见李泽厚老师。据说,这些青年人都是等在外面希望见他的。”
在毛丹青的印象中,李泽厚的生活态度很积极,而且性格非常平易近人,跟当时尚且年轻的他很谈得来。毛丹青到研究所的第二年,曾前往李泽厚家中拜访。他回忆说:“李老师喜欢喝威士忌,喝了一点就很善谈。我跟他说起我要去日本留学,他便告诫我做学问要脚踏实地。这里的‘实地’指的不是书本,而是实际的土地。他希望我能在日本脚踏实地,亲身体验生活与当地的文化氛围。
令毛丹青最为难忘的,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期,李泽厚来日本参加一个京都的国际会议,下榻于京都大学旁边的吉田山庄。毛丹青前去与李泽厚夫妇会面,在吉田山庄住了三天两夜,并与李泽厚彻夜长谈。毛丹青在他的日语著书《日本虫眼纪行》中写到了这段经历。
他写道:“与哲学家交谈,话题是丰富的。无论是最近出版的日文本《中国的传统美学》,还是他提倡的第二次文艺复兴,或者是去年引起学界争议的《告别**》,他总是在思考,有时滔滔不绝,有时在纸上快笔速记,把一些词汇写出来,然后盯着这些字开始沉思。‘如果用四个字表达日本人的生死观,应该怎么说?中国人是重生安死,日本人是轻生尊死?我拿不准。你看呢?’”
“我跟往常一样,还是从自己的邻邦经验中找例子说,过去跟李先生讨论日本问题的时候,我的话题资料也是来源于此。每次进入这样的话题,李先生都兴趣盎然,有时在电话里,我们也能长谈。不过,听声不见人,李先生的湖南口音有时叫我听不懂,而这个时候往往又是他强调的关键词。因此,我们面对面的谈话,自然减少了这些障碍,谈话兴致之高,自不待言……”
毛丹青日语著书《日本虫眼纪行》第97页
彼时毛丹青作为日语作家刚刚出道,李泽厚给了他很多私人的指导,令他受益匪浅。此外,他们还针对日本文化进行了非常丰富而深刻的讨论。毛丹青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言谈间,李泽厚对他大加赞赏,说他看来真是脚踏实地,生活的量超出了阅读的量。毛丹青在书中写道:“许多人说,日本人是崇尚自然的,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定论。但这种崇尚有时也经过了某种制造。用学界的话说,这种制造等于日本人的心像外化,或者是一种有形的转移。日本的杉木造型是从室町时代开始的,这也是茶道诞生,茶室与书院建筑盛行的时代,而杉木作为庭院的造景,完全是为了符合静寂、平和、孤远的茶道气氛。这种贵族的文化情趣从一开始就被奉为高雅,但同时也表现出了一种忧伤。”
“如此看法,仅仅是我的一个观察。第二天在和李泽厚先生的闲谈中,我一边画出杉木的图形,一边征求了他的意见。当然,从吉田山庄的茶室里,更能观察这番情景。他若有所思,然后说:‘这是日本人的造境。’”
“的确,如果造景只是外界的、物质的话,那么造境指的就是心灵的、精神上的含意。造景是为了深化造境,由境出景,由景入境,原是物化的自然却具备了情感化的召唤,这让我想起李先生曾经说过的话,‘日本人的理性只是一个外壳,而内心深处保持了相当大的情感因素,或者叫它感性。’我想,这是一个认识日本人的角度,而不是单单为了欣赏吉田山庄的美景。”
毛丹青与李泽厚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10年。“当时李泽厚夫妇来到世博会期间的上海,与我的日程相近,我们便同行了一段时间,一路上聊了很多家常。”他说。
毛丹青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思想界的黄金期,李泽厚老师是旗手,让我受益匪浅,不会忘记。”他表示李泽厚的去世影响很大,日媒也非常关注,并邀请他于当日晚些时候对此进行一场访谈。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