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黄山脚下的安造大垸,垸内湖泊星罗,水草肥美,种类繁多的鱼儿混迹在如花似锦的水草中,把一个多彩的水下世界,搅得扑朔迷离,正是这些水中精灵的表演常使湖边渔家小儿入迷,竟忘了回家,忘记了上学去。
湖边,浅水中水草丰茂,群集觅食的草鱼弄得水波摇荡,稍有惊扰,它们便作鸟兽散,弄出奇妙的水声和久久不散的波纹。
肥美的青鱼会享用趴在荷杆上的湖螺,悠闲地吐出串串泡沫;鳜鱼、鲫鱼、鳊鱼、鲤鱼喜欢在青翠的灯龙泡、花鱼草、桡片草间翩翩起舞,那绿草中透出的闪亮鳞光叫人遐思,尤其是鲤鱼向水的深处游去时舞动的红尾巴如美女身后飞动的花裙。
有时那冒失的刁子鱼竟会飞到伏在水面的荷叶上跳起迪斯科;凶猛的鳡鱼、乌鱼有时会露出水面,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比自己小的鱼儿吞入腹中,称霸湖中,大有舍我其谁的气势。
鲤鱼产籽时,会狠命地跃起,在水面上重重地拍打自己,像一切分娩的动物一样有难耐的痛楚。千姿百态的鱼类表演还会撩起馋猫、家狗的兴趣,经常发现湖边的猫狗把抓到的活鱼弄回家中,给主人带去惊喜。
极富个性的鱼类生活习性,启发渔民创造出五花八门捕鱼方式,尤其是那麻罩捕鱼的方式,更是别有情趣。
站在湖岸上,朝湖中远远望去,那些星星点点的渔船,宛如水上随风飘动的花瓣,时聚时散。渔夫穿着草裤,站在船头,有时双手端起柁篙击水,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还有驱赶鱼儿的吆喝声构成紧张的音响氛围,让藏在湖中的鱼儿惊慌奔逃,也露出蛛丝马迹。
渔人们正是凭鱼儿留下的行踪,瓮中捉鳖。他们如猎人在阔野中追捕奔兔,如猫捕鼠,动作敏捷,弄船如飞,然后提起麻罩,用全身的力量向着鱼儿罩去。入罩的鱼儿,向外乱撞,自然会触动四布的网眼,随即纲线下落,活蹦乱跳的鱼儿就可随罩出水啦!如果入罩的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同伴们会报以由衷地喝彩。
耐不住寂寞的我,便随父亲的渔舟去分享罩鱼人的快乐。罩鱼人的轻舟一般不载人,大概是我人小体轻,可以当船尾的石头(防船头沉没,船尾翘起)。那天,晴空万里,浩渺的青草湖上千舟竞发,高手云集。
你看,远处有一条大鱼在万顷碧波中破浪而来,王老大迎上去,巧施麻罩,逮个正着,可是他体重鱼沉,怎么也将鱼提不出水,还是我父亲与他联手才将好大一条桀骜不驯的乌鲤弄出水面。
称霸湖上,横行无忌的乌鲤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竟落得如此下场。这时父亲又指着那轻摇的水草道:“嘿!又一条大草鱼来了。”看他小舟轻飘,手起罩落,就将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收入船中。
父亲是个健谈的人,侃起罩鱼经来唾沫飞溅。他说,罩鱼主要靠眼尖,手脚灵便。雁过留声,鱼过留痕。柁篙击水,是叫鱼儿出来表演。刁子鱼、白鲢,自卫能力差,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乱飞;乌鱼、鳡鱼生来凶猛,横行无忌,自然更易落入人类的罗网。
其实鱼儿也有柔情的一面,尤其是乌鱼有了一群小宝宝时,它们作为父母,就会日夜不离,守在孩儿们的身边,任何外来物的侵扰,都会遭到它们奋不顾身地反击,前仆后继。没了它们,这群小鱼也就会成为异类的美食,罩鱼人一般都不愿看到它们家破人亡而网开一面。
有的鱼则处世不惊,藏在水的深处悠闲地吐出一串串水泡;有的鱼则擦地而行,泛起一道道浊流……鱼儿们将多彩、神秘的生命的信息写在水面上供渔人们研读。有时,这种研读会让人与水中的生命有一种心灵的沟通。
有一次,父亲罩起了一只脸盆大的乌龟,听说乌龟的寿命达千年,吃掉实在是罪过,于是请人在龟板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放生。他说,开始这只放生的乌龟每年都回来一次,但近十多年再也没见到它了,是生是死,说起来还真有些黯然伤神呢!
据说,刻过字的乌龟就不会有人再伤害它了,但叫化子却不管这些,他们捉到刻字的乌龟,会去寻找刻字人,刻字人必须给他们一笔钱才会放生,那么,我家的乌龟到哪里去了呢?说话中,父亲又罩到了一条小青鱼,随即把它轻轻送回碧波中,还说了声:“找你的鱼妈妈去吧!”
想不到渔夫们还有一种深深的慈母的情怀呢!
习惯水上生活的渔民自有一套捕鱼的人生规则,但与捕鱼为生的渔民们免不了职业上的功利。我们的渔船整天与鱼儿们巧妙周旋,宛如棋手双方的算计。看他们那胜算时眉开眼笑、手舞足蹈,颇有童真情趣,失算时则扼腕长叹,他们会为同伴捕到一条大鱼而由衷欢喜,也会同伴的失算而叹息,心境是那样的纯净无私。
看水上罩鱼,如观一场高潮迭起的喜剧,时光会在不经意间流逝。太阳西下,我们载着丰收的喜悦回家。
我远远望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提着菜篮朝湖边走来,于是忙迎上去,父亲大声喊道:“喂!杨姨妈!”
“噢!那不是黑儿吗?”老太太手遮夕阳,伴以搜索的慈祥的目光应道。
“您好吗?”
“好啊,孩子。”说话间我们的船已停在杨姨妈的脚下。
“姨妈看好!”随即父亲将一条大青鱼扔进岸边的一块干田中。
“黑儿,你不是又要姨妈掉牙齿吗?”
“吃了我的鱼,您会长命百岁,越活越年轻呢!”
“不吃点东西后走?”
“留在那儿,以后再来吃啊!”说着,我们的船已走远了。
杨姨妈还久久地站在岸上望着我们,让夕阳染红了满头银发,染红了笑脸,染红了衣衫,灿若盛开的红菊。杨姨妈曾经是我家的邻居,一位可亲的孤独老人。 西沉的夕阳如一盆大火,烧红了云霞,烧红了碧波。湖面上蒸腾的雾霭与云天相接,整个世界渐渐朦胧起来。白鹭、鱼鸥正拍打着翅膀,欢叫着向远山飞去。只有那野鸭却在那湖岛的杂草丛中热闹起来。
我们的船在水草中沙沙作响,暮霭渐浓,两旁高擎的蜡烛花为我们照亮回家的路,莲荷把醉人的芬芳沁入我的心房,天幕上已现出星星和月亮。
但那如诗如画的湖光水色,多情的罩鱼人,表演奇妙的水中精灵却还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这些珍贵的东西珍藏在我的心灵深处,时光始终未能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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