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吉玛的微博视频,自然吟唱,我不是天生歌者

央吉玛的微博视频,自然吟唱,我不是天生歌者

回到拉萨

研究生毕业半年后,拉丹珠横下心要去趟西*。

拉丹珠的母亲是藏族人,和身为彝族人的父亲相爱,一家人定居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她的彝文姓氏音译为汉字“拉”,与常在藏族名字中出现的“丹珠”一起构成了她现在的名字。上一个在大众心中留下印象的“丹珠”,是《红河谷》中宁静饰演的藏族公主。她美丽、善良、任性,热爱着足下的土地。

名字就像拉丹珠人生的暗喻。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总挂着笑,很少怯场,眼里有光。她一直憧憬踏上青藏高原,探寻体内另一半血脉的来处。人生的前25年,她在冕宁完成了义务教育,在西昌读完高中,在成都上完大学,离西*越来越近,却总没有机会进去。她甚至报名了一支骑行车队,想靠两个轮子丈量靠近那方“圣地”的距离,最终未能成行。

这次,她几乎就要出发了,又在出发前夕得知入选了湖南卫视民歌竞唱节目《春天花会开》的录制,计划再一次搁浅。考虑到这趟行程已经命中注定似的一推再推,她也只当是又一次时机未到。

在这个民歌节目的舞台上,她靠前次有机会选择唱自己喜欢的歌——来自她很喜欢的歌手索朗旺姆的《光》。

拉丹珠在四川音乐学院民族演唱专业接受了本科、研究生共六年专业训练。上大学前,她靠着天性唱歌,真声闪烁在冕宁的山涧里、族人庆典的篝火中、家人聚会的酒席上。大学期间,她开始系统化学习发声、咬字、运气、呼吸……与原生态的自我博弈。歌唱水平时进时退,循环往复,直到新的方式终于为己所用,她才感觉自己的演唱机能得到了开发。

其间,拉丹珠参加了很多比赛,要求颇多,曲目皆有规定,音符、技巧、旋律成为评判标准,结果只有“达标”与“不达标”。她一度感觉自己成了唱歌机器,而非从前因唱歌而欢乐的少女。

由此可见自由选曲对她的意义,而《光》对她更不止于此。索朗旺姆是一位纯正的藏族歌手,有辽阔的嗓音和浓厚的民族气息。拉丹珠的声音清澈、通透,两人有类似之处。

这首歌里唱到的“光,水光、波光、湖光、雪光、霞光、佛光,全都印在你的脸”,是拉丹珠成长时期常见到的景象。

她的故乡冕宁县地处攀西大裂谷地带。4420平方公里的土地中,超过90%是大大小小的山体,242座海拔超过4000米的高峰错落其间。安宁河和楠桠河由这里发源,雅砻江从西南蜿蜒而过。山河交错隔出盆地与河谷,村落依之集聚。冕宁县物产丰饶,被誉为安宁河畔米粮仓。拉丹珠常爬山,去摘野果,看雪和云,也从河边走过,跳下去游泳。演唱时,从前的各色光景浮现眼前。

下一句“望,遥望、远望、期望、盼望、凝望、仰望,你都让我一路神往”,她想象未来的自己,终于踏上青藏高原,在拉萨的蓝天白云下奔跑,在布达拉宫磕长头、转经筒。

2005年,《光》发布于索朗旺姆的《歌自天成》专辑中,藏语念白和旋律交织,是本世纪初一次民族音乐与流行音乐结合的尝试。这是拉丹珠最想尝试的音乐类型。她憧憬自己未来成为一名音乐人,将彝族传承的祭祀口白写进歌里,创作出新形式的民族流行音乐。

总之,这首歌中交织着拉丹珠从前的记忆、现在的思考和对未来的想象。

拉丹珠靠前次参与录制电视节目,舞台、观众、灯光都让她陌生,她甚至从没戴过耳麦。上场后,她再一次走错位,整个人斜斜站出本应打在身上的光束外。

可当她拿起话筒,生涩地唱出靠前个音符,观众随即报以欢呼。他们发现,这位小姑娘的歌声像纳木错的水,也像吹过布达拉宫的风。她如歌词所述,从山边升起,在云下盘旋,跟着风,跟着云,一路到天之巅。

《光》获得现场近九成观众的支持,位列靠前赛段靠前名。第二赛段中,她演唱了《回到拉萨》,排名第二。她的这两段演出视频在微博上广泛传播,备受好评。

拉丹珠没有去过西*,却像把西*唱到了听众面前。

拉丹珠在《春天花会开》中演唱《光》

“我在学校没有得到过这么大的肯定”

初中毕业时,母亲被调至西昌市工作,举家迁往西昌,拉丹珠也进入当地高中就读。这时,她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看了一些国外电影,校园音乐电影令她印象深刻,勾起了她对音乐学院的想象。高二那年,她决定报考音乐学院。

尽管艺考之路花费不菲,且拉丹珠还有一个小自己11岁的弟弟,但父母仍然付出足够的精力与财力支持她追梦。她开始了每天六个小时的钢琴练习和两个小时的声乐练习。高考时,以几分之差落选了四川音乐学院的钢琴专业,却意外被民族声乐系招至麾下。

这一结果令她颇感意外。她从小活在载歌载舞的世界里,母亲是音乐教师,舅舅被誉为“冕宁蒋大为”,外婆是一个少数民族歌曲库,酒歌、民歌张口就来。在家族的族谱上,隔不了多远的亲戚就是正儿八经的音乐人,在凉山采风、表演、做专辑、发唱片。“音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有排斥过。但我觉得我唱得也就那样,别人夸我也就说我‘勇于表现’。”拉丹珠说。

大学靠前节专业课,她大受打击。一对一教学,其余同学可以旁听。她站在老师的钢琴前,同学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老师让她唱《渔光曲》,她唱了两句就被打断,“你的声音怎么这样?”20分钟后,这节原本40分钟的课提前结束了。

课后她分析,自己在高考时才开始正经学习声乐,基础比同学薄弱。以前野惯了,习惯了少数民族的发声方法,对“学院派”不适应。加上有那么多人在旁边听,她很紧张,老师一打断,她就更不知所措。所以整节课“兵败如山倒”。

她开始如苦行僧一般学习,每天6点半起床,吃完早饭开始练琴、练声。同学享受校园恋爱时,她奔波于上课、吃饭、练习、睡觉中。“其实我的大学特别适合谈恋爱,但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我较好的时间都在练歌。”

她的声音机能在波折中被开发,有时能因刻苦训练唱出更广阔的音域,有时则卡在看不见摸不到的地方。“我看不到自己的声带,不知道(老师讲的)这个震动是哪里在动,动没有动。我也不知道某个腔体究竟在哪里。我不断练习,但评判标准很缥缈,只能在最后呈现的作品中,综合大家的评价审视哪些做到了、哪些没有。思考很重要。”拉丹珠说。

大二一节专业课,她靠前次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这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大四毕业演出,她选择了一首小众的藏族歌曲《松达莱姆颂》,名列年级第五,收获了老师的夸奖和同学的掌声。她意识到自己声音的“地基”算打得差不多了,而带有藏族特色的民族歌曲可能与自己的音色更适配。

相比于专业课和比赛时唱的《渔光曲》《茉莉花》等传统民歌,拉丹珠更喜欢带有藏族或蒙古族特色的音乐,较好与流行音乐结合。她喜欢歌手苏运莹,认为她古灵精怪,曲风生动。也喜欢央吉玛,她带有宗教气息的吟唱总能抚平焦虑。

研究生阶段,她在不同的演出、比赛中游走,一边寻求成为一名专业音乐人的机会,一边唱着“不太喜欢”的规定曲目。研究生毕业时,她本想到高校任教,但找工作屡次失利,最后回到家乡的一个私立学校担任音乐老师。“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想:自己就这样了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春天花会开》编导发来邀约信息时,拉丹珠正心灰意冷到极点。也难怪表演完《光》之后,她在主持人和观众面前语无伦次。大家的反应惊到了她,“在学校,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大的肯定。”

初中时,她在电视上看到了迈克尔·杰克逊去世的消息,因此听了他的歌,被他吸引,遍寻他的专辑、资料和纪录片。“我很喜欢他在台上那种状态,他音乐中触及灵魂的部分。”她最爱迈克尔·杰克逊的歌曲《Man in the mirror》,这首抒情福音式歌曲描述了告解、救赎和寻求自我,这是拉丹珠求学阶段一直在做的事情。她曾看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视频看到热血沸腾,那时候的她一心渴望着拥有那样的舞台。

现在,她似乎离那时的梦想近了一步。

真正的唱歌是控制

对话拉丹珠

现在才学会怎么样去唱歌

南方人物周刊: 过去十几年,你都这样唱过来了,没有任何人说不好、不科学,但进入大学后要全部重来,从发声开始练习,你会觉得矛盾吗?会不会思考“我为什么要这样?”

拉丹珠: 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前唱歌都是唱着玩,我没想唱歌到底该怎么去发声,怎么科学……现在唱歌已经是我的专业了,既然这是一个专业,那一定有系统的理论,有各方面的知识需要我去掌握,就应该进行专业的学习。那是我应该去解决的问题。

南方人物周刊: 你怎么做到在不断的自我怀疑中不放弃训练?

拉丹珠:其实中途也有放弃,这是一个反复的过程。当看到喜欢的歌手或者是歌唱家唱歌的时候,又觉得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做到?会有动力再继续磨合。有点不服的感觉,凭什么自己现在就不会唱歌了?怎么就唱成这个样子?凭什么我就不能唱好?会有这种想法。我的努力更多是因为自己想变得更好,而不是说谁给我施加了这种压力或者去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方人物周刊: 你是否担心过专业化的“学院派”学习磨掉你少数民族天性中的东西?

拉丹珠: 开始的时候有。我们少数民族的歌曲真声偏多,但科学化的发声要求尽量保护声带、更科学地利用声带,声音就要更通透一点,没那么“实”。其实可以类比美声,美声和我们少数民族唱的东西完全是两种音乐,但是我们科学发声更偏向美声,所以前期会有点怀疑是不是我不会唱歌?我的音色去哪了?我应该怎么办?但这只是一个过程,等经历了一个声音很不好的状态,会漏气、不好听、不习惯……这个过程过了音色就会更好,“实”的地方会更“实”。

南方人物周刊: 经过大学四年的学习以后,再去唱民歌或者唱自己民族的歌曲,你会觉得和原来有哪些明显的不一样?

拉丹珠: 很多方面都有,音色、气息、音量……这些都是基本功。基本功就是看气息、各个腔体有没有协调起来。如果把人当作一个音响,我以前唱歌就只调动了音响的一小部分。专业学习就是为了让整个音响全部调动起来,让声音发挥到极致。我的大学四年就是这么一个探索的过程,怎样让自己的声音更通透,怎样让自己更舒服、更好地表达作品……这个专业就是学这个,让声音从自然到不自然、又回到自然的状态。

我以前习惯野蛮地去唱,放声来,随便唱,不会控制。现在才真正学会怎么样去唱歌,真正的唱歌就是控制,一句话,你想让听众有画面感,一定是有强、有弱、有收、有放,而不是以前那样一股劲就全部撒出去了,也不管声音要怎样收,怎样此起彼伏。

很多人说我是天生的歌者,我觉得我不算是。可能我有这个潜力,但是我在以前只是自然而然去唱歌,也没有人对我的声音发出惊叹。通过这四年的学习,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喜欢唱少数民族歌曲,(我唱这类型的歌)声音会更好,更体现我的特色。

现在更能理解我的民族

南方人物周刊: 在节目中,你为什么前两次都选择了藏族歌曲而不是彝族的歌曲?

拉丹珠:我的声音彝族与藏族的风格都有一些,虽然不如藏族声音那么绵远悠长,但还是有藏族感觉的。我也有一些彝族高腔的特点,直接和奔放。彝族歌曲我私下也有唱,但是现阶段我的声音、音色更偏向藏歌一点。每个民族的声音都有特点,人也有,唱歌给别人传达出来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更像什么样的民族?我的音色就更像藏族。这是一个比赛,我还是希望展示更能契合我声音特色的作品。

南方人物周刊: 有没有可能这其实更多是歌曲本身的特点,而非你唱的缘故?如果你唱一首彝族歌曲,我们会觉得这是彝族的感觉。

拉丹珠: 你说的很对,歌曲本身是最大的因素,但是唱歌的人的音色也会是一部分的原因,更有可能是我唱了某一首彝族歌曲,让你感觉到这好像是一个藏族人在唱……

彝族歌曲的诉说感比较强,民谣偏多,忧郁性稍微强一点。像比较流行的莫西子诗的彝语歌《不要怕》,诉说感和忧郁性就比较明显。他讲妈妈的爱,不是宏大的母爱,而是细腻的一字一句诉说,彝族人情感很细,而且不善于表达,也不太喜欢表达。(这首歌)传递的是一种深层次的呐喊,往里的东西。

可能因为我本身是彝族,也在彝族自治州长大,比较明白这个民族本身的色彩。而且,经过了专业的学习,包括音乐史、作曲等等课程,我更深层次地了解了我们民族的音乐是怎样的,我更能理解我的民族。我个人认为,我们(彝族)内在是忧郁的,越往深处,越能听到呐喊。所以我们做的很多音乐都以悲伤为主。

现阶段我的性格、阅历综合下来,还是比较擅长唱稍微外放一点的风格,藏歌就稍微要奔放一点。我觉得我还没有能够很好地表达出彝族音乐深层次东西的能力。

南方人物周刊: 成为一名专业音乐人是你的目标,你希望做出什么样的音乐?

拉丹珠: 其实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是:我很想结合一下灵魂乐的元素,让民族音乐更世界化一点。比如我们彝族祭祀的时候,会有祭祀的神职人员,我们叫毕摩。这个职位是世袭,他们家族有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咒语,用于祈求平安等等。祭祀开始时,他们就用彝语念出来,很像说唱。我感觉可以和流行音乐结合。

我还想创作一些凉山本土的藏族音乐。这不同于我们平时听到的西*或是青海的藏族音乐,会在旋律上有更多跳进,有一些彝族的特色在其中。凉山是一个藏彝混居的地方,形成了这样的音乐特点,我的声音风格是这种特点的体现之一。但是目前这类音乐听到的人不多,我想在这方面做一些创新。

南方人物周刊 张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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