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答腊的巨鼠(1)
我把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英雄业绩写成书公之于众时,我曾特别提过,书中涉及到的很多案子都没有出版。为谨慎起见,这些故事几乎永远都不会被公开。其中只有一个故事--《第二块血迹》,很早以前我就征得了福尔摩斯的同意,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出版。
另外还有一个案子,现在我发现,对这本书来说,它非常合适,如果想全面了解福尔摩斯在东方的传奇经历的话,这个案子是必不可少的。福尔摩斯曾在荷属印度群岛航行过,故事就发生在那段漫长的航程里。读者也许还记得,以前在介绍那桩怪案--苏塞可斯的吸血鬼--中,我曾提到过这件事。这个故事与玛蒂尔达·布理格斯号轮船以及苏门答腊的巨鼠有关,福尔摩斯觉得世人根本无法接受。事实上,这个案子把原始人类和欧洲现代文明相接触所带来的可怕后果表现得淋漓尽致,福尔摩斯此前或此后经手的其他案子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在这个故事中,我想让福尔摩斯现身说法。他回到英格兰后,把他的手稿给了我,也就是这篇故事的原稿。他还对我说,他在新加坡度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时光,那时,他精心写就了这篇原稿,然后登上了开往累范特的轮船。这篇还是延续了福尔摩斯惯有的言简意赅的风格。粗读一遍后,我把稿子放在白铁皮盒子里,那里面有很多福尔摩斯在查宁十字街考克斯公司的文件。对于是否应该现在发表,尽管福尔摩斯一直表示怀疑,但他也不得不同意我的意见:如果想完成他的东方历险记,这篇文章的内容非常适宜,而且也很必要。手稿没有标注日期,我也没有做任何改动。
亲爱的华生:
我到达新加坡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为了你,我决定把它记下来,或许有一天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把这个故事告诉读者。这个地方酷热难耐,我只能在清晨写作,但在离开之前,我必须完成。
1893年春天,我去了孟加拉南部的吉大港,我在那儿已经订了一张玛蒂尔达·布理格斯号的船票,前往荷属印度群岛。我之所以选择这艘船,是因为它的预定路线迂回行进,绕了个大弯子最后到达目的地巴塔维亚①① 现在的印尼首都雅加达的旧称。,那里是荷属殖民地的首府。轮船从吉大港出发,进入孟加拉湾,停靠安达曼岛以及其他一些港口,首先沿着缅甸南部培根附近的海岸行进,然后前往马来亚和新加坡,最后到达爪哇岛。这段航程最少需要三个星期,也可能更长,因为这种货船路线并不固定,经常停靠在一些偏僻的地方,事先也没有安排。这对我来说非常合适,在南亚次大陆的那段经历结束后,我需要一段安静的日子。
这艘船悬挂的是美国国旗,除了载货,还搭乘了十二名旅客。我上船后不久就发现,除了两个在后面的故事中要出现的人以外,其他人我都不感兴趣。有六个人是布莱克顿先生和他的家人,一个美国的传教士家庭;还有一对老年荷兰夫妇,带着他们有残疾的女儿从荷兰返回巴塔维亚;剩下的两名乘客我马上就会介绍。如果我想寻找一些振奋和鼓舞的话,我会失望之极,但是,呆在印度的那段日子让我身心疲惫,我只是想让大海的温柔平静来放松心情、恢复体力。
在这段航程中,我又改变了身份。这是为了更加小心我那些狡猾的敌人,特别是安东·福勒,他现在已经知道我还活着,他们很可能会跟踪我。我化名为威廉·瑞德福,看起来只是一个声称自己对亚洲尤其是荷属印度群岛的考古感兴趣的人,是个业余爱好者,此外没有什么生活支柱。为了避免说错话,我每天晚上都和船长一起用餐,但是其他时间就不得不在我的住处和别的乘客一起吃,我住在上层客舱。在舱里吃饭时间不长,容易应付,除了有时那些美国孩子比较吵闹,但他们一般还是比较乖的。船长是个大个子的瑞典人,他最大的兴趣就是大海,其次就是船上的食品。
就在这次平静的航程即将结束之前,我认识了另外两名乘客,莫泊图伊斯男爵,以前在荷兰--苏门答腊公司工作,还有他的妻子,我很快知道她有英国血统。我们第一次谈话时我得知她叫爱伦,娘家姓哈吉森,她是那位东方学者布莱恩·哈吉森最小的妹妹,关于布莱恩的‘鬼’故事我以后再告诉你。莫泊图伊斯夫妇幽默风趣,善于交际,尽管对船上的人我感到厌倦,但是他们俩的出现却让这次酷热难耐而又平淡无奇的航程增添了一丝亮色。有几次,特别是在培根,我都冒险登岸去满足我对古迹的好奇心,再记录下来,一直到很晚。你会看到我的作品《缅甸的历史遗迹》,是我化名威廉·瑞德福所着,那篇专论我回来后发表,它是我这次旅程的全部作品。
莫泊图伊斯男爵祖上是乌得勒支市一个古老的荷兰家族,他曾在政府任职多年。在阿姆斯特丹工作一段时间后,他被派往日惹王公的朝廷担任驻扎官,他和妻子就住在那儿。
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最后一天,他们一定要我答应去他们在中爪哇岛上的家做客,玩几天。我愉快地答应了,因为这次航程比我预想的要长。现在我已经完全厌倦了大海,渴望看见一个新奇的地方,同时也想找个新问题来活动活动我的脑子。
我们在巴塔维亚分了手,他们继续前往日惹,我则要在这座大城市里停留几天,看看能否达到目的。这是一座普通的东方大都市,天气炎热,像东方很多城市一样乌烟瘴气,但是没有我在加尔各答感受到的那种神秘感。这里原本是一座信奉印度佛教的岛屿,但是现在伊斯兰教已经代替了佛教,同时也夺走了它的艺术财富。在整个亚洲,伊斯兰教徒和皈依者基本上都破坏或毁灭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我在巴塔维亚漫无目的地玩了一个星期后,决定离开,其中的高潮是我抓住了一个傻乎乎的小偷,他本想偷我的钱包,却被我逮个正着,差点儿没打断他的手。
尽管天气热得难受,但是这次航程还是给了我休息的机会,现在我觉得体力又恢复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在离开前去参观爪哇的古代遗址。然后,我捎信给莫泊图伊斯男爵,说我几天后就会到达日惹,希望他们还欢迎我。当天我就收到了回音,他们说非常欢迎我去做客,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立即给他们发一封电报,表示接受他们的邀请。
我坐火车去了日惹,男爵派人到火车站来接我。没多久我就被安置到了男爵那宫殿般富丽堂皇的寓所里。驻扎官邸是一座很大的荷兰式平房,周围环绕着阿姆斯特丹风格的大花园。王公的宫殿坐落在城中心,统治着整座城市,官邸距离那里只有几步之遥。
一天晚上,我第一次接触到了日惹社会。莫泊图伊斯夫妇举行了一次热闹豪华的晚宴,王公本人也到了一小会儿。王公已经上了年纪,身体瘦弱,但是双目仍然炯炯有神,帝王风度犹存。商人社团差不多都参加了,特别是那些在这座热带岛屿上有大生意的人。他们红光满面,大腹便便,这些情况我一目了然,我很快就对这种华丽奢侈感到了厌烦。
莫泊图伊斯一定是注意到了我的不自在,他抓住我的袖子,把我拉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那里坐着一个相当专业的人,我刚才并没注意到。
"这位先生是我在上次旅行中认识的,我经常提起他。"莫泊图伊斯这样介绍我。"他对这个岛上遗留的古迹非常感兴趣。这位,"他转过来对我说,"就是莱顿的范·鲁伊斯代尔教授。"
范·鲁伊斯代尔点了点头以示欢迎。他没有站起来,我不觉得这是他的粗鲁无礼,因为他那肥胖的身躯实在很难从椅子上站起来。即使坐着,仍看得出他个头很高大,他人很聪明,身强力壮。他长着一张圆脸,秃顶,边缘还留着几缕棕色长发,他眼睛很小,却目光敏锐。他示意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我们开始谈话。
除了知道他叫范·鲁伊斯代尔,我还了解到,他是欧洲顶尖的考古学家之一,而且他还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古生物学家,在比利牛斯山研究哺乳动物取得了重大发现。荷兰政府请他负责东印度群岛的考古发掘工作,他在爪哇已经三年多了。
"我猜您大概是个考古学家。"鲁伊斯代尔说,有一点屈尊的口气。他的英语说得很流利,但没说几句,就表现出了十分的自信。
"我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一直很有兴趣。"我用荷兰语回答他,从孩提时起我就会说荷兰话了。我用他的母语回答他,让他很高兴,我们两人都笑了。
"作为一个英国人,却能说一口地道的荷兰话,真是让人高兴啊!"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那晚我们的谈话便使用了两种语言。我们谈论了印度以及亚洲其他地方的古代遗迹,完全顾不上别的客人,我们过得非常愉快。
范·鲁伊斯代尔刚刚完成了一处叫做博洛布答的着名佛教遗址的初步清理工作,现在又开始对普利姆巴南的几座佛教寺庙进行调查,普利姆巴南是一个村子,离日惹不远。但有一次,他严肃地说:"但我对这些遗迹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一些深层的东西,也许隐藏在背后。"
我请他说说那些深层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这些遗迹,源于各个历史朝代,但从人类悠久的历史来看,并不算古老,那些无生命的石头,有的甚至还有精美的雕刻,都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历史过程,我们对此知之甚少。历史学家对它们的兴趣远胜于我,我只关心起源,包括人类的起源和人类的早期社会,人类最早了解以及驯养的动物,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我感兴趣的是人类文明的起源。您知道,我最早是个古生物学者,研究早期哺乳动物。因此,当我开始研究那些佛教寺庙时,激起我兴趣的是大自然,我沉溺于描绘那些动物和其他稀奇古怪的生物。您曾经从现实的角度、从古生物学的角度,而不是从宗教幻想的角度看待过那些佛教雕塑吗?"
苏门答腊的巨鼠(2)
我说我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猜印度人丰富的想象创造出的那些东西是用于教化人,但是这个世界往往不像我们当初所设想的那样,而是变得很奇怪。
范·鲁伊斯代尔看着我,说得很简单:"我也早就有了跟您同样的观点。但我的调查却让我看到了事情的不同。现在,我相信,对这些东西我们的了解还远远不够。这些庙宇、巨猿和猴子,半人半鸟,人身象头的神骑在鸟、啮齿动物以及公牛身上,长着四只手臂的神,这些到底都代表着什么?"
"当然,"我说,"您不相信这都是远古动物的真实描绘吧?"
他笑起来,说:"我不太相信,尽管我也不认为只是想象出来的。不过,我相信,它们可能是后人对早期生活的一种描绘,可能被宗教歪曲了,可能是一种对史前的仪式或祭祀形式的记录,但现在已经不为人知了,有时我也搞不清楚。"
他的脸色越发严肃起来,他把手伸进外衣口袋里翻找着什么,只见他拿出一个银制的小圆盒子。他把盒子递给我,叫我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有一个发白的东西,大概有四分之一英寸长,我立即认出这是一颗牙齿。
"一颗门牙,"我说,"可能是一种啮齿类动物,一种鼠类的,可能是普通的田鼠。"
"是的,没错。"他说,"再看看这个。"说着他从外衣里又拿出一个大一点的盒子让我打开。那里面又有一个发白的东西,这次有四英寸多长,跟第一个样子差不多,就是大了很多。这颗牙嵌在一块黑石头里,部分已经变成了化石。
"非常奇特。"我说,"样子跟第一颗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要大很多倍以外。这是一颗啮齿类动物的牙齿,或是一种类似于啮齿动物的物种,不过体型巨大。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在欧洲是找不到的。"
"看来您很精通古生物学。您说得没错。这件东西很稀有,其实来自苏门答腊,几百万年前,这一物种繁盛一时,但是现在已经灭绝了。这是一只巨鼠的牙齿,那种动物可能有几英尺长,我得说,它们极其危险凶猛。很难想象这种动物到底有多么巨大的破坏力,想想普通老鼠的速度,再加上这样的大个头。很少有人能认出这是什么,您真是厉害。也许您愿意抽空去我的实验室,看看我发现的其他物种。我想您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是的,我非常乐意。"我回答说。
范·鲁伊斯代尔笑了。"‘要打破这扇神奇的门,我需要一颗老鼠的牙齿。’摩菲斯特①① 歌德所着《浮士德》中的魔鬼。这样说,那就让我们看看要打破怎样一扇神奇的门吧。"
范·鲁伊斯代尔说他要去城外察看两处新发现的遗迹,要走几天。等他回来后,随时欢迎我去他的实验室。我们又接着谈话,到我们分开时,其他客人大部分都已经走了。
"我看您二位一定谈得很投机吧。"我们的主人说。
"是的。"范·鲁伊斯代尔说,"您的这位朋友是一位消息灵通人士,而且还是个优秀的考古学家。"然后他向我们道了晚安。我目送他那庞大的身躯出了门。
就剩下我和莫泊图伊斯两人了,他转身对我说:"他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但是他无所畏惧,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有两次,我不得不深入到岛内偏僻的腹地去救他。他什么都不怕,愿意为科学献身。他没有成家,也没有好朋友。他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了,别的一概不闻不问。"
"这种全力以赴的做法,我非常敬佩。"我说。
"他一定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人有如此持久的兴趣。"
莫泊图伊斯掏出一只旧的银怀表,说:"很晚了,我还得准备一份文件,明早好送去给王公签字。睡个好觉,亲爱的朋友。"
我看着男爵径直走上了环形楼梯。我很快就困了,自从我离开印度后,这是头一次预感到将要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那个周末我收到了范·鲁伊斯代尔的消息。那是个大清早,我接到了他的一张字条,他告诉我他此行非常成功,如果我还有兴趣,可以第二天四点左右去找他。
没想到,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范·鲁伊斯代尔的住处。他住得离马琳泊罗很远,那是一栋寄宿公寓,叫孔雀宝座,位于市场后面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里。经过一长排低矮的拱道,走进一个死胡同。右边挂着一个小木牌子,上面刻了一只孔雀。
我敲了敲门,马上就出来一个仆人把我引到教授的住处。院子就在门的另一边,修剪得很漂亮。到处鲜花盛开,这家小旅馆和过去一样非常整洁,跟城里别的旅馆不同。
范·鲁伊斯代尔住在这栋大房子后部一间白色的小屋里,对着花园的尽头。那是一间灰泥房子,锡制的房顶刷成了绿色,有一条狭窄的门廊,通向周围的房子。高高的围墙为他隔出了一片十分私密的空间。
我进去的时候,鲁伊斯代尔坐在书桌前,房间很大,既是起居室又是书房。书籍和纸张放得到处都是,有空的地方就放着骨头以及各种各样的标本。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架子,注意到几块很大的化石,包括一块古驴的股骨、一块早期猿的头骨和几个我不认识的标本。一个架子上放着大量的海贝壳,很可能是附近海域里早已绝种的动物遗骸。范·鲁伊斯代尔正在分捡一些他刚找到的东西,地上到处都是盒子,有的半开着,我能看见里面是一些他最近勘测的成果。他站起身来欢迎我,然后让我坐在书桌旁的一把舒服的椅子上。
看起来他好像遇到了麻烦,但眼神却很兴奋,一副自相矛盾的表情,似乎是他发现了非常具有科学价值的东西,但同时又很神秘,让他大惑不解。
"看来您的勘测非常成功。"我指着一个打开的硬纸盒对他说。
"让我意外之极,我的朋友。离开这里才几天,在一片从未探测过的地区,我偶然发现了巨大的财富。每种可想象出的远古形状在那儿都能找到。看看这个,迄今为止还无人知晓,一头古代的野猪,还有这个,一块类人头骨,年龄、体形不明。我们的发现远不止这些,那片区域方圆几平方公里,值得详细考察研究。"
范·鲁伊斯代尔一边说一边大口地喘气,他在房间里兴奋地走来走去,前额上渗出了滴滴汗珠,动作比我第一次见他时要优雅得多。他继续细说着他的发现,不断冒出新的想法。他的话滔滔不绝、言之有物,我本以为他是靠了后天的勤奋工作才取得这样的成绩,但现在我知道,他还是个极有天分的人:研究起极具科学价值的东西来,他的头脑是一流的。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他转向桌子,从上面拿起一件东西,递给我说:"看看这个,您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苏门答腊的巨鼠(3)
我一看就明白了他在为什么而烦恼。那是一颗巨大的牙齿,和几天前那个晚上他给我看的那颗巨鼠的牙化石几乎一模一样。
"这跟那块化石一样。"我说,"只不过是现代的。这其中肯定有一些事情是我们不了解的,那块化石如果我们没认错的话,那么这种动物已经从史前时代活到了现在。但是找不到其他证据,也没有人曾经看见或描述过这种动物。也许这些形状只是个巧合。那颗牙齿可能是别的动物的,也许是另一种不同的物种。"
"确实没有人看见或提到过这种动物,但这并不说明它不存在。我同意这种想法很奇怪,这种动物没有灭绝,现在是否依然存在还有待考证,但并非不可能。"
"让我们来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因素,"我说,"剩下的无论是什么,也不管有多么不可能,一定就是答案。这没有绝对的不可能,只是接近罢了。一只巨鼠从史前时代活到现在,这一观点将违背整个物种进化的趋势。但我们并不能排除这一想法。您愿意再去您发现它的那个地方吗?如果您去,我非常希望能和您一道前往。不管结果有趣与否,对那个拥有如此众多不可思议的发现的地方,我至少能去看一看。"
"如果您能陪我去,那就太好了,瑞德福,不过路途十分艰辛。那个地方在搜娄以东大约五十公里处,位于中央山脉的低气压里。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是否有荷兰人深入到那个地区,但这一次我不想再独自前往了。谁也不知道--一次滑倒,或是一次小小的失足,就会掉到悬崖下或落入深坑里。不仅是摔断一条腿或是扭伤了脚踝,甚至还可能搭上性命。除此以外,"他又加上一句,"谁又知道我们会发现什么呢?"
我当即就接受了他的邀请,我们说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黎明时分,一辆轻便马车来接我们,我们带上装备,被送到下一个大的城镇布拉乐。然后,我们就得步行了。
到布拉乐之前的路程,我们走得很顺利。经过了大片稻田,然后到达了布拉乐。在那儿我们找了两个挑夫帮我们搬运装备。那时是上午十点,太阳已经开始无情地炙烤着我们。我们把路线告诉向导,从中央山脉脚下向东往上开始了长途跋涉。我们得翻过第一座山到达对面的山谷。范·鲁伊斯代尔发现的那块地方就在那儿。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行进,首先经过了一大片茂密的森林。那条路倒是常有人走,没有什么障碍,低矮的灌木丛也没挡住去路。头三个小时我们走得很快,下午一点左右,我们走到一片空旷的地带,快要接近山顶了。我们坐在树阴下歇了一会儿,等挑夫给我们准备好吃的。
"再往上爬个把小时,"范·鲁伊斯代尔说,"我们就到山顶了。从那儿就能看见我们的目的地了,那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
当我们到达山顶后,我才明白范·鲁伊斯代尔为什么那么不愿独自前来,下山的那段路崎岖不平、遍地岩石,沿着山谷向下足有五百英尺长,一失足就会直落入谷底的河流之中。不过,山谷中却是片植被繁茂的低地,一部分覆盖着森林,另一部分是巨大的岩石,我觉得都是些玄武岩。
范·鲁伊斯代尔指着我们对面山边的一小块微黄色的土地,说:"那儿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幸运的话,黄昏时我们就能到。"
下山的路非常费劲,我记得有好几次走到陡峭的地方,我都觉得不该冒生命的危险。不过,除了双脚磨出了水泡以外,我们还是安全到达了谷底。峡谷上有一座狭窄的人行小桥,走在上面真叫人胆战心惊。走到对岸后,我们开始在山谷中继续向东跋涉。我们穿过一片茂密的大森林,挥刀砍出一条路来,夜幕降临前,我们终于到达了范·鲁伊斯代尔在山梁上指给我们看的那个地方。一片黄色的土地,长满了象草,就像他对我所描述的那样。夕阳闪过最后一道金光后,隐没在西边的大山背后,我们刚从那里翻越而来,黑夜马上就来临了,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决定搭起帐篷,早点休息。挑夫为我们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然后我们就准备睡觉了。
范·鲁伊斯代尔虽然身体肥胖,体力却不差,身手也很敏捷,这再次让我印象深刻。一路上,他说话不多,现在他却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明天的计划。
"我们提前到达了。"他愉快地说,"明天我们就开始着手进行调查工作。我已经丈量过这片土地,也拟出了一个计划。明早我们再来仔细讨论一下。我们得在这儿请三个工人,找当地的村民即可,我第一次来时他们就帮过我的忙。现在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第二天一大早,不到五点,工人们就来了,都是附近一个村子的村民,除了一个胖胖的爪哇人,他满头是汗,看起来其他人都是他雇来的。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对他们讲了讲工作进程以及近在眼前的任务。那个胖胖的爪哇人叫乌鲁,他在必要的时候充当翻译。他可以说英语、爪哇语,还有那些人所说的不知名的方言。
接下来我们整整干了三天。范·鲁伊斯代尔事先已经选好了我们工作的确切位置。那里很快就被清理干净,挖出了一条壕沟,于是发掘工作开始了。每挖到一个样本,我们都得标明它的大小、性质和出土地点,这活儿干起来可不轻松。
我们一共有五个工人,他们每天早上黎明就到。乌鲁给他们一些必要的交代。范·鲁伊斯代尔和我指挥,他一个人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能组织他们把那些我们要带回去的样本包装起来。一点到三点时,酷热难当,我们就休息一下;否则我们就一直工作到黄昏时分。
头三天的发掘工作后,范·鲁伊斯代尔和我开始讨论我们找到的那些样本。我们都很清楚,那个地方的确非比寻常。我们常常觉得很惊讶,很多反常的发掘物继续困扰着我们。毫无疑问,这块土地里蕴藏着可以用于科学研究的无比巨大的财富,其中很多将拓宽现有古生物学研究的领域。但是,那个在范·鲁伊斯代尔书房里的不祥征兆再次出现:我们不仅又找到了牙齿,而且在不同的岩层还找到苏门答腊巨鼠的各种遗骸化石。不过,在表层的发现物里,同种老鼠的遗骸绝对是近期的没有改变的形式。事实上,近期的样本数量远远多于远古的。
"这种巨鼠确实存在,"一天晚上,范·鲁伊斯代尔说,"而且直到今天仍然存在。我们必须面对这一无法回避的结论:苏门答腊鼠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连化石也找不到,但现在突然重新出现了。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我跟您一样困惑。"我说,"但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它们的再次出现可能是因为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在别的地方可能会再找到一些化石,从而组成一个连贯的记录。但这中间的差距实在太大。表层的发现物中,最久的顶多不超过一个世纪。不过,我亲爱的教授,还有一些事情同样令人费解。"
"是什么事情?"他问。
"那就是:苏门答腊鼠,不论是远古的还是现代的,很明显都以同一方式被害。您注意到了吗?从我们发现的头骨上可以看到,它们头部被猛然一击,这几乎立时就要了这种啮齿类动物的命。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显然是个杀戮场,这种鼠和其他动物死后被抛尸于此。如果真如我所料,那么我们就要面临一个更加无法解决的问题:它们是如何被杀?为何被杀?因为杀死它们毫无技艺可言。这是一种可怕的动物,行动敏捷,凶猛残忍。它是怎么被杀的?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最难以解释,是被谁杀死的?"
我的话让鲁伊斯代尔感到不安,他准备在他的理论中采纳我的看法,但他有些怀疑,也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瑞德福,我亲爱的瑞德福,我们都不知道,只是在猜测,但您的话却能证实我的假设:这种老鼠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也许两种都有。如果早期的巨鼠是死于同一种方式,那他们可能是被早期人类所杀,也许是用于祭祀仪式,人们捕获了它们又养了一段时间。也许,就像您说的,我们偶然发现了一个祭祀的场地。但是,够了,我们得工作,然后再分析,理论的形成只能是在我们取得了所有的证据以后。"
"尽管如此,这种老鼠现在跟我们在一起,"我说,"不管它们的历史是怎么样的。而且不止一只。"
"您说的没错。"他平静地说。然后他安静地站起来,不再说一句话,走向他的帐篷。
我一个人在篝火边坐了好一阵子。
天气凉了起来,我盯着即将燃尽的篝火看了很久。范·鲁伊斯代尔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很明显:也许就在附近,在某个隐蔽的地方,这种巨鼠和周围的人类依然存在,他们之间的关系神秘而不为人知。
我走进帐篷,躺下来,却睡不着。我们找到的那些东西还在困惑着我。丛林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活动的声音,一切并不安静,差不多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才安静下来,只是偶尔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回响在静谧的夜空中。因为睡不着,我爬了起来,准备打着灯笼看会儿书。但是,我想,我首先应该四处看看。
我看见,范·鲁伊斯代尔在篝火不远处睡得很香。天上有云,星星不多,月亮笼罩在薄雾中,但是走路的话,月光还是够亮了。我们的向导静静地睡着了。我能看见的最近的一条小路对着我们挖掘的地方,一直通到一座山上去。那条路我没走过,于是决定去爬一爬。
当我爬到山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离大海如此之近,可能还不到半英里。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山的裂口处看着面前的小海湾,银色的月光洒满了海面。我甚至能听到微弱的波涛起伏的声音。
我站在那儿看着,发现在岸上有一处闪光的区域。光闪动了几次,每次相隔一两分钟。然后,我看见从遥远的海上传来了回答的信号。我决定再走近一点。
当我走近发出第一个信号的地方时,海上的亮光靠近了,我意识到有一艘小船刚刚靠了岸。我听见几个人从船上下来溅起的水声,还有他们的低语声。一个人说话带有英国口音:"安静,现在别亮灯。等我们到了岩石上再亮。我们很近。有人可能会听见。"
那群人离我越来越近,岩石就在我左边,他们燃起一堆火,开始说话。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四个欧洲人,一个当地人。我认出那个当地人就是乌鲁,我们的工头。他第一个说话。
"明天晚上,别迟到了。正是时候,没有月亮。天黑后来。等着。"
"很好。我们能拿多少?"那个跟他谈话的人说。
"也许二百,也许更多。"
火光移向那个说话的欧洲人,他显然是这伙人的头儿,我惊讶地发现,他正是玛蒂尔达·布理格斯号的那个瑞典船长,我就是坐那艘船抵达巴塔维亚的。
"很好。我们一定来,不会迟到。别让我们失望,乌鲁,你以前干得不错。这是你的钱。"
说着,他递给乌鲁一个包。乌鲁贪婪地紧紧抓在胸前。
船长和他的人站起身来,回到小船上,再返回轮船。在月光照耀的地平线上,轮船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影。乌鲁消失在黑暗中,我也回到了我的帐篷里。
苏门答腊的巨鼠(4)
清晨,工人们来了,乌鲁也来了。他们告诉我们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但只干到四点。在范·鲁伊斯代尔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才回答说晚上要去庆祝一个重要的节日。范·鲁伊斯代尔对误工非常失望,但他不得不勉强同意。
"今天我们一天都会想着晚上的节日聚会。"他开玩笑地说。
乌鲁也说他很忙,那天和第二天他都不工作。他离开后我才放了心。
头天夜里的事,我对范·鲁伊斯代尔只字未提,我保持着沉默,不想让他烦心,也不愿意打搅他的工作。他带着笔记走进帐篷里,我跟四个工人留在挖掘现场,除了一些关于挖掘的事情,我也不和他们交谈。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叫布郎,能说一点英语,但在乌鲁面前他从来不说。我朝他示意,让他跟我来一下。我们走出挖掘现场后,我跟他打听关于节日的事情。
起初,他以为我要说服他们当天继续工作,所以语焉不详,他只是不断地说对他们而言,那是极其重要的一天。我让他放心,告诉他我只是对他们的人民和历史感兴趣。别无他意。然后,他才跟我说起来,虽然他的话我只听懂了一部分,但主要意思还是清楚的。他们的部落是苏门答腊巴塔克的一支,是一支古老的山地部落,他们企图保持独立,不受荷兰人的控制。他们自称为诺热姆-巴塔克,因为他们来自苏门答腊附近一个叫多巴的地方,在他们的语言里那叫诺热姆。他们是"海上的吉普赛人",到处流浪,四海为家。这里是他们主要的居住地之一。他们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好几代了,学会了如何在海上和丛林里生存。最初,岛上的动物很凶猛,特别是那些巨鼠,经常攻击他们,生活异常艰苦。但是他们的神科罗,加入了巨鼠的队伍,于是,巨鼠变成了他们的朋友。科罗作为一只巨大的黑鼠受到了崇拜,他们互相保护。
有一天,科罗走了。在天上,科罗对他们说,他们必须返回诺热姆。就像他们过去常做的那样,整个部落都要离开,回到他们的起源地苏门答腊。
开始的时候,他们和亲族见面,大家还很友好。科罗又出现了,他们都很高兴。但是,很快他们就打了起来,因为巴塔克人的国王玛哈吉·提日胄跟科罗是敌人。科罗诅咒玛哈吉,后来,一个叫马里安的白人来了。他是科罗的朋友,但是,玛哈吉在一次争论中把那个白人杀了,科罗怒不可遏。他对他的人说,他们应该离开,带上他最小的两个孩子回到爪哇去。由于马里力安的死,科罗不再是黑人而变成了白人。于是,这个部落的人带着科罗的小孩子,一男一女,出了海,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他们把科罗的两个孩子养大,继续繁衍生息。他们每天都祭拜科罗,明天是他的一个重大节日。
我问他在哪儿庆祝。他指着北边的一座山,说,科罗居住的大房子就在那儿,也是他们养育科罗子孙的地方。还有最后的两个,他们都很老了。科罗告诉他们,他的子孙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又要开始流浪了。整个部落都聚集起来庆祝这个大节日,科罗将对他们讲话,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我问他我能否去科罗的家看看。他说他可以带我去,但是我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他说,我也可以去参加节日聚会,只要藏起来不被人看见。科罗不希望我给他们带来伤害。
我让一个工人捎话给范·鲁伊斯代尔,说我要出去几个钟头。他正埋头编目录,没有注意,不一会儿,我和布郎就走上了北山的斜坡,消失在丛林里。布郎走得飞快,不带一点声音,我尽量跟在他后面。如果没有他,我一个人可不认识路,那条小路走到一个地方分出好几条岔道。布郎走了右边的一条,接着我们开始往陡坡上爬,大概爬了有几百英尺。然后,我们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段古老的石阶。布郎纵身一跳,把我也拉了上去。我们沿着石阶爬到顶,来到一片空旷地带。
我向下俯瞰,大吃一惊。这是一处庞大的石庙建筑,在当地还不曾见到过类似的庙宇。但现在已经废弃了。矗立的大殿有几百码高,就像一座黑色的金字塔,直插云霄。在我们正前方,有很多大型雕像,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动物,有大海龟、鱼,它们后面是一些丛林动物,大象、老虎、蛇,最后,在寺庙脚下有一根柱子,柱顶立着一只巨大的老鼠,它的尖牙露在外面,爪子做势欲抓。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跟它的白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布郎告诉我这就是科罗。
布郎叫我越过那柱子,我跟着他爬上了寺庙。上面是一块平地,除了一个祭坛外,空无一物。他示意我保持安静,我们又下到寺后的一片丛林里。一走进去,我就发现,这里是一个宽阔的石制圆形剧场,但覆盖了一圈植物。中央是个很大的池塘,有五十英尺深。从上面望下去,我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一只苏门答腊巨鼠,还活着,但已经奄奄一息了。它被一根粗铁链拴在墙上,似乎睡着了。布郎见我一脸惊恐,就告诉我别害怕。那动物看起来起码有十英尺长,我意识到并没有危险,但它那庞大的身躯和外表却让我感到极其厌恶,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也许是我的到来引起了那只老鼠的注意,它动了一下,但动作缓慢。它眼神呆滞,反应迟钝,过度肥胖。它很老了,这不仅仅是指年纪,还有它的形态,我所看到的只是尚未进化的历史遗物,仿佛大自然慈悲为怀,在历史进程中遗漏了这个偏远的角落。
那儿有一大堆给它吃的蔬菜和水果,那只老鼠开始进食。布郎说,这是科罗的最后一个子孙。不会再有后代,因为它将在节日里被宰掉。然后,人们会分食它的肉,它的骨头会被放在祭祀品的骨地。没有它,这个部落也就不存在了,他们又将开始流浪,也许回苏门答腊寻找科罗新的子孙。布郎从旁边一棵树上摘了一朵花。这叫玛珈,他说。他们在祭祀后都要吃这种花,然后走去海边,睡在那儿。科罗会托梦给他们,告诉他们该怎么办,等他们醒来后,就会照科罗说的去做。
布郎陪我一起回来时,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一走近营地我就发觉大事不妙。我们的营地已经全被破坏了。我们的两名向导倒在灶火旁,死了。东西都不见了,包括那些样本,范·鲁伊斯代尔也不知去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布郎叫我跟他走,作为惟一的幸存者,我别无选择,只能寻求他的帮助。
我们又回到那座寺庙。布郎把我带到一个圆形剧场上方的一间黑木屋里,他说那儿很安全。天黑后,他说,部落里的人是不允许到剧场的最高处的。科罗住在天上,他不喜欢人们晚上靠近他的家。不过,科罗会把我当成客人留下来的,布郎说完就消失在夜色中。我再也没见过他。
科罗神允许我留下来,并没给我带来多大安慰,亲爱的华生,因为我手无寸铁,如果被人发现就只能束手就擒。但是,这里就我一个人。我只能四下张望,企求平安无事。天亮后,我会设法搞清楚范·鲁伊斯代尔出了什么事,洗劫我们营地的恶棍到底是谁。但愿鲁伊斯代尔已经逃脱了,如果被抓住,希望他还活着。
我站在圆形剧场上往下看。一片漆黑,空荡荡的,除了住在剧场里的那些讨厌的动物偶尔动一下,四周寂静无声。几个钟头过去了。接着,就像是得了讯号,诺热姆人纷纷来到剧场。他们排成一路纵队,首先经过科罗柱。然后,爬上寺庙,又走下来来到剧场。他们进来的时候非常安静。剧场中央点着一盏灯,这是惟一的照明。大家站好后,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祭司,后面还跟着一些僧人,抬着大白鼠的像。他们把白鼠像放在祭司面前,祭司摸了一下像的头,然后开始慢慢地跳起舞来。人们都跟着他跳了起来,几分钟后,大家疯狂了一阵,又慢慢平静下来。
舞蹈结束后,僧人们拿出木长矛,跳进乐池,看着那个年老的祭司,他手持一根石棍,对着那只蠢笨的大白鼠的头,一棍子下去就要了它的命。别的僧人也把手里的长矛掷向那只白鼠。接下来,那只巨兽瞬间就被肢解了,人们很快分了它的肉。接着,有人分发玛珈花,然后,人们跟来时一样,排成一路纵队离开,祭司和僧人们抬着巨鼠像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仪式结束后,诺大的寺庙和圆形剧场就被人们遗弃了。我一直等到人群走远才跟在他们后面,以免被发现。他们打着火把,我借着那微弱的光亮看着他们蜿蜒前进。首先去了祭祀品的骨地,就在我们营地附近。人们把最后一只苏门答腊巨鼠的遗骨抛在了黑暗之中,人群又朝小海湾行进。
我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看见他们到了海滩。每个人都跪了下来,接着又躺下来,像是熟睡了起来。僧人们把那只石鼠放进浅水里,面朝大海,等待科罗的指示。然后,他们也躺下来,等着科罗前来托梦。
这时,我才意识到了诺热姆人的可怕命运,不管科罗会托一个怎样的梦给他们,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会改变他们的一生。等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人也睡着后,黑夜里出现了几个阴影。我看见有乌鲁,还有玛蒂尔达·布理格斯号的那个瑞典船长的庞大身影,另外一些人我以前没见过,也许是全体船员。他们撒下一张网,把熟睡的诺热姆人全都罩在里面,并把他们的手相互捆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我乘坐过的那艘船现在将要搭载一批最不人道的货物--两百个人,而这些人还沉浸在信仰的梦乡之中,他们醒来后就会发现他们的神已经抛弃了他们,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恐慌。
如果我以前的工作失败了,华生,那我就不会像当时那么痛心了。我无能为力。其实,如果我插手的话,肯定会让一些人送命,他们现在被绑了起来,逃脱不了。于是,我决定离开,尽快回到日惹,把这件事告诉莫泊图伊斯。
苏门答腊的巨鼠(5)
我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到我们的营地,然后出发开始爬山。走了一小时后,我决定等到天亮再走,因为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不留神,我就会跌落山崖而死。我坐在小路边,也睡不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仍让我胆战心惊,这样一直坐到拂晓时分,我依稀能看得见才又上路了。当时下起雨来,小路一片泥泞。不过,我还是一直坚持着走到小桥,从那儿我看见了布拉乐村,从这里回到日惹就非常顺利了。
剩下的部分就不用细讲了,亲爱的华生。我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莫泊图伊斯,他对我的话有点儿怀疑,但还是派了一队人去寻找范·鲁伊斯代尔,然而,并没有找到。
至于玛蒂尔达·布理格斯号,我可以告诉你,在距苏门答腊西海岸不远的贝蓝邦,有人看见那艘船在海岸附近漂浮。船员发动了反叛,杀死了船长,惟一的幸存者是一个胖胖的爪哇人,当他对政府当局讲完所发生的一切时,也因为伤重不治而身亡了。关于范·鲁伊斯代尔被诺热姆人用来祭祀巨鼠的谣言,正是起于他之口。我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好了,亲爱的医生,我死里逃生的经过就是这样。为了你我才把它记下来,因为这样的一个故事讲起来可能太过离奇,我相信世人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您真诚的挚友
歇洛克·福尔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