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我爱北京》——马未都2024跨年深情发声

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熟悉北京的风土人情，享受北京的一草一木。我父母都是军人，相识于上海，1954年底奉命晋京，次年春天生下了我。

我的父亲母亲

母亲是二代北京人，讲一口北京话。我童年对北京最深的印象是拉着母亲温暖的手，走在长长的胡同里，一路左顾右盼，看屋脊上行走的猫，听天空盘旋的鸽哨。胡同的大门不会对着大门，房子也高高矮矮，宁静的灰色砖墙，偶尔穿插着红漆大门、绿色格窗；无冬历夏，凸显生机。

我上学前，母亲常带我去看姥姥。对我而言，姥爷姥姥代表北京，爷爷奶奶代表老家山东。一到周末，母亲带上我，从西郊坐公共汽车来到东城，穿越北京城时，可以看见红墙黄瓦，白塔蓝天，古老的都城色彩与众不同，它在无意间传递了许多历史信息。

母亲家族都住在北京，所以我北京的亲戚特多。最早母亲的一大家族都住在一起，因为姥姥是长女，我的辈分就特低，那时最尴尬的事就是母亲让我叫那些年龄相仿的孩子为舅舅，这种久远的记忆今天想起来特别亲切，极具人情味儿，更具中国味儿。母亲会跟亲戚们依次打招呼，大大四合院里有打不完的招呼，说不完的话题。每当大人扎堆爆发出笑声时，我的眼睛看见的却是慵懒的猫，飞翔的鸟，还有挂在枝头的葫芦枣。这就是我的童年记忆～胡同里的点滴。

然后是开始读书，从b p m f、d t n l开始，一个字一个字攒够了三千多字，开始学习写作。我小学四年级写的作文在学校的喇叭里广播过，那挂在高处的喇叭也是一道风景，让每个人听见这所城市的日常。

我自幼热爱读书，尤其爱钻进书店读书，那时条件有限，不可能把喜欢的书都买回家，所以常去书店读书。花两分钱把自行车存上，心安理得钻进书店，捧着书站个半天甚至一天都稀松平常。北京那时的书店多啊，尤其后来北京又盖起了许多图书大厦，逛书店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我爱上小书店，小书店有一种特殊的安静，还有一种说不出亲情，出入几次后就有店员与你打招呼，聊聊家常，说些客套话。北京的东四、西四、沙滩、灯市口等地都有小门脸的书店，有的看着非常不起眼，钻进去却别有洞天。

我二十几岁被招进中国青年出版社，忝列文学编辑。我小时候喜欢看大人书，大了喜欢看老人书，从来没喜欢过小人书。北京的旧书店都是卖老人书的，站在书架跟前的都是中老年人，那个年月，我一个毛头小子跟他们一起翻阅旧书特别另类。那时的古旧书店门口总坐着一位老店员，一来答疑解惑，二来盯着不知轻重的“我们”。当我奓着胆子去从书架抱下一函线装书时，老店员立马凑上来为我示范如何打开古籍，如何恢复原样。行家一上手，就知有没有。古籍的书名价单另纸书写，夹在书侧统一位置，摆上书架煞是好看。某年某月某日，可以当我爷爷的老店员对我说了一句话，叫我终身难忘，他说：“你能成事儿。”这句话一直鞭策着我最终成事。

北京的旧书店弥漫着一种浓浓的人文信息，当年的文人无一不爱闲逛旧书店。鲁迅先生的日记中多次记录了他逛北京琉璃厂旧书店。1913年正月到二月，鲁迅先生至少十次逛琉璃厂书店书摊，购书不仅是先生最大开销，还是他最大乐趣。阅读鲁迅日记，谁都会羡慕先生每年年终时记的书帐，长长的书账单令人羡慕，更令人景仰。

书店是文人的驿站，里面飘着文化的灵魂。北京作为七百五十余年的首都，积累了深厚的文化，书店、书肆、书屋、书摊满足各类读者的需求。去年冬天，我去潘家园旧书摊，看见一套九成新的《艳阳天》，这是我年轻在农村插队时听了无数遍广播、看了若干遍的小说，作者浩然先生已经作古，三册首版小说定价3.85元，我掏了160元买下，回家后在靠前册扉页上写了一段话，以纪念我那逝去的青春。这几年，北京的报国寺也开了古旧书的集市，让爱书的人多了一处寻古怀旧的地方。“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所以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好之、乐之，皆因书籍香之。

今天想起年轻时在书店度过的日子，如饥似渴手不释卷，最怕的是书店下班，每当店员催促关门之时，我才恋恋不舍地道别，心满意不足地游走在北京的街道，看华灯初上。

谁知多年以后，我赶上了一个较好时刻，开办了中国靠前家具有法人资格的民办博物馆——观复博物馆，至今已走过二十七个年头了。这些年眼瞅着观众越发年轻，说明文化消费时代已经来临；当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头头是道地讲述花梨紫檀时；当风流倜傥的小伙子独自静静欣赏粉彩青花时；当天真烂漫的大小同学与观复猫互动时，证明文化的春天已充盈这座古都的每一角落，滋润着每一位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