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姐姐勇敢复仇,一举摧毁犯罪团伙为妹讨回公道

15岁姐姐勇敢复仇,一举摧毁犯罪团伙为妹讨回公道

1.

爸爸又要出差,他在电梯里拦住门,叮嘱我:“爸爸没办法陪你去报名了,这学期的生活费不够再问我要。”

他转了两万到我的微信上,对于一个即将升初三的走读生来说,这是笔巨款,一般学生肯定够了。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我不是一般学生,对于我要做的事,小金库越满越有利。

更何况,我不可能白花费他的钱,果然他接着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保姆,这几天辛苦你,先帮你阿姨搭把手。”

阿姨是他的第三任,生了个儿子,正在双月子里。我点头,无所谓,反正过两天就开学了。

爸爸满意地朝我挥挥手,电梯门阖上了,我慢慢往回走。

可能是我的脚步太轻了,没有触发走廊里的声控灯。

楼道灯控的敏感度不高,需要重重地跺下脚,或者大喊一声才会亮起来。

我从底楼到顶层亲自体验过,整整三十层楼的灯控都这幅脾气,实在不符合这幢据说是小区楼王的气质。

但爸爸得意地说这幢是当之无愧的楼王,在这座有着八千户体量的小区里,只有这一幢是两梯两户的大平层,住着的非富即贵,门庭上出入也是单独管理的。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单独管理,也是近半年才开始的

让爸爸更得意的是,我们家是难得的大复式,并且在最高层。他认为最高层凌驾所有人之上,有高大上的意境,对于做生意的他来说,这个寓意甚合心意。

自从搬进来后,他的事业确实又上了一个台阶,他将这一切归功于自己看重风水玄学的结果

他不惜重金请了风水大师,不管是公司还是住宅,都听大师的安排。

我们家里里外外,连一盆植物都带着气运,包括进户门。

据说那门是纯铜制作,上面雕龙刻凤,看起来富丽堂皇,散发着像钱一样的光芒。这套门,大师收费五万八,也难怪金光闪闪,满满的钱味。

不过我在某宝上看到,差不多品质的一万五左右。

我没有提醒爸爸,因为我不想戳破他成为大户人家的梦想。只是他的风格过于张扬,看起来更像是挂着大金链的暴发户。

他可能不知道某宝上还有一款标价19万多的,看着不起眼,却是货真价实的铜门,上头刻着“富贵不断头”的回纹。

我们对面的邻居家,安得就是这种门,不动声色间就发散了那份贵不可言。这种门庭看起来才更像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两家门户隔着长长的走廊静默相对,有各据半幅天下的意思。

但自从我们家两年前搬进来后,还从未见过对面有人出入。

就在大半年前的一个早晨,我关上门,将书包背上肩时,突然感觉邻居家有点不一样,走过去重重地咳嗽一声,打算触发灯控去窥探一下。

但我没想到灯亮起时,眼前的一幕能让我倒退好几步。

门廊的墙上、天花板上,不知何时被喷满了油漆。

雪白的墙上,简简单单的几十笤帚大小的黑叉叉,就够触目惊心、令人发怵了;更诡异的是,其中还有很多只血红的眼睛,以红漆绘就,一只又一只,有40码鞋子那么大。

那眼睛太传神了,你走哪,它盯哪。

往那里站一会,心头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导致我每次独自出门或者回家都避免发生声音,以免触发灯控,这样就可以假装那半幅隐在暗黑里的门廊不存在。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走廊里比外面的黑夜还要黑。不仅黑,还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这个古怪不是因为那诡异的走廊,而是,廊灯突然亮了起来。

我感觉被什么东西吹了口气,那股凉意从后脖子到下腰背,再到手臂,所到之处,汗毛跟着歘地立住。

若是我没听错的话,灯是因为“咔”的开门声亮起来的,而我的手还没摸上我家的铜门。

那只有一个解释了,我飞快的转身,似乎有几条黑影闪过,很快消失在电梯区域。

周围是一片令人心脏不适的安静,久久没有电梯向上或向下运行的声音,更没有电梯到的“叮”声。

若不是灯还亮着,我真怀疑这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我除了咬住嘴唇,握紧拳头,根本不敢动弹。

是对面的邻居住进来了吗?还一下子住进来好几个人。

那为什么不先清除这些令人屏息的恶咒呢?

没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也不指望有人回答,这是个秘密。我怕掀开秘密,最终揭露的是恶魔的狞笑。

2.

我不想在走廊里多呆一刻,伸出手指尝试开门,密码和指纹的操作次数都超过了上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提示失败,想要再试,得等十分钟后系统解锁。

廊灯早就熄灭了,漆黑的走廊里很安静,我屏住呼吸,却好像听到了不属于我的呼吸声,很轻很浅。

我整个后背的汗毛都在对抗一种不对劲的气息,有什么站在我身后的那种感觉特别强烈。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最后我拿出备用钥匙,才成功开了门。我“呯”地一声关上门,这才发现自己失氧了,恢复喘息时,差点噎过气过去。

“墨墨,是你吗?”温璐璐从厨房间走出来,声音温柔。

她就是我爸的第三任,才二十八岁,长相一般,无法与我妈妈相提并论,但门岗上聚众聊天的保安说,8幢3001的那个陈总的小老婆非常有女人味。

温璐璐确实很有女人味,但我妈不是输在女人味上,是输在她没有为老陈家绵延子孙上。

五年前,爷爷奶奶觉得我爸有出息,家大业大的,必须得有男孙,就逼着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的她再怀一个,她不肯。

我爸就和她离了婚。

我妈坚决地带走了我和妹妹,没想到妹妹突然离世,她大受打击导致神智异常。外婆照顾我们两个,感觉比较吃力,不得不将我送了回来。

我在爸爸身边,看着他将不会生育的第二任扫出了家门;又看着他把比他年轻十七岁的温璐璐娶进来。

爸爸说温璐璐年轻会处事,公司业务和家庭生活上都把握得很好,会花小钱办大事,很器重她。

是不是会处事我不知道,但花小钱办大事这点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快递包裹很多,每天都穿新衣服,却很少花钱。

有天我听她洋洋得意地和朋友分享:“别穿脏了,吊牌别剪,今天穿,明天退,每天有新衣服穿,你的衣柜还永远不需要打理。”

这种买家似乎不少,我看到网友吐槽,某宝为什么不限制这种买家?

我替我弟的未来着急,也为老陈家的香火忧虑,但我妈的教养不允许我失礼,我不动声色地回她:“阿姨,是我。”

“你小声点,别吓到弟弟了。”她慢慢走过来,声音很温柔,也很扁平,和爸爸在家时的那种温柔完全不一样。

我也是:“好的,阿姨,我会注意的。”

温璐璐听完,好像深深看了我一眼,一秒钟的迟疑后:“你爸走了吗?”

这难道不是一句废话吗?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废话,而是一种确认。

“是的,阿姨。”

“你爸有没有说什么?”

“爸爸让我照顾阿姨。”自从妹妹走后,我发现笑容是有重量的,有时候不花费力气,很难挂住,所以我只是扬了扬嘴角,“阿姨需要我做什么?”

“哪能让你侍候我月子,说出去多招人闲话啊?我已经让我妈过来了,她明天能到。”她好像很抱歉的样子:“你爸真是的,我让他找个月嫂,他居然让你一个孩子来伺候我。”

我笑笑,心里呵呵,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其实不需要旁人费力气来挑拨。

“我们今天去打针,你弟的奶瓶好像掉车里了,晚上的奶水我怕不够,你替他去拿下成吗?”

车在地下车库里,而地下车库却是我最不想待的地方,更何况现在快 23点了。

但,我似乎没理由推辞。

我也不反驳,去房间拿了我的小双肩包。每次我察觉到不安全,就会背上它。

温璐璐好奇的盯着我的双肩包问:“你的小包包真可爱,是你妈妈替你做的吧?”

“是的。”这包包是五年前妈妈做的,那时候妈妈还是个正常人。我和妹妹一人得了一个。

“你妈妈手真巧,这包包看起来像弟斯李乐园限量版迷免卡通包包。”

听到“弟斯李”三个字,我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多仰赖这只迷兔包包的陪伴。我在妹妹离开后,曾经将它扔掉,是外婆捡回来,并告诉我,只有面对软弱,才能强大。

迷免在我身边时刻提醒着我不可以忘记的一些事,我的心在这主动的磨砺中越来越坚硬。

我将迷兔反背在胸前,摸着它的两只长耳朵出了门。

在等电梯时,也许是太安静了,电梯发出分外清晰的运行声,咔咔咔……咔咔咔……

风从一侧开着的窗口灌入,连带着入秋后黑夜的湿气,整个包裹住我的身体。

我一边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一边捏紧迷免的长耳朵,毛绒绒的很好捏,使劲捏使劲捏,似乎就没那么害怕了。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毛绒耳朵摸上去有点湿腻腻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3.

那种感觉,就像那天妹妹从天空掉落下来后,我不敢上前,不敢去踫她,却还是摸到了已经被她身体里不断流出的血濡湿的毛绒玩具。

那是妈妈给她仿制的另外一只迷兔。

电梯运行的很慢,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慢,就好像狭窄的梯井里,有什么拖住了它,又像是将什么巨型怪兽推了上来。

终于叮地一声,电梯在我面前缓缓启开,我飞快踏入。

电梯门闭阖也慢,在这过程中,我好像听到了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邻居家的方向。

我使劲的按着关门键,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门终究是关上了。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时,却发现有一个女孩,正注视着我。

她的眼圈重的像是熬了很久的夜,慢慢咧开的嘴,露出的犬牙有点长。

我伸出手:“妹妹,是你吗?”

但我没有得到回应,我摸到了一块玻璃,那是电梯墙上的茶色镜子。

我清醒过来,镜子里的那张脸不是妹妹的,是我的。

我好像产生幻觉了。

这时,电梯门开了,一阵阴凉伴随着说不清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下车库到了。

我抱着迷兔,站在电梯门口,盯着偌大的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像是另外一世界,很庞大,尽管亮着灯,却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灰,还是陈年的那种。

远一点的地方,车身的边框很模糊。因为小区体量大,车库大的看不到尽头。

整个车库的气息不像看到的这样沉寂。

我的手摸进了迷兔的肚子,那里面有妈妈清醒时替我准备的电击棍。

我瞪大眼睛,慢慢地越过一辆又一辆排列整齐的像是钢铁怪物的汽车,向后妈的车位走去。

忽然,在我的左后侧,传来了“嘀”的一声,像是电子锁启动的声音。

又是那个方向,又是那里。

我顿住,握紧了电击棍,慢慢地转过头。

那里,有个逼仄的小房间,里面亮着灯,两个穿着小区制服的男人,将一个女孩压在身下。

那个女孩是小区里的低智姑娘,听说经常被保安拉到地下车库的小房间里侵犯,因为没有子宫,没有身体上的异常,所以多年来都无人察觉。

地面上的人,谁也想不到他们的脚下,真的有地狱。

我愤怒地大声喝斥,他们朝我冲了过来,我飞快的跑进了电梯,却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不,不,我摇头,不是这个画面。

如今小房间还在,却黑洞洞的,往日不堪的景象不复,但门口却站着一个被黑衣黑裤黑面罩包裹的男人,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

他好像正看着我。

4.

我一个十五岁,身高一六三的女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边移向有监控的地方,一边大声问:“你是谁?”

他不发一言,却朝我走过来。

我倒退了几步。

他在一辆车前站定,朝我又看了一眼,突然开口:“大晚上的,能不吓人吗?”

声音粗粗的,像是锯木头时不小心又锯到了石块,令人猝不及防、耳朵发麻,这是个变声期的少年吧。

怪不得我感觉自己能打过他。

“你能不吓人吗?一声不吭的。”我没好气的反驳他。

少年还嘴:“还不是你弄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弄出了奇怪的声音?你是见了鬼了吧?”我忍不住回怼。

这小子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可不是吗?”

说我是鬼?

很好,那我就让你见识下鬼吧。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站的地方躺过一个女孩。”我压低声音,同时低下了头,“就在五年前,那时她才十一岁。”

我真的很满意,在这地下车库,我都不需要刻意渲染什么,那少年就一动不动,不敢吭声了。

“她后妈让她带弟弟、做家务、捡垃圾,不给她读书。有一天她失踪了,后妈没有报警,也没有找她。”我停顿了下,压下嘲讽的口气,继续开口,“十天后被人发现她躺在那间屋子里,衣衫不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伸出手,指向那个小房间。

少年用克制的声音说:“你别说了。”

“今天,后妈要我下来拿东西。”我放缓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四处张望了下,最后指向我家车位,“我后妈的车子还停在原来的车位上。”

“你不可能是那个女孩。”他还是很有联想力的,知道我在代入。

我没做声,慢慢地朝后妈的小车走去。

“喂,我知道你是河风中学的学霸陈momo。”少年突然抬高声音,“我是玉隆中学的李白锦,刚搬过来,住在1701,你住哪一层?”

“我叫陈墨墨。”你丫才陈嬷嬷。

李白锦诧异:“我知道啊,我没说错啊。”

和小屁孩说话,真是累。

我快步干完自己的事,就走向电梯间。

李白锦已经先我一步侯在电梯门口,他扯下了口罩,龇着一口如腻瓷的白牙:“没想到这么巧,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

我“哦”了一声。

他站在我一旁,问我:“几楼?”

“按你自己的就行。”

“这不符合我家的教养。”

我看了他一眼,毫无瑕疵的皮肤泛着奶光,长手长脚,像青竹一样挺拔,我怀疑他是王一博的血亲。

“30楼。”

他笑了,牵动了那把能让人百看不厌想要疯狂揉捏的精美绝伦的下巴,这是我听班里一些女生对王一博的评价,我觉得也挺适用李白锦。

这样的少年,适合生活在阳光里。

我移开眼睛。

“你是不是学过拳法?”他忽然问。

我挑眉看他。

“我看你刚刚在地下车库,是有那种架势的。”

我不太想回答,反问:“你练过?”

“我练了一年。”

“为什么选择练这个?”我装作不太经意的问。

他微微一笑:“可能和你的理由一样。”

我沉默。

电梯也到了顶层,他跟着走了出来,我有点诧异。

他朝没有触发灯控的对面走廊深深地看了一眼,说:“后天一起去学校吧?”

他站在我家门前,虽然廊灯昏暗,他却如同吃了荧光剂一样,整个人发着白光,干净通透得好似从国画工笔里走出来的人物,再加上眉目分明,脸庞清秀,很难让人移开目光。

我已经能预见我小弟顾恪的校草宝座被他取代的局面了。

为了不给我小弟添堵,也为了避免成为女生公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委婉拒绝:”到时候再说。“

我没料到,自己竟没能等到这个”到时侯“。

我进门时,他还站在原处,黑得发亮的眼睛里含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我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客厅里,温璐璐不在了,屋里开着昏暗的灯光,有些不一样的气息,说不上来。

我将奶瓶洗了洗,打算上楼拿给她。

离主卧大约还有一米距离时,我突然站住,转身蹑手蹑脚的回到了我楼下的卧室。

我觉得不是我的错觉,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虽然很轻,却不像是女人的起落。

那脚步声似乎在我门前停住了,我将耳朵贴到门上,好像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会不会是那个人也将耳朵贴上了门板?

想到我和那个人之间就隔着一扇门,我屏住呼吸,一动没动,贴在门上的半个面皮一阵发麻

随后,门板震动起来,我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

笃笃笃,是有人在敲门。

“墨墨,你拿到奶瓶了吗?”是温璐璐的声音。

“拿到了,”我退到床边坐下,“放在桌上了,我太困了,先睡了。”

“好的,那你早点睡吧。”温璐璐温柔地说。

我答应着,看着自己的光脚丫,十分庆幸自己进屋换鞋的那一刻,突然灵机一动,选择不穿温璐璐准备的会唧唧作响的拖鞋。

我再次走到门口,贴上了门板。门外再无声息,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没有声息让我觉得更可怕了。

5.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一身的黏腻,那是因为昨天没敢出去洗漱就躺下了。

我抱着衣服打算洗澡时,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人,温璐璐的母亲王玉琴、哥哥王荣耀。

我礼貌地一 一打过招呼,在可能的被审视面前,我不会让人从细节上挑出差错。

王玉琴年过五十,肤色黄黑,脸颊上有一大片牵连的黄褐斑,与温璐璐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对人自来熟的那种劲倒是差不离。

她对着我好一阵夸奖,我差点浑身僵硬。

温璐璐的哥哥王荣耀,据说是随母姓,黑是黑了点,长得倒是一表人材,透着一种精干与敏捷。

他见到我,面上带着笑,眼睛里却藏着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光,让人更不自在的是他说的话:“一年不见,墨墨长高了很多,这是长开了啊。”

我胃底一阵翻腾,在低头掩饰嫌恶的时候,捕捉到逗弄怀中婴儿的温璐璐,盯了他一眼。

“墨墨长得不像爸爸,应该是像妈妈吧?”挨着温璐璐逗弄孩子的王玉琴似乎对我的长相也很感兴趣。

我就算不去收割他们的目光,也能感受到一种不一般的注视,这种感觉从与他们接触的最初就已经存在。

温璐璐客观回答:“确实长得像她妈妈,我见过她妈妈的照片。”

“想当然,妈妈是个美人啊。”王荣耀又接了一句。

温璐璐又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愠色,我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身上的黏腻感让我不想再和这家人客套下去了,我打了个招呼,冲到楼上浴室洗澡。

楼下有两个洗手间,一个在卧室内,已经被安排给了王荣耀,一个就在客厅旁,众目睽睽到底尴尬。

我出来后,发现客厅里又多了一个人。

是李白锦,他坐在温璐璐一家人中间,和昨天的嬉皮笑脸不同,摆出了属于世家子弟才有的从容得体。

“早,陈墨墨。”他一边打招呼,一边站起来,“老师让我们几个班干部去学校做开学准备。”

我看了他一眼,一副进步积极的好学生样子,很衬他今日一尘不染的白衣黑裤。

“我和哥哥姐姐阿姨们打过招呼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得到温璐璐一家人的好感的,他们都支持的点头。

我背上迷兔,确认自己反锁了房间,才跟着他出了门。

对面走廊阴森的气息传了过来,李白锦站住打量了下:“我爸朋友说,你家对面是京成房产前老板钱武兴的宅子。此人犯下数起亵童案被判了五年,半年前肝病恶化,到了需要换肝的程度,因此提前出狱。”

钱武兴的肝脏问题,就在半年前,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就曾经和我说过。

李白锦又接了一句:“听说他暗中放话,以三千万求肝。”。

“暗中放话?这确定不是犯法吗?”我忍住要从鼻孔里喷出的哼声,不动声色地问。

李白锦欲言又止,半晌后,话锋突转:“物业为什么不来清理这墙面?”

“已经清理过几次。”清理了,还会重新被画上。

“真像是被下了咒一样。”他喃喃地低语。

下了咒?我看了一眼那令人窒息的走廊,转身走向电梯,没按耐住嘴角的上扬。

电梯里,他问:“你是不是在丰华小学念过书?””

丰华小学是我外婆家镇上的小学,离市区很远,教学质量在市里排不上号,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

他接着说:“我也在丰华小学,你在一班,我在二班,你可能没注意我。”

我“哦”了一声,倒不是没这可能,那时候,除了拼命学习给失去妹妹的妈妈安慰,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几句话工夫,河风中学就到了,它与我们小区就隔了一条马路。

班主任李老师正指挥着几个班干部打扫和整理教材,平常我习惯推辞老师的安排,老师已经适应了,这会儿乍一看到我就很诧异。

比看到新同学李白锦的出现还吃惊。

看到他的反应,我就知道自己被李白锦忽悠了。

“老大,你怎么来了?”几个班干部很夸张,搞得跟黑社会差不多。

班主任李老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满眼嗔怪。不过,并没影响我们打成一片的气氛,李白锦很快也跟着无障碍融入。

人多收工快,但忙完班务也接近中午了,李老师让我们赶紧回家吃饭,李白锦却让我领着他熟悉校园,正好,我也有事问他。

“今天你为什么把我叫到学校来?”

“因为,”他迟疑了一会才开口:“我有个发现想告诉你。”

我示意他继续。

“你昨晚回家后,我又陪我妈去老房子里拿东西,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后妈的车里有一对男女……”他表情古怪,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干不可描述的事?”那么,昨晚进屋后的异常不是我的错觉,而且随后,温璐璐与那个人又去了地下车库。

李白锦红着脸点头。

和他的稚嫩相比,我就显得冷静老练多了:“你看清那个男人没?”

李白锦摇了摇头:“有点远,看不清。”

我觉得有什么要被我抓住了,思索了片刻,又问:“你今早去我家,他们是不是和你说什么?”

“你后妈说,监控装了好几回,都被破坏了,通常是在物业清理过对面的走廊后,紧接着对面走廊又被涂上了。几番下来,你家索性就不装监控了,物业也干脆不来清理了。”

“但她说奇怪的是,”他迟疑了下,“每次破坏前你都出现在监控里。”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苦练拳术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手骨,许久没说话。

“老大,明天就正式开学了,今天有没有什么节目?”年级校草顾恪大声问,他是体育委员,身形高挑,约一米九,人未到,阴影先挤了过来。

在他后面还跟着数学课代表冯丹阳和劳动委员孔子涵。

“一起去吃火锅吧,我请客。”既然出来了,我确实不想轻易回去,正好微信里还有我爸临走前,给我转的2万生活费。

火锅店在小区商铺街上,我们要了个包厢。孔子涵问:“老大,可以喝点啤酒吗?”

“不能多。”我点头。

他眼一亮:“是不是有事要办了?”

冯丹阳扯了他一把。

三个人看看李白锦,又看看我,眼神里都打着“他靠不靠谱”的问号。

我不知道,我沉默。

冯丹阳忽然问李白锦:“你爸是不是警察局局长?”

我抬头看李白锦,对于楼下住着警察局长,心底多少有点异样。

他反问冯丹阳:“你怎么知道?”

“我住8幢三楼,昨天你们在搬家,我在阳台上听到我爸叫你爸李局,叫你妈白律师。”

所以他叫李白锦?

李白锦问:“你爸是冯大法官?”

冯丹阳点头。

“法官、律师、警察,咱一个小区把司法界整齐活了。”坐着的顾恪一边笑着打趣,一边伸出手去摸天花板。

这是他的身高优势,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却瞥见李白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6.

这家火锅店的招牌是鱼火锅,满满一盆汤汁浓白的鱼汤上来,先喝汤、再捞鱼、接着做火锅汤底,最后加各种食材,给人感觉很清爽养生。

好这一口的人挺多,再加上是中式装修,环境优雅,氛围感拉得很满,客流量灌满了上下两层楼。

我们来得早,挑了个包厢。点了火锅店里养着的最大的青鱼,这一条足足有十二斤,够我们五个长身体的胃口了。

鱼一上桌,我们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占据勺子的掌控权,当然,谁占据,谁负责给大家盛汤。

单纯的顾恪每次都能抢占这种先机。

我接过顾恪递过来的碗,刚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是汤不好喝,是刚刚服务员送食材进来时,开着的门缝闪过了温璐璐一家人。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五个壮汉。壮汉是真的壮,个子不大,面积不小,膀大腰粗的,差点撑破那一身黑T恤白短裤的社会基本款。

呼啦过去的时候,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光,说不清是剃着青皮头的脑门发出的光,还是脖子、手腕上都绕着的指头粗的大金链发散的光。

他们声势浩大,鱼贯而过。

与社会不怎么接触的我们,噤若寒蝉。

“墨墨的后妈不知道楼里搬来了警察局长吧?”孔子涵问,他有点生气。

我明白,那是一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

李白锦摇头,反问我:“这五个人你以前见过吗?”

我摇头。

“我去看看。”他不由分说,就起身出了门。

冯丹阳和孔子涵跟上。

顾恪放下筷子,正要起身。

我提醒他:“坐下,你长得太醒目,不适合露脸。”

“你是在夸我出众吗?”他眉开眼笑。

我面无表情:“醒目和出众难道不是两码事?”

“嗳,老大,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最终还是要嫁人的?”

“这和你的长相,有什么关系?”

“我长相这么出众,是基因优良的保证,所以可以把我当做理想的人选。”

“可我记得,你妈说你经常内裤反穿,左右手不分,套头衣服的前后很少穿对。”

“咳咳,你什么时候见这世上有完美的人?”

“倒没有,不过我的要求也很简单。”

“什么?”

“出于对后代的发展负责任的考虑,我对象的智商必须超过140。”我从锅里捞出刚煮好的猪脑子放进他的油碟里,“我记得你妈说你的智商能有100,她倒立蹦迪。”

顾恪一脸郁闷:“我难道不像智商140的人吗?”

“测试智商的题目越到后面,越难做,也许你去劝你妈先学会倒立蹦迪,反而更容易点?”我又给他捞出一副猪脑放在他面前。

顾恪摇头:“那太不孝了,不得把我妈的老腰给折断了?”

“你说得不错,还是多吃点脑吧。”

“我妈肯定想不到,她是误我终身的人。”不愧是校草,这个时候充分体现出了草的顽强生命力。

“体育好,智商也会高,这是科学研究结果。”我认真地告诉他,“达到“健康体适能”后,智力和思维发展水平要明显更高,更容易集中注意力。”

“所以,我的智商怎么会差呢?”他开心地笑着。

“差是不差。”冯丹阳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说,“也就是没听出老大在安慰你而已。”

虽然我很想继续让校草再经历些风雨,但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因为随后进来的李白锦的脸上满是担忧。

我问:“你们打听到了什么?”

“我建议你在过道和家里装个监控。”李白锦说,“我偷偷给他们拍了视频,发给了我爸。我爸让人查了,他们是有案底的人。”

不愧是警察局局长,短短五分钟,就有这样的效率。

李白锦继续:“正好这帮人在吃饭,我们现在就去你家。”

“啊,这,还没吃呢?”孔子涵忍不住说。

“这好办,我去和老板说下,不收台,等下回头来吃。”冯丹阳也觉得这个时机正好。

于是我们迅速地撤了,冯丹阳从他家里拿出2套无线隐形监控设备,那是我放在他家里的。

看着李白锦毫不意外的样子,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恐怕早已替我们的行为找到了逻辑。

我和李白锦在楼梯口放风,他们三个抓紧时间布控,打算将隐形设备装在我家客厅的电视插座里和走廊上一颗不起眼的十字螺丝钉里。

“你们经常干这事吧?”李白锦望着他们有条不紊的样子,低声对我说。

“放心,我们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秉持的正义不会脱离这个轨道。”

李白锦看了一眼对面走廊,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现在无暇顾及,因为电梯在运行,在慢慢逼近30楼。

他们提前回来了?

冯丹阳说我们最快还需要五分钟,眼见着电梯已经运行到了29楼,我和李白锦面面相觑。

顾恪还在铜门那里改装螺丝钉。

怕什么来什么,电梯门果然停在了30楼。

我在门开前,抱住了李白锦的腰。

李白锦迟疑了半秒,也反抱住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墨墨,你们?”出来的是王荣耀,他吃惊地看着我们。

我装作大吃一惊,推开李白锦,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舅舅,我们,我们什么也没,没干。”

“你们抱在一起,还什么都没干?”王荣耀板着脸,大声呵斥,“才多大的孩子,就这样子。你们这是早恋,家长和学校都不会允许的。”

耳畔传来孔子涵的啧啧声,顾恪的冷哼,我们都戴着蓝牙耳机,正开着微信群视频,能互相听到对方的情况,又不会让旁人听到通话。

这两个沙雕,知不知道我们在演戏?

我继续演戏,给他们拖延时间:“舅舅,我这是第一次,您千万替我保密,爸爸知道会生气的。”

李白锦也是戏精:“叔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先,先……”

王荣耀气愤地盯着他:“我看你像个好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不干好事,你自己不学好不要紧,可别影响我家墨墨。”

谁是你家墨墨?我浑身不得劲,胃底翻腾。

“叔叔,您别生气,我对墨墨是认真的。我现在确实还小,但我以性命担保,我以后会娶她,会对她好一辈子。我会和她一起努力,一起前途无量。”

李白锦入戏很深啊,我看了他一眼。

耳畔又传来孔子涵的啧啧和顾恪的冷哼……

我暗暗吐槽:“我们演得这么辛苦,你们能不能认真干活,快点完工?”

一个个都这么离谱,更离谱的是王荣耀的脸色更不好了:“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说什么大话,凭什么肖想我们家墨墨?”

他舅舅,我真谢谢你。

李白锦认真地说:“我妈带我去测过,我智商160,只要我肯努力,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

耳机里传来孔子涵的声音:“顾恪,你节哀。”

顾恪的声音也传过来:“别演了,收工了。”

“我们也收工了。”冯丹阳的声音传过来,“我们现在都在老大的房间。”

“舅舅,是我们年少不懂事,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我也不想再演了,怕吐,“您有事先忙,老师让我们下午还得去下学校。”

王荣耀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墨墨,咱们学业为重啊。”

“好的,我知道了。”我也不想管屋里那三个了,拉着李白锦就进了电梯。

“老大,你太不厚道了。”我和李白锦偷偷地潜回火锅店包厢,胃口大开,吃了快半条鱼的时候,三个人才回来。一关上门,顾恪就喊上了。

“先吃,别饿坏了。”我亲自给他们布菜。

“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顾恪捂着嘴,脸色苍白地盯着我。

“什么?”

“我们本来反锁着门,坐在你床上的,结果那个变态竟然将门打开了。”

我吃了一惊:“你是说王荣耀居然将反锁的门打开了?”

那么,他能在我房间来去自如?

“等等,你们是怎么进我房间的?”

孔子涵说:“我收工后,推门就进了。”

“李白锦,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确实是锁了房门吧?”我握紧了拳头。

李白锦点头。

顾恪不满地问:“现在重点不应该是那个变态进屋了,我们是什么处境吗?”

他说的也没错,我让他继续。

“我们三个听着不对,赶紧躲进了床底。幸好你的床够大,勉强藏住了,我很庆幸没躲进你的衣柜。”他倒了杯果汁,喝了一口,继续,“那个变态走向你的衣柜,并打开了柜门。”

一旁的孔子涵抓住了果汁瓶,又放下了,给自己和冯丹阳各倒了杯茶水。他俩一直没说话,脸色都不太好。

顾恪yue了一下,也给自己换了一杯茶水,接着说:“我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结果不是……他从老大你的柜子里拿出了你的裤头,放在鼻间,还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

我们都沉默了,屋内只有火锅的咕咚声。事实上,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震惊到无措,反胃到无力说话。

“这个变态是不是要在你家住一阵子?”李白锦咬着牙问。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我爸这次出差,大概需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住我家吧?”四个声音异口同声。

我摇头:"都不合适。”男女之防我还是懂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7.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李白锦觉得我的处境不适合保留监控的登录权限,他不由分说,下载了APP,重新连接了监控。

不仅如此,他还执意要求和我24小时微信连麦,我拒绝了,我一介凡人,免不了吃喝拉撒,总还希望保留些体面。

“那你把我置顶吧。”李白锦退而求其次。

顾恪瞪眼:“当我是死的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冯丹阳拍了他一下,转头却说,“墨墨,你把我们都置顶吧?”

孔子涵也放下筷子附和:“还有群也置顶,有情况发群里,我们一起抄家伙赶过来。再不济,我们还能当报警的工具人。”

“行吧。”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才是最放松的,也才记得自己不过和他们一样大。

但是等到一回家,我就绷紧了,我不喜欢面对那一家人。

没想到家里只有王玉琴在,温璐璐和王荣耀,还有那5个壮汉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玉琴正在给小婴儿剪指甲,看样子有点手忙脚乱,看到我回家似乎很高兴,招呼我过去帮忙。

小婴儿才50天,还没有完全长开,已经把自己挠了好几道血痕了。

我心底一动。

即使这软乎乎的小婴儿让我有点发怵,我也没有推辞,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怀里。

王玉琴又让我帮着给小婴儿洗澡,我趁她没注意,飞快地拿了一样东西,放进了口袋。

忙完了这一切后,我提着一大袋子的垃圾下了楼。

刚投完垃圾,三楼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口哨声,我跑了上去,冯丹阳已经打开了门在等我。

“匹配结果出来了,成功了。我那个叔叔说,不出意外,那头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递给我一个文件袋,“这是你的干细胞数据表。但你,确定要这么冒险吗?”

我点头:“应该说,我的运气真的不错,毕竟价值三千万,看来老天是帮我的。”

他担忧地说:“你要注意安全。”

我点头离开冯家。

刚踏上电梯,李白锦就发来微信,让我去他家一趟。

到了十七楼,他已经在电梯门口等我,我跟着他去了他的书房。

即便家里父母都不在,他也关上了门,并落了锁,白皙的脸上除了凝重,还带着可疑的绯色。

我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没说话,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顿时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拳。

那种劲头,好一阵才让我回过神来。

李白锦给我看的是我在浴室里的视频,那间浴室,正是我家楼下的公共洗手间。面积不算小,所以我的活动也没有受限,来来回回的很放松。

任凭是哪个十五岁的女生,也不能想像从别人的手机里看到自己的不着寸缕的视频吧?

我感觉心脏、头皮都在发麻,好不容易克制住要尖叫的情绪,咬牙问他:“这个视频是哪里来的?”

“我想要学写作,进了一个学习群,群主一直没出现,有人就在里面发些不对劲的小视频,幸好被我第一时间看到,我立即私聊他,让他撤掉了。”

“你花钱了吧?”不然很难在两分钟之内,不费口舌就让一个人秒撤。

“这不重要。”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颜色,是萧索的秋天里镇定人心的金黄色,那也是阳光的颜色,温柔却有力量,“我在想是谁将视频泄露出来的,又是谁拍摄的?”

“拍摄角度在浴室玻璃柜的上方,那里有两个插座,一个插了去雾设置,另一个是空置的。能在我家装视频,除了我、我爸,到过我家的人都嫌疑。”我顺着他的逻辑,开始思考,“这个视频的时间能查到吗?”

“25天前。”

我想了一下,记起来了:“25天前,我弟满月,在超星级酒店官塘山庄大酒店。酒店在另一个区,开车大约45分钟,客人们都被安排在那里休息吃饭,没人来家里。那天温璐璐的家人都没来参加宴会。”

“会不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有人到过你家里?”李白锦帮我回忆,这时外面好像有了动静,他立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锁,“或者你后妈,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想了想,摇头。

“你是不能确定有人去了你家里,还是你断定你家客人里,没人去?”李白锦十分耐心,他的耐心让我彻底平静下来。

我斟酌了一下:“不能确定有人去了我家里,我们在官塘呆了一整天,来的客人很多,有很多我不认识,”

“你说温璐璐的家人没来参加满月宴,你知道理由吗?按道理,女儿生了外甥,作为母亲无论如何也会安排时间过来探望下,哪怕不是满月宴当天。他们之前来过吗?”

“按温璐璐的说法,她家在外省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过来的话,需要折腾一天才能坐上高铁,在高铁上又需要一天。他们舍不得车旅费,更害怕劳顿。所以除了一年前来过,再没有来过家里,或者说,没有出现过。”

“这么说,他们应该是大山里的人,那你觉得他们像是一直住在山里的人吗?”李白锦一边说,一边在一张A4纸上画着逻辑线圈。

我看着他在纸上写下“山里人”三个字,将之形象与王玉琴与王荣耀匹配,没有成功。他们虽然满身风尘气,却与这三个字毫无契合点。

“这一家人有问题。”李白锦断定,“所以不能以常理论之。”

“白锦——”在人在敲门,是个女人,“你在吗?”

“我在。”他打开门,伸手挡住了打算给他拥抱的女人,“妈妈,陈墨墨也在。”

看到李白锦的妈妈,就知道李白锦的遗传基因有多替他着想了,完全是美貌复制。

作为一个律师,他妈妈一点都没有行业赋予的刻板严肃,反而能被冠以“松弛感美女”的称号,这是时下流行的形容词。

我查了下,松弛感是一种腹侧迷走神经活跃下的心理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个体会产生安全感以及与他人的连接感,并体验到慈悲、希望、灵活、融入当下等积极感受。

这个新名词,很像妈妈从前给我的感觉。

我妈很喜欢读书,她喜欢作家张德芳在《遇见未知的自己》里的金句:“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

她说:“如果执着于外在的抓取、获得,一味去取悦别人,而是不是自己,并且不懂得向内看,向内探索,人生的痛苦会愈来愈严重、剧烈。”

在妹妹离世前,我曾经拥有一个多么美好的妈妈啊。

让妈妈回来,是不是要等到我做完那件事之后。

“在想什么?”白锦妈妈微笑着问我,递给我一只装了释迦果的水晶小碗。

我接过,礼貌道谢。

“你知道吗?”她说:“我们很有缘分,不光是你和白锦是同学,我和你妈妈也是同一个中学出来的。你们母女都很优秀,都是学霸。”

我有点意外,我妈说我遗传了她的智商,我一直不以为然。就择偶这种眼光,更像她偶尔自嘲的那样,眼瞎还脑子有水。

我们家的那件事,曾经轰动全国,李白锦妈妈又在司法界,想必是了解的。她看到我又发愣,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阿姨买了一只大虾,等会白锦爸爸就回来处理,你留在这里陪我们一起用晚餐行吗?”

这个“陪”字让我倍感尊重,很像妈妈给我的感觉,我这么想着,忍不住就说出了口。

李白锦妈妈笑得很开心:“那还不简单吗?”

李白锦的脸腾地红了。

此时,我只想落荒而逃。我能说你们别误会,我就是羡慕有个美好的妈妈吗?

我感觉我的脸能将大虾煮熟,关键时候还是李白锦替我解了围。

“妈妈,请谅解下,我还有事要和墨墨谈下。”李白锦微笑着扶上了门。

“好的,我明白。”他妈妈朝我眨眨眼,完美退开。

不,阿姨,你一点都不明白。

虽然我很喜欢李白锦家的气氛,但我发誓,以后绝不轻易上他们家门了。

我怕自己会失去一个好哥们。

“我建议你报警。”关上门的李白锦说。

我以为自己非常冷静,甚至可以思考用什么方式来解决件事,忽然听到他说报警,不禁怔了下,他提醒了我。

我才十五岁,我不能说自己的思维认知是周全的。

我很赞同戈甲结阵所说:“都是社会人,不是圣人,谁也代表不了正义。”

对,我不可能代表正义。正义要交给国家机器。

在我发呆的时候,他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像摄录机一样的器材。

“这是热成像摄录仪,可以找到正在运行的摄像头。”

李白锦向我示范了一下操作方法,接着又取出一个很薄很小的像芯片一样的物件:“藏在你认为最安全的随身物品上。”

我认为的最安全的随身物品?

我想了一下。

那恐怕只有一件东西——我的手表。

它是妈妈给我和妹妹买的,一人一只,有防水功能。

在它背面有个防水小盖子,里面放着我和妈妈、妹妹、外婆的相片。相片与表的中间还有些空隙,正好能藏住那个小芯片。

手表如今已经很老旧了,也不起眼,相较扎眼的手机,我感觉它更安全。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我藏好芯片后,迟疑了一下,从包包里掏出一只自封袋递给李白锦,是我趁王玉琴没注意的时候拿的。

是我爸爸的刮胡刀和两颗小婴儿指甲,另外还有一根毛发。

假如今天他没给我看那个视频,这些物件,我是打算自己去想办法的。

但我改变了主意。

李白锦接过后就明白了:“是三件两对检测物吗?”

我点头。

李白锦诧异地问,“这么说,你猜到那个男人是谁了?”

“只是直觉。”

直觉是一种不以人类意志控制的特殊思维本能,是没有经过分析推理的直观感觉,但我相信它。

事实上,我就是靠这种本能,规避了许多风险。

但是,我没料到自己会遭遇到临界极限的危险。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困在了一座废弃的石屋里。

石屋不大,八步见方,墙角放着一堆发软的陈年稻草,草丛里散落着几片锈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烂铁。

两三只肥硕如小奶狗的老鼠从草堆里跑进跑出,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和辣条味颇有几分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饿了,连嗅觉都开始欺骗我了。

事实上这里面没有任何食物,靠门口放着一箱矿泉水。

看样子,他们不一定会让我活,但也不想让我死。

我在稻草上睡了两夜,第一夜是因为我昏迷,第二夜是别无选择。

白天,我观察着周围环境,遗憾的是,这座石屋很坚固,整个墙体非常厚实,均由天然石块砌垒而成,除了一扇从外面锁上的铁门,就只有一个小窗子。说是窗子,不如说是孔洞,像横放着A4纸般大小,并且离地约有一人高。

若是成年人,除非有缩骨功,并且有飞檐走壁的能力,才能从那个孔洞钻出去。

不过我还是个孩子 ,孔洞对于我来说,倒非难事,我甚至已经攀了上去,两条手臂穿过孔洞,巴住了横逸过来的树干,只要稍一借力,就能将整个身体挣出洞口。

我将头率先伸出洞口,眼见着就要逃出生天,却不敢动了。

8.

洞外没有生天,只有绝壁悬崖,这面石墙与绝壁上下一体,凭空增高了悬崖的海拔。

此刻,只要我一使劲,我怕就不是逃出生天,而是直接升天了。

我不得不叹息:“绝了!”

怪不得我只能听到外头有风声,树叶相撞的声音,偶尔还有野猪野羊的声音,就是没有人声。

因为不需要浪费人力来看守。

我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但希望尽快,要不然,我可能要考虑抓老鼠充饥了,而且是生吃的那种。

想到这个场面,我的胃底不免翻腾起来。假如装备都还在,我或许能让自己在石屋外吃烤熟的老鼠。

但我不会有这样幸运的,虽然迷兔小背包还在,里面的野外求生装备,那是一个也没有了,手机更是不用抱幻想。

万幸的是,我的手表还在。

我应该不需要支撑几天吧?

事实证明,我的逻辑是通顺的,在我饿得两眼昏花,看着老鼠跑动间油光可鉴的皮肉,已经开始觉得那是种完美律动时,远处传来了人声。

我飞快的起身,将耳朵贴上铁门,人声很嘈杂,里头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王荣耀的声音,对于他出现在这里,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是我在昏迷前,最后见过的人。

那天我回家后,客厅里没人,王玉琴可能带着小婴儿去了楼上。我拿出热成像摄录仪,在家里转悠,果然被我发现了两个针孔摄像头。

一个果不其然在楼下浴室镜子上端的开关孔里,还有一个在进门处鞋柜的把手上的螺丝钉眼里。

这么说,我的一举一动,包括上楼送奶瓶又退了回来,包括我们安装摄像头这事,都已经落入他们的监控里了?

我忍着背脊发麻,将这两个摄像头扯了出来。

而我们安装的摄像头恐怕当时就被回家的王荣耀给破坏了吧?怪不得我登录账号后,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走到门外,不出意料,电梯口一个,消防栓有一个,还有一个对着对面的走廊。

所以?

他们还是看到了那件事?

我当时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不敢再停留,当下就冲向电梯。

电梯来得很快,我正要踏入时,看到电梯里,王荣耀正朝着我笑。

随后,身后有人横过手臂捂住了我的口鼻,我下意识扣住对方的手,右脚狠踩他的右脚,并顺势弯腰去抱他的腿踝,将他掀翻在地。

这一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只要冲向楼梯,就没人能抓住了。

但是,我在拔腿的时候,却突然栽倒昏迷了过去。

因为那人捂我口鼻时,用了一张微湿的帕子,那应该是浸了迷药的帕子。

我偷偷学了五年咏春拳,到底还是因为力量悬殊,被困在了这陌生的地方。

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不知道的事,我就不去想了,我在想王荣耀这伙人,恐怕是一个分工明确的犯罪团伙,他们的业务范围很可能无所不包,包括拐卖、器官交易、绑架勒索等等。

在我替他们的行为找逻辑时,发现了一个漏洞: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以身涉险,需要有足够高的利益才足以支撑这个代价。

除了绑架勒索,其他三项的利益并不值得、也不需要他们付出这样的代价。

现在,让逻辑回到绑架勒索这个思路上,难道他们不比我更清楚,我在我爸心目中的份量吗?

假如是绑架勒索的话,他们想要的利益我爸舍不得的话,加上我又看到了他们的真面目,那我面临的就是立即被撕票的处境了。

嘈杂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猛犬不安分的低哮声。

两天两夜没有进食的我,暗暗将力量积蓄起来,时间上来得及的话,我真不介意生吞老鼠以求将体能恢复到最佳状态。

我得伺机逃脱,开门那一瞬间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将一块比较理想的铁片捏在手里。

但我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在骂:“王荣耀,你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敢绑架我女儿,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全家的。”

我很意外。

是我爸,他竟然会在意我?而且他在说不放过王荣耀的全家,这个全家显然包括温璐璐,这是不是说明,我比温璐璐还重要?

还有,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况?需要出差一个月的他,为什么在这里?

“墨墨--”一个粗得像是锯石块的嗓音似乎就在门外。

李白锦?我愣住了。

接着就听到铁门咣咣的震动声,他在踹门。

我向后一跳,怕自己的耳膜消受不起。

“白锦,你别砸门了,这有钥匙。”有个陌生的声音说。

很快,门被打开,李白锦穿着雪白的冲锋衣,以盖过阳光的耀眼奶光站在门口。

好有气质的少年,我朝他咧嘴一笑。

9.

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末,是自妹妹离开以来最放松的周末。

哪怕我得动手清理对面走廊上的符咒,我也觉得很放松。

况且我的朋友们愿意来帮忙。

“哎,我更喜欢画符号涂叉叉。”顾恪的个子高,走廊的天花板,他抬个手就够到了。

“我也是。”孔子涵笑咪咪地说,“那位京成房产的钱老板,不会真的是被诅咒了吧?”

顾恪咧嘴:“怎么会?是他自己作恶多端。”

“我爷爷说,诅咒其实真的管用。”孔子涵从怀里拿出一个铁制的人形物件,神神秘秘地说,“这是我在楼下垃圾桶附近捡到的,上头写了生辰八字。”

顾恪接过去看了一眼,仔细端详起来:“钱武兴?这不就是京成房产的前老板吗?竟然还插着针,这是谁在诅咒他啊?”

”难道?“孔子涵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老大是那样的人吗?”我翻了个白眼。

孔子涵嘿嘿:“是又怎么样?又不犯法。”

这,是犯不犯法的事吗?

“谁说不犯法?这在刑法上是犯法的,属于迷信法。”冯丹阳认真地说,不愧是大法官的儿子,法律知识就是比我们丰富。

但他又转了个话风:“不过……”

顾恪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无罪。”冯丹阳看了眼快要粉刷完成的墙,忽然问,“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不否认这些符咒并不是你画的?”

大家都看着我,但我没有作声。

一旁只干活没说话的李白锦突然替我回答:“顾恪画的,和墨墨画的,没什么区别。”

“你什么意思?什么是我画的?”顾恪生气地问。

李白锦诧异了:“这不是你画的?”

我突然想起他在鱼火锅店里,盯着顾恪时的奇怪表情,恍然大悟,原来他当时怀疑的是这个。

“当然不是,我们哪有这么阴暗。”顾恪翻着白眼,“怪不得你老打量我,我还以为你嫉妒我比你帅。”

“所以你每次见了李白锦都很骄傲,是因为这个?”孔子涵忍不住笑。

这,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白锦疑惑:“这个画咒的人是谁呢?”

“我觉得和那个扎小人的人可能是同一人。”冯丹阳向来爱思考,他的判断一般八九不离十。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几乎猜对了。

“吃水果了,孩子们。”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站在我家门口,笑盈盈地招呼我们。她是我外婆,长年累月的劳苦,使得她脸上的褶皱,深如沟壑。

我没办法抚平她的皱纹,唯有尽我所能替她分担劳苦。

外婆希望我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必替她操心。

我不这么想,我妈也不这么想,我是外婆带大的。让她有生之年放下负担,是我们母女的执念。

对了,其实,我妈精神很正常,顶多有些抑郁。

她是个很坚韧、坚决,知道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懂得及时止损的人,这一点,我随她。

为了替妹妹报了仇,我们谋划了五年。

只是没想到还获得了这座庇身之所,这还得归功于温璐璐。

温璐璐不是王玉琴的女儿,确切地说,是她的儿媳妇。

他们一家都是拐卖人口组织的成员。

那个孩子果然不是我爸爸的,而是王荣耀的。

能容忍妻子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不介意自己的骨血认别的男人作父,这种家庭、这种三观,一般人真做不到。

这其中要是没什么谋划,还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通过警方的侦查取证,果然发现这家人早就想着谋划我家财产。而成为钱武兴取肝的工具人,竟然是后来的阴差阳错。

我爸被这件事整得心灰意冷,突然良心发现,将这套房子赠给了我妈和我。

我妈没有推辞,为了我,为了外婆,她放弃了自己的某些坚持。

爷爷奶奶很生气,来大闹了一场。

我真的没想到,那么强势的奶奶会在地上打滚。

妈妈则不急不徐地举着手机,声音不大,频率却振动了整个大厅:“墨墨爷爷,墨墨奶奶,我敬你们是长辈,即使我与老陈家没有缘分,但好歹我们也有十年的亲情。

当初是你们因为我生不出孙子将我赶出家门,你们也算是有文化的人,说出来都可能没人信。

要不是那王家人被抓起来,你这房子说不定就成了完全不相干的人的产业了。

现在陈志华将房子通过合规的法律程序转赠给我和墨墨,我们就是这套房子的合法持有人,你们过来闹事,属于私闯民宅。

我已经将你们闹事的经过拍了视频。不希望在警察和全国人民面前丢脸,请二位马上离开。”

奶奶是个聪明人,她愣了三秒,就一骨碌爬起来,拉着唯唯诺诺的爷爷离开了。

后来再也没来闹过。

姑姑却来了,姑姑没有闹,甚至很客套,却说了比闹事更让妈妈生气的话。

妈妈直接翻了脸,赶她出去。

姑姑很尴尬,拉住一旁的我说:“墨墨,你想不想有个完整的家?”

“姑姑,我想,谁会不想呢?”我笑咪咪地回答她。

她大喜,用力点头:“墨墨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又转向我妈:“蓉蓉,你听听,孩子都这样想了。”

我妈看着我,一脸平静,但到底掩不住眼睛里的复杂。

那里面包含的情绪,我懂,但更懂她的不易。

“但是,”我笑眯眯地说,“我尊重妈妈的想法,更尊重她的选择。”

姑姑听了之后,也讪讪离开了。

妈妈抱住我说:“我们祖甥三个可以将日子过得更好。”

我同意,我也不赞同姑姑打的主意。我不是孩子,不需要父母为了自己勉强凑一起。

“但以后要做计划外的事,记得告诉我。”我妈板着脸,转身将一份捐赠器官和干细胞的证书,递到我面前,“你以身犯险,知道我和外婆有会多心疼和担忧吗?”

我默然,说到这个计划,我真的不太后悔自己的决定。我们的原计划是找到五年前,小区里失踪女童的家人,收集钱武兴虐童致死的证据。

那家人被我们找到了,可惜的是,她后妈将我们都赶了出来。

迫切想要替妹妹报仇雪恨的我,在半年前得知了钱武兴的病情,当时就觉得天不亡我。

我瞒着妈妈和外婆做了遗体捐献和骨髓捐赠申请,随后不着痕迹地将数据暴露于人前,跟着就有了钱武兴三千万求肝的传言。

至于数据是不是真实,三千万求肝是不是钱武兴的暗中放话,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除了过于冒险。

普通人知道你捐献遗体,会赞你品德高尚;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可能就要你的命了。

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且我还有几年的功夫傍身。

妹妹走后,妈妈替我找了个会咏春拳的师父,让我偷偷跟着学。

师父是行内泰斗,他教得用心,我学得更刻苦。

我真的很懂武侠小说里,不共戴天之仇激发的意志,也懂为什么有的人很难撑下去,需要靠身侧之人不断地沥血提醒。

因为,太难了。

不过,我的意志从未转移过,甚至外婆和妈妈都不打算继续了。

但我不想停。

妹妹的死,和我多少有些关系,我不能忍受一睡着、一闭眼、或者一受刺激就看到她哀伤地看着我的样子。

她分明可以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恋爱结婚生子,我却将她永远地留在了十岁那年。

10.

我们是异卵双胞胎姐妹,她活泼可爱、漂亮;我则不爱说话、长相普通。

五年前,我们才十岁。

那天是周五,妈妈的朋友雷阿姨来接我们放学,说妈妈托她照顾我们的周末。

雷阿姨住在隔壁的城市,周末打算带我们去弟斯李乐园。

她坐在漂亮的车里,笑得很亲切,邀请我们的样子也很自然大方。

妹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希翼。我知道她喜欢弟斯李乐园,在她背上,还背着妈妈手工仿制的弟斯李乐园的迷免包包。

最近妈妈因为承受了和爸爸离婚、工作又不好找的压力,状态一直不好。

妈妈是和我们说过,最近有点忙,不太顾得上我们,请谅解。

我借了雷阿姨的电话,打算向她征询,她在通话中。

后来才知道,雷阿姨故意找人占用了她的电话线路,并且在我将电话还给她后,将妈妈的号码设置成了黑名单,导致妈妈也回拨不进来。

雷阿姨说:“路上再和你妈说。”我犹豫了下,答应了,带着妹妹坐上了她的车。

她的车子里充斥着特别好闻的香氛,弟斯李乐园的纪念品随处可见,除了前台上黑色女人偶的摆饰有点突兀,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小物件。

妹妹很兴奋,我也觉得放松。

车上还有许多很少见到的零食、饮料,我没胃口,妹妹吃了一些。

一路上,雷阿姨专注开车,很少说话,但我总感觉她在透过后视镜打量我们。等我去捕捉时,她又转开了。

她迎着慢慢降临的夜色和被霓虹拨亮的繁华都市,将车开出了风驰电掣的气魄。

这时候,我们做梦也想不到,这辆有着公主风的小车,会将我们带到万劫不复的地狱。

雷阿姨在弟斯李乐园里给我们定了酒店,还没到目的地,妹妹就已经很困了,后来我才知道,零食里面被她动了手脚。

雷阿姨抱着她,带着我办入住 ,随后进了一套像两室家居一般,设施齐全的套房。

她对我说:“墨墨,就让砚砚睡一会吧,咱们去楼下买点一次性小内内上来,女孩子需要注意卫生。”

她说得有道理,我们在学校体育课上出了汗,确实要换洗。

我在雷阿姨笑吟吟的目光里,检查了下房间,没发现异样。

雷阿姨笑着说:“墨墨,你妈妈真是把你教得很好啊。”

是,我妈将我教得很好,我却还是落入了圈套。

她带着我在迷宫一样的商务区转了有半个小时。期间,我又开口借她电话,她答应着,自己先打了个电话出去,才将电话递给我。

我还是没能打通电话,据她后来交待,那是因为她先一步提醒了那个充当了占线任务的人。

也许双胞胎之间确实存在着心灵感应,跟着她四处转悠时,我感觉很不安,什么小内内,女孩子的卫生,我都不想要了,我和雷阿姨表示想回酒店,并且,我还动了带妹妹回家的念头。

雷阿姨和我打着太极,最后我假装肚子疼,执意要去酒店上大号,她才勉强同意带我回去。

我趁她不注意,挣脱了她的手,走得很快,很快将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我对酒店前台的姐姐说:“姐姐,我急着上厕所,请你带我去下1001房间,我一个人上去害怕。”

前台的姐姐走不开,安排了客房部的姐姐带我上去。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我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有个长相丑陋的老年男人,赤着像蛏子一样白花花的身体,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客房部的姐姐惊叫了一声,拿出手中对讲机就呼叫:“快来1001房间,紧急,快来1001房间。”

“别,别……”那个老男人慌忙起身,去抓自己散落在地的衣裤。

我听到外头有人向这边奔跑的声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愤怒地拿起烟灰缸砸向他,并快他一步,拿起他的衣物,从窗口扔了下去。

老男人一把推开我,跑进浴室,抓了一条浴巾围住自己。

正当他要跑的时候,房间里来了两三个服务员。雷阿姨面色苍白、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老男人眼看着不对,蒙上脸,“砰”地关上了浴室门。

我看着床上衣衫不整、人事不醒的妹妹,转身拉住客房部姐姐的衣服,哭着央求她:“姐姐,我们遇到坏人了,快帮我们报警。”

雷阿姨堆起笑脸:“大家别误会,这是孩子爸爸,他们父女俩累了,在睡觉呢。”

我当时愤怒地想撕了她。

客房部的姐姐没听她胡扯,让人堵住浴室门上,并果断报了警。

然后这件事在网络上迅速发酵,很快轰动了全国,之所以闹得这么大,是因为这起丑闻,捆绑的是京成房产这样全国闻名的上市公司。

那个老男人是京成房产的董事长钱武兴,他有恋童癖,雷阿姨是他二十年的情人,人老珠黄后,开始投其所好。

在舆论监督下,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都得到了法律的制裁,分别被判了五年和四年。

京成房产股价大跌,钱家迅速将继承人推出,将公司名称改成京成名作。对一个公司来说,这是关乎存亡的大事。

在我们普通人的生命里,又何尝不是影响一生的惊涛骇浪。

扛不过去,就再无生机。

妹妹就没有扛过去,她爬上了我们当时住的楼顶天台。小区很老,但也有六层楼高,底下的灌木丛,为了扩展车位,改成了水泥地。

她从天台跳下来,躺在水泥地上,再也没有睁开眼。

11.

网上说:“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就是和别人失去联系。”

妹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退出了我们的生活,剩下活着的我们,品尝着后会无期的痛苦。

都怪我,假如我不轻信那个丑陋的坏女人;假如我再警觉点;假如我不让妹妹单独留在酒店;假如我不粗心大意,就守着她开导她,她就不会绝望地离开了……

我总是看见她,看见她出事后的那段时光里,或沉默、或惊恐、或尖叫的样子。

假如时光能倒流,假如有重生的机会 ,我一定竭尽所能地保护好她,哪怕献出我的生命。

所以,拼命练功、以身犯险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再也不怕承受命运之重。

我记得还有一句话:“成长是一笔交易,我们都是用朴素的童真和未经人事的洁白交换成长的勇气。”

没错,成长确实是一笔交易,但我的未免太血淋淋了,好像将我的整颗心都剜碎了。

恐怕只有为妹妹复仇才得以缝补,为了复仇,我去我不想去的地方,走我不敢走的路,就是为了寻找那个丑陋的老男人的罪证。

在此期间,有个行踪诡异的女人频频进入了我的视野,她戴着黑帽子黑口罩,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甚至感受不到她的视线,要知道,只有盲人和死人才没有视线。

她经常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小车在小区各个角落出现,车里扔着纸壳旧家电,看起来像收垃圾的。

有天半夜,她出现在我们三十楼的楼梯间里,气喘吁吁,像是从一楼爬上来的,手里拎着一袋子自喷漆,两罐红色、两罐黑色。

我们遇见时,灯控正好灭了,两个人就在黑暗里默默对立了一分钟,那一分钟里,我很放松,因为她枯瘦如柴,没有积蓄力量的那种弹性张力,不是我的对手。

我尝试与她交谈,她却一言不发。

在她走出楼梯前,我拦住她,以一颗飞石解决掉走廊里的监控。

然后,我看着她在对面走廊里作道场,并将针扎入那只写满了生辰八字的小铁人。

第二天早晨,我背着书包,特意在走廊上逗留了一会,感觉有很重的阴气扑面而来。

晚上回到家,就看到有工人在粉墙,那是温璐璐打电话到物业,要求清理的。

物业还重新换了监控。

只是没过两天,那个行踪诡异的女人又在半夜里出现在三十楼,手里拎着四罐自喷漆。

几次三番后,物业不得不在一楼专门设立了管理部。

如此一来,再难有人能混进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熟悉的一幕又出现了。

物业没辙,给了个回话:“此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本栋楼业主的手笔,这个恕我们无能为力了。”

那时温璐璐去了医院生产,物业的回话就到了我这里,希望我理解。

我当然理解,物业说的没错,这最后一次的涂画,是本幢楼里的人干的,那个人就是我。

至于为什么,那是因为一场交易,我和那个行踪诡异的女人的交易。

在这之前,我跟踪了她好几次。她每次都去很多地方,包括城郊处的一个天陵园。

最后那次,我骑着助力单车,顶着初春刺骨的寒意,远远地跟着她,一直跟到半夜11点,她才回到住处。

那里是城市发展的衍伸处,全是安置房,倒也很繁华,但更像一座孤岛。路灯依偎着高大的栾树,将每个经过的脸,补上了朴实的柔光。

那个女人在光影交错里,停在了一个废品收购站。她将满车的纸壳废铁交给老板称了斤两,接过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后,这才锁好小三轮车,钻入了一旁的巷道。

我放下单车,跟了上去。当我穿过由废品堆成的通道,向那昏暗的小屋张望时,一张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也许不能称之为“脸”,因为脸有五官,而这张脸更像是一坨有点粘手的面团,模模糊糊、坑坑洼洼,连灯光也无法将之照亮,让人看了心头一阵发毛。

我不由地倒退了几步,碰倒了废品站的一堆被踩瘪的易拉罐,人也跟着跌倒了。

即将安静下来的夜,就这样被几百只易拉罐给破坏了。

一个满身污秽,体积有我两个大的老头闻声跑过来,瞪着像牛一样大的眼睛,向我大喝:“哪里来的死丫头?”

我感觉很糟糕,撑在身下的手掌被易拉罐划了道口子,血汩汩地往外冒。

12.

我察看了下伤势,伤口在左手手掌的边缘,出血点看着大,约摸有五公分长,实际不深。

幸亏我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收了点劲。

伤口不深就不至于缺氧,也就不易产生厌氧的破伤风杆菌,加上易拉罐没有锈迹,不用打破伤风针。

我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只担忧易拉罐上可能会有细菌。

我甩了下手掌,任血流了一会,想着也许能把细菌冲掉,然后才从包包里取出碘伏清洗伤口,又撒了点云南白药粉,这才飞快地拿出一卷医用纱布和压敏胶带将手掌包住。

可能是我太有经验的样子,把身边两个人直接看楞了。

等我操作结束,才听到那个五官模糊的人开口了:“大伯,您回去睡吧,这是我认识的人。”

破哑的嗓子,像是能割人发肤,原来她会说话

她打发了“大伯”后,对我说:“小姑娘,你跟我好几日了。你想知道什么?”

原来她这几天的穿城过巷,不过是为了甩开我。

“我想知道阿姨为什么要诅咒钱武兴?”

“你为什么想知道?”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说了实话:”想必您听过钱武兴五年前的案子。“

她点头,并低语:”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们家是这起案子的受害者。“

她怔住,良久才悲怆地咕哝:”怪不得……”

这三个字在她舌间、喉间滚动,含着从心底泛上来的苦液,听得我鼻子酸涩。只有经历过同一种悲苦,才懂那种疼痛。

我们沉默着。

终于,她慢慢开口:“我叫王娟,原来是某院的护士,五年前钱武兴的肝出了问题,住了几天院,正好他的床位是我负责。因为我工作敬业,有亲和力,钱武兴变得很信任我,因此熟稔起来。

他从其他护士那里得知我在和前夫争取我女儿的抚养权,并且因为担心夜班照顾不了孩子,在考虑换工作。

钱武兴本来并没有插手我的私事,直到有天我女儿来找我,他突然热心地替我在他公司安排了个不错的职位。

我痛恨自己,太相信有天降馅饼这样的好事,是我亲手将女儿推到了火炕里……”

她使劲地敲击着心口,嘴里发出像笑又像哭的怪声,形状可怖,仿佛突然间被什么上了身。

我静静地看着她,我无法代替别人的痛苦,别人也无法替代我的;我知道这个时候的她也不需要我的怜悯,就像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一样。

慢慢地,她平静下来,继续说:“我在他公司当了个小出纳,工作很轻松,而且食堂的饭菜很好,同事们经常带亲友来蹭饭,我偶尔也将我女儿菁菁带过来。

有一天,菁菁来吃饭,被行政主管雷婕看到了,她对菁菁的相貌和乖巧赞不绝口。大概是母亲都会有虚荣心,她的夺赞使我对她产生了好感。

当她说她的办公室有好吃的蛋糕,盛情邀请菁菁去吃的时候,我看到菁菁眼中为之一亮的光彩,心一下子软了,将女儿交给了她。

谁知道这一去,菁普再也没回来。我找过去,雷婕说,菁菁早就回我办公室了。

我打前夫电话,他在外地的工地上,并不知情。

我让他联系菁菁的后妈,那边回复没回家。

我疯找了一夜无果,第二天报了警。孩子是从公司走丢的,警察来调取监控,但哪个镜头都没有菁菁的身影。

我心急如焚,上班也没精神了,向主管请了假,打算自己去找。

主管和一些同事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其中有个同事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趁没人,将她截住,她不肯说。我觉得菁菁的失踪,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于是,我在下班后偷偷地跟上她,跟到菜场将她拦了下来。

她说,雷婕和钱武兴的关系匪浅,有时候会替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说完这个,她就匆匆走了。

见不得光的事?我像是被人从高空向地心抛落,心脏一时难以承受这种失控的痛苦。

当下我就去找雷婕和钱武兴,他们当然不承认。

但我相信就是他们干的,我女儿特别懂事乖巧,她不会不声不响就离开。

但我知道自己没有证据,扳不倒他们,所以选择隐忍下来,并开始暗中调查。

钱武兴十分谨慎,出入都有保镖,很难抓到他的罪证。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同事们悄悄在传,有人用钱武兴的不雅视频勒索他。

当时那个提醒我的同事,看了我一眼。

我顿时了悟。

菁菁的失踪,让我时刻忍受锥心之痛,更让我的头脑清晰冷静。因为我知道,这个世间上,只有我才会在乎她,而我只有靠自己。

但我没想到,在我可能要接近真相时,命运又一次残忍地将我打倒。有天深夜,我的租屋突然起了大火,将我烧成了这个样子。“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哪里是手,那是被融化过的骨肉粘在一起,就连手指都看不出来了。

”女儿失踪和租屋失火这两件事,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能肯定是他们干的。我不想让他们两个好好活着,所以我去他们名下所有的房产涂抹符咒,我要诅咒他们厄运缠身。“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般,带着比秋夜更冷的寒意。

“他的肝病……“需要住几天院的肝病,四年过去了,是会有发展进程的吧?

“他有严重的肝硬化,正常情况下,是不可逆的,我向同事,打听到有恶化的情况,按照他的实力,是可以换肝的。”

换肝?我心头一动。

那个夜晚,我比任何时候都激动。

我披着有桂花香的夜色,骑着共享单车穿越街巷,来到旧居那个天台,楼下的桂树乘着晚风将香气送了上来,陪了我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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