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盛泽曾经通过铁路,有过火车,但是今天要在盛泽找到当年由盛泽站坐火车外出的人,恐怕已是寥若晨星。这是一条由苏州到嘉兴的短途铁路,总长仅七十余公里。盛泽为途中停靠站之一,当地人习惯称之为“苏嘉铁路”(见下图)。
记得第一次听说苏嘉铁路那年我才七、八岁。夏季的一天,见到几个邻居家比我稍大的小伙伴拿了一些紫黑色、闪着细小晶光的小石块来炫耀。他们将两块石头互相敲击,竟会发出火星,经连续击打并让火星溅在纸上,白纸上就出现了焦点。他们说,能把纸点燃。小儿心态特好奇,当听说这神奇的小石头“就在北面火车路上,要几化(多少)有几化”时,趁父母不在家,无人管束,就表示愿意跟去。五、六个孩子说走就走,一窝蜂地赶了去。
那时,我家在后街,距苏嘉铁路也不过数百米,越过柏家桥、走五龙路上公路,铁路就在眼前。沿铁路南侧有条东西向的宽阔河道,“一直通到火车站,是造铁路堆路基挖出来的”,“我们要到东港河边堤上走才能上铁路”。显然,他们因为来过而熟悉路径。后来才知道,过了火车站白场,西面也是这样的河,以至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围垦西白漾时,为防止因水域面积大大缩小、蓄水能力降低、汛期来临时桥北荡会因来水过大而致泛滥,特将这段河道打通以便分洪,从而形成今日的新开河。即自鹰翔、如意新村到原医院和桥北新村前的河道。换言之,上述地域上的相当一部分建筑就在铁路的路基位置上,而盛泽火车站和站前广场,则在原第四纺机厂一带。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
到了铁路前才感到路基非常高,在我们这么大的孩子眼里犹如面对一堵城墙。原来这里正好是铁路东港洋桥桥坡顶,东面河水中还立着两座粗壮的木构桥墩,桥面自然早已没有了,而且,此段路基虽高,却在稍西的地方被南来北往的人们扒开了一个巨大缺口,由此爬上路面就方便了许多。
爬上路基以后才看到,上面还排列着一根根枕木,枕木底下和枕木间铺满了这种能打火的小石头。长大后才知道,这小石块能分散列车对路面产生的压强。但往东看河对岸的路面上,除了紫黑色一片向东延伸,已看不到有枕木了,这可能与我们站立的这段路基南北均是水稻田及河塘,数百米内无民居,枕木粗大沉重,搬运不易有关。这是1950、1951年间的事。此后又若干年,这里的枕木也全部不见了踪影。
当天晚上,父母看到了我由“火车路上去检的”一堆小石块,虽说儿子小不点一个“野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阿要热昏”,有些光火,厉声警告“下次不准再去”,却也引出了母亲的一段回忆:“日本人辰光,物资奇缺,我家的小百货店已没有人送货上门了,只好自己到上海去采购”,“坐火车要过检问所、查良民证。你父亲不知道要向日本兵鞠躬,被打了一耳光”。“车上挤满了人,根本坐不到位置,后来一个好心人看我手里抱着孩子,让给我坐,你父亲就一直站到上海”。“回来时虽然托运了一批货物,随身行李仍很多。那时你姐姐才四个月大,我一手抱人,一只手还要帮你父亲拎行李,到家才知道,上海买的一些水果食品全挤烂了”。还说,“这条铁路是你出世那年被日本人拆掉的。
我姐姐四个月大,是在1943年春,我出生在1944年底。换言之,我降生下来就注定看不到苏嘉铁路了。可恶的日本人。
据了解,苏嘉铁路是在1934~1936年间,国民政府以四个师的工兵团构筑吴福线、锡澄线,形成江阴、无锡至海盐的梯次防线期间同时筑成的,其原因为1932年1月28日上海爆发了“一·二八“淞沪抗战,蔡廷锴的十九路军对日军图谋武力占领闸北区的军事侵略进行了英勇反击,战事持续月余,后在英美等国的调停下于5月5日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我没有看到过这个协定的文本资料,经询问周德华先生,认为其中有“上海乃国际商埠,各方均不得驻扎军队”一类内容。十九路军在军政部严令下被迫撤离上海。但这一协定带来的一个严重后果是我国沿海地区门户洞开,首都南京近在呎尺,中国军队均在上海外围,缺乏战役纵深,尤其在军事运输上已无法连接,遂在构筑军事防线的同时有筑路之举。所以短短七十余公里的苏嘉路,当年乃具有国防铁路的重要意义。
可以想见的是,苏嘉铁路的建造,绝离不开沿线民众的大力支持。当年我看到的路基底宽至少在30米以上,加上两侧取土挖成了河道,仅良田占用一项已极可观,而普通体力劳动也由沿线地方政府征调民夫来完成。在抗日的大目标下,人民是不吝付出的。
《盛泽镇志》载:“1936年7月15日,苏嘉铁路正式通车,由沪杭甬铁路局沪杭段管理,每日行驶客货混合列车四对,盛泽站均有停靠”。
(图为苏嘉铁路吴江站)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日寇侵华战争全面开始。11月盛泽沦陷,列车停运。随后铁路为日寇控制,变成日伪“华中铁道有限公司”名义,“1939年4月恢复通车,每日行驶客货混合列车三对”。
1941年12月7日,日寇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随着美国对日宣战,冻结日本海外资产,封锁日本一切海外战略物资运输,以及日军一次次在战场上遭到沉重打击的同时,这个自身资源贫乏而专靠战争掠夺他国资源的强盗国家终于经受不往战争的巨大消耗,它的“以战养战”,疯狂掠夺占领区的铜铁煤炭等矿产资源的丑恶行径也已填不满战争机器的需要。1942年以后又开始了对民间各种金属物资的搜括。在我们盛泽,首当其冲的就是圆明禅寺仞利天宫中的大铜钟。据老一辈人回忆,当年为了抢走这口钟,这些强盗直接将钟楼的立柱锯断,使整个仞利天宫被毁。而苏嘉铁路此时在日寇的眼中已不具有任何军事意义,相反,铺设在这条路上的钢轨、枕木和众多桥梁上的钢铁构架却是一笔巨大的战略物资。苏嘉铁路已在劫难逃。
1944年5、6月间,日寇派出工兵部队,将这条铁道线上所有金属器材全部拆除,劫掠一空,导致全线废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日本强盗在我吴江境内最明火执仗、最疯狂的一次抢劫。苏嘉铁路沿线民众以近三年努力,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建成的这一条铁路,前后寿命不到八年,实际使用不满六年,由中国人自己管理的时间还不足一年半。因此,只要说起苏嘉铁路,就禁不住义愤填膺。这条铁路至今仍是吴江人民心中的痛。
(萧海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