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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桑落想做继室。
做大周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章承明的继夫人。
她要给弟弟一个安稳的生活,一个光明的前程,她要看着他慢慢长大,封妻荫子。
在此之前,她要先获得另外一个男人的同意。
*
岳桑落落水了。
她一点也不慌乱,只象征性扑腾两下,便任由湖水裹挟着她往下沉。
水里面很安静也很安全,她一边数着数,一边静静等着。
直数到一百,“噗通”一声,有人跳入水中。
比她预想中要早。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故作惊慌,在那双手环上来时,她顺势落入那处坚实胸膛,抱住那劲瘦的腰,整个人贴上去。
那人要将她推开。
可桑落就像是有形的水,滑腻而无孔不入。手在他的胸腹部乱抓,感受到手下块垒分明的肌肉,她愈发放肆,两只纤细双手更往腰带摸去……
那人只得又将她搂住,她的胸口重新压向他的胸膛,两人贴得更紧。水中衣袂交缠,旖旎缱绻。
她乖巧伏在他胸前,听着他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恨不能不留一丝空隙,融到他的身体中去……
眼看水面越来越近,桑落放心将胸中最后一口气消耗殆尽,如愿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躺在岸边的草丛,身上盖着一件男式外袍。不远处,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正拧着衣摆处的水。
坐起身,外衣滑下,露出里面因湿水而曲线起伏的身段,和绣着嫩黄牡丹的兜衣。
桑落羞红了脸,婉转开口。
“多谢章……熙?!”
声音陡然拔高,桑落此时也顾不上摆好的侧颜角度,瞪大眼睛看着转过身的男子——高大冷峻,不可一世,不是相府的大公子章熙又是谁!
怎么会是他!
不是说章相每日清晨都会在海棠春屋坞散步吗?怎么救她的人会是章熙?
桑落一时有些呆怔。
章熙上前两步。
他的衣服同样湿透,贴在年轻健硕的身体上,领口松散敞怀,衣料下的腱子肉和胸大肌倴张欲出,随着走动,隐约可见腰腹部的肌肉轮廓。想起方才的手感,桑落几不可见的挑挑眉,才挪开视线,转到那张令全京城姑娘为之疯狂的脸上。
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看她的眼神近乎鄙夷。
“再用这种愚蠢的办法接近我,下一次我绝不会救你。”章熙声线冷漠,浑身上下都写满拒绝,活像一个贞洁烈男。
桑落知他误会。
可她惯会伪装,最是懂得怎样显得无害可怜。睫毛打颤,她轻声道:“大公子,我……”
此时林中晨雾渐散,她愈发清晰的白,渗入清晨的花露,娇嫩得好像新剥开的百合花,连脖颈也微微泛起粉红,格外洁净无瑕。
然而一切都演给瞎子。
章熙敛眉,看着她身后的花树,继续威胁恐吓,“你若活腻了,尽可将此事宣扬。”
末了居高临下瞥她一眼,那高贵的头颅却如何也不肯低下一寸,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走了。
桑落:……
方才也不知是谁将她抱得那样紧。
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桑落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位大公子像只浑身镶金的孔雀,傲慢又自恋,好似全世界的小姐都想赖上他,嫁给他一样。
诚然,他是有不可一世资本。大周最年轻的将军,掌卫尉,领大内禁军,年少有为,更遑论他高贵的出身和俊美无俦的长相。
京城的小姐无不爱他的颜色,少年英雄,显贵门第。
然而她不一样——
她只想做他的继母!
第2章 投怀送抱的女人
岳桑落候在栖云院外,等小厮进去传话。
章熙的院子,等闲人轻易进不得。
据说前两年,府上有心大的丫鬟,趁他喝醉摸进院子,才挨到床沿,没等近身,就被一掌拍飞,肋骨尽断。
章熙其人,最是不近女色,就连贴身服侍的,也都是小厮。
因此京中不乏章熙好男色的流言。
“大公子有请。”
一个模样颇是清秀的小厮请桑落进去。
桑落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心道若是章熙果真喜欢男人,她倒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没错,她来栖云院的目的,只为攻略章熙。
穿过回廊,章熙正坐在小厅看书,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
这人惯来如此,桑落也不多言。
将食盒内的东西一一摆在案上,弯腰时一身素衣勾勒出她袅娜的身段,连后颈都漂亮修长得恰到好处。
周身暗香浮动。
对上章熙寒潭般冰冷的目光,桑落柔柔一笑,用平日与弟弟沂儿说话的口吻,哄着章熙,企图展现自己的“母爱”。
“这茯苓饼好克化,提食欲,太夫人说你最近脾胃不调,快趁热尝尝。”
无奈章熙油盐不进。
他将书放下,矜贵清冷的眸子扫她一眼,满是嘲讽。
“又换花样了?”
“大公子?”
桑落睁着一双无辜大眼,几分不解。
等到触及他的目光,才恍然大悟一般,着急解释,“太夫人说海棠春坞的海棠开得好,清晨的露水拿来泡茶最是清甜,是以今晨我才会在那里。我不是……”
她急切辩白,目光清澈如泉,如林间的小鹿般清纯无害,里面全是他的倒影。
“这是今晨露水煮的青琥茶。”
桑落说着将一碗茶捧到他面前。
茶汤味清色正,盛在碧玉的碗中,分外诱人。然而更诱人的,是那双莹润透白,纤细修长的手。
在水下乱摸的手。
章熙低眸敛去眼底晦涩,声音低沉。
“相爷的海棠春坞在东面,你去的,是我的玉兰堂。”
“大公子!”
桑落惊呼出声,摇头道:“我与弟弟自幼失怙,受族人逼迫,孤身来到京城,多亏太夫人厚爱,才能客居于此。能有一栖息之所,桑落已然感激不尽,今早走错方向,实乃意外,我绝无任何妄想。大公子尽可放心。”
她真心发誓,她对章熙绝对没有任何想法。
早晨的落水,更是她为了勾引章熙的父亲章明承!
只不过阴差阳错进错了院子!
可章熙显然不这样想。
她的用心解释,落在章熙眼中,已全然变了味道。
桑落长得实在太美,勾着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半是清纯半是妩媚,带着江南水乡的韵调,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再往下,是她不停起伏的胸脯,绵软,饱满,明明那样细瘦的人,却软和得不可思议。
章熙突然感到几分燥热,就像今晨湖中一般。
这种感觉在他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火像是从心里窜出来,烧得他不得安生,不明所以。
偏偏她还在喋喋不休。
明明说着官话,尾音处却不自觉微微上挑,跟带了钩子似的。
勾得人心底发痒。
“够了!”
突然被喝住,桑落有些无措,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孔雀。
恰好这时有小厮进来侍茶,她只得先将话压下。
方才她特意在太夫人面前提起大公子没胃口的事,一是体现她对未来“继子”的关爱,最主要是引老太太差她送茯苓饼,好让她解决早上落水的误会。
可现在孔雀脸色这么差,倒像是更生气了。
桑落心中叹气,从前只听说章大公子不近女色,却不知他还有性情古怪这毛病。
章熙就像一匹野马,桀骜难驯,若要让他乖乖套鞍,她除了拿出看家本领外,看来还得靠一点运气。
没成想运气很快就来了——
奉茶的小厮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朝着上首的章熙刺去。
桑落只觉眼前寒芒一闪,便想也不想扑进章熙的怀里,用自己削薄的背挡住刺客。
救命之恩大于天。
章熙这狗男人再骄矜自傲,也得念着救命之情乖乖叫她一声娘。
虽是打定主意要豁出命去,可她心中仍怕得要死,紧紧抱着章熙,不敢睁眼。
直到耳边传来男子带着薄怒的声音。
“还不放手。”
桑落慢慢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她从紧紧抱着章熙,变成挂在他身上。
小厮,就倒在不远处的地上。
她一时讷讷,更怕章熙嫌恶,忙从他怀里退出来。
“大公子,方才我着急,我,我是想救你。”她惶惶不安,奶白的肌肤上开出两朵红云,语无伦次地解释。
地面湿滑,全是混乱中被打翻的茶水。桑落说着话,一个站立不稳,又向前扑去——她整个人挤在章熙两腿中间,胸脯正正压在他一只胳膊上,额头贴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一时间,热气蒸腾。
章熙眸色深深,低头看她。
桑落破天荒有些难为情。
她发誓真是个意外。
她要演的是苦肉计,不是美人计。
章熙一个眼风扫过,一旁的侍卫将扮成小厮的刺客拖出去,那小厮一动不动,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桑落一边唾弃刺客水平太差,没让她美救英雄不说,倒显得她处心积虑。一边再次小心翼翼退后,腰肢却被一只大手拦住。
章熙大掌轻轻一送,桑落又跌回他怀里。
他本就是十分高大的男子,坐在那里,自有一番渊亭山立,两相对比,愈发显得她娇软合度。
“大公子?”桑落瞪大眼睛。
她身子有股清幽冷香,撩得人失控。章熙一手揽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手抬高她下巴。
“你就那么想投怀送抱?”
桑落:我不是,我没有!
章熙慢慢俯下身,越靠越近。桑落想要后退,可身后的手臂坚硬如铁,她挣脱不得。
下一刻,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荐枕席,不知羞耻的女人,想要留在章府不被赶出去,就别让我再看见你。”
“滚。”
他放开她,眉眼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第3章 打女人和孩子,算不得男人
早上没有见到章相,又在章熙那里受了挫折,桑落一天都有些恹恹。直到申正,沂儿快下学,她才提起精神,打算去二门处迎一迎弟弟。
沂儿已经八岁,到了相府才正儿八经开蒙上学。虽然之前她有断断续续教他念书习字,可沂儿读书天赋一般,她很怕弟弟会跟不上先生的进度。
都怪自己没用,这些年没能让沂儿早点读书习字。
一路想着心事往前走,直到一个轻佻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拦住了她的去路。
“表姨~这是要去哪儿?”
桑落抬头,是二房的焘少爷。
整个章府有三房人家,大房二房,皆是庾老夫人所出,三房庶出,乃是庾老夫人当年的贴身丫鬟翠兰所出。府里大大小小十几个院落,除了三房人家,客居的表小姐,还有外嫁女章氏。章氏也是老夫人嫡出,当初嫁予河间汪氏,不料汪流泉英年早逝,章氏便带着独女汪思柔回娘家长住。
“三公子。”桑落点头示意。
章焘行三,除了章熙之外,上头还有他的同胞哥哥章煦。
章焘看着桑落那张眉目精致的小脸,若柳扶风的身形,不觉心神荡漾,见她要走,拦住去路。
“表姨去哪?我送表姨过去。”这位便宜表姨,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他便魂牵梦萦。
“多谢三公子,不必。”桑落冷淡点头,不愿惹事,转身便走。
“表姨为何这般对我,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他不似章熙那般冷硬,一口一个表姨,可眼神轻佻,叫得人满身起鸡皮疙瘩。且无论桑落去何方向,他都要跟上去纠缠。
桑落越发沉下脸来。
她知自己长相娇媚,便时常一副端庄敦厚的模样,只怕被人看轻。
谁知章焘越发不像样,最后竟动起手来。
他掐了枝花,就要给桑落戴在发上,“表姨这般貌美,正当配这红花。”
不远处,章熙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他就知不该相信岳氏女的话。
什么给老太太泡茶,什么走错院落,不过都是借口。
穿过这座花园,便是前院,她难道又是在此采露不成!
不到半日,她就换了目标。
果真是不知廉耻。
不过他这位三弟,荒唐好色,倒是能如她的意。
章熙身后的侍卫淮左眼看三公子越来越过分,忍不住出声道:“主子,咱们不管管?”
章熙淡漠而立,并不做声。
且不说章熙如何冷眼旁观,桑落如何推拒烦恼。岳清风(沂儿)下学回来,远远见到姐姐被一男子纠缠,想起曾经,顿时心头火起,扔下书袋,小牛犊一般猛冲上来。
他出其不意,一头将章焘撞翻在地。
“岳清风!”
侍女青黛捡起书袋从后面赶来。
抬头便见方才被撞倒的男子正抓着沂儿的衣领,拳头高举。她吓得心胆俱裂,声音都走了调,冲上前一把抱住孩子,那拳头便落在她肩上,打得骨头都要碎了,浑身打着摆子,瘦削的背高高拱起,将沂儿死死搂在怀中。
章焘此时怒不可遏,当着佳人的面,他被个男孩摔到地上,疼痛不说,更是丢脸,即没打到人,他提脚便踢。一脚下去,青黛连着岳清风,都被踹趴到地上。
见章焘还要上前再踢,拐角处的章熙忍不住要扬声喝止。
他最看不惯拿孩子出气。
不过这个岳氏女,倒是又刷新了章熙的认知。
为了上位,脸面亲情都不顾,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挨打,也能无动于衷。
还不如一个婢女。
可未等章熙有所动作,桑落忽然出声。
“三公子!”
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气,娇娇柔柔的神态,她徐徐上前,剪水双眸若远山薄雾,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章焘以为她要求情,将抬起的腿放下,看着那张莹润细腻的脸,便想要占些便宜好处。
他伸手摸去,“表姨,你可要如何补偿,哎——”
他忽地哀叫出声,手被桑落反握,整个人都像一侧扭去。
章熙隔着树丛花草,也未看清岳氏女的动作,便见章焘整个人弓成虾米,惨叫着倒了下去。
桑落跟着蹲下,揪着章焘衣领,凑近他耳边,声音依旧和缓甜蜜,“打女人和孩子,算不得男人。”
说完,她轻轻松手,退后一步。
章焘一得自由,便想冲上去打人,可触到桑落亮若星子,冷若寒霜的眼神,又迟疑起来。
见桑落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与她平日娴雅顺德判若两人,明艳妖冶中飒然随风,更显风华绝代,令他愈发痴迷。
章焘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随即头也不回地便跑远了。
“谁让你还手,被打两下又死不了人。”不远处青黛抱怨道。
桑落看着青黛一瘸一拐走过来,站都站不直,快步上前扶着她另一边,抱歉道,“实在忍不住。”
若是自己被欺负,倒还忍得,眼睁睁看着弟弟和青黛被打,藏也藏不住。
青黛环顾四周,见此处树荫如盖,并无人影,抱有一丝侥幸道:“无人发觉此事……”
“他是二房嫡子。”
“什么!”
青黛轻呼一声,不小心撞到方才被踢到的地方,疼得“哎哟”,半晌才没好气道:
“岳桑落,谁让你逞英雄,被打的又不是你。现在把府里正儿八经的公子打了,明儿咱们就要被赶出去。”
她又戳沂儿的小脑袋,“还有你,岳清风!非要冲出去,拉都拉不住。你才八岁,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还要连累我。”
沂儿方才被青黛护得很好,并没有受伤,此时闻言低下头,小声道:“他欺负姐姐,我也忍不了。”
青黛忍着肋下抽痛,翻白眼道:“现在你们都不用忍了,明天准备露宿街头吧。”
“姐姐你不用怕,等我再长大一些,我来保护你。”
“沂儿,都是姐姐不好,你才上了两日学就……”
两人隔着青黛同时开口,一个安慰,一个道歉,都是在为对方考虑,把夹在中间的青黛酸得不行。
甩开左右,对小的道:“你不用保护你姐,她比你能打。”
对大的说:“世上不认识字的人多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同时笑起来。
桑落轻声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眼看岳桑落姐弟扶着侍女离开,等了一会,章熙才从树后转出。
方才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从岳桑落打人,再到他们主仆姐弟叙话,并非他想听人隐私,只是若他那时离开,势必被三人发现。
“主子,岳姑娘将三公子打得那样狠,以二夫人护短的脾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不要帮帮这对姐弟?”
淮左有些同情桑落。
章熙并未答他,而是冷声道:“走吧,去宁寿堂请安。”
这个章焘,是越来越不成样了。
第4章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柏舟,快来。”
章熙到宁寿堂,早有丫鬟进去通传。
才掀帘入内,不等行礼,庾太夫人便在上首招手笑道。
“熙哥儿过来坐。”
太夫人的上房,永远珠环翠绕,锦绣华妍。二夫人李氏,三夫人姜氏,章氏母女,相府的小姐,表小姐,一屋子莺莺燕燕,红袖飘香。
章熙进屋,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老夫人身边的桑落。
她来得倒快。
桑落原本端坐在太夫人身边,闻言起身让坐,与上前的章熙擦身而过。
一瞥间,见她眉眼沉静若水,行事妥帖周到,脸上丝毫不见异样。才打了嫡公子,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章熙的到来,让本就热闹的上房气氛更加热烈。表小姐们个个端庄优雅,力求在章熙面前展现最完美的形象。
要说相府的表小姐,也算是京城一绝。
庾太夫人好热闹,又爱鲜妍的女儿家。因此常年邀请亲戚家中的小姐们前来做客。章氏又是累世公卿的望族,亲戚关系盘根错节,因此相府表小姐人数众多。
章熙平日事忙,还掌着宫中守卫以及城北军,并不是每日都来宁寿堂请安。
表小姐们好不容易见他一回,自然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其中的佼佼者,当属庾氏的外孙女,章熙的表妹汪思柔。
不同于时下闺秀的规行矩步,环佩无声,汪思柔像只娇俏的蝴蝶,在场中飞舞。
尽情发挥自己的烂漫天真。
这种场合,本就不是桑落出头的地方,偏偏有人不放过她。
“对了,岳表姑!”
汪思柔歪着头,大眼睛一眨一眨,满脸好奇道,“方才在外花园,你与三表哥在玩什么?怎么一下子就钻到树灌下面去了?”
她这话旖旎暧昧,顿时吸引了满屋子的目光。
汪思柔心中得意,俏皮一笑道:“柔儿本来也想上前,又怕打扰你们……”
“柔儿!不准胡说!”
她的母亲章氏呵斥她道。
汪思柔长得十分可爱,如玫瑰馅饼般甜美,此刻当众被母亲呵斥,满脸不解,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
“我的确看到岳表姑和三表哥躲在灌木后玩,为什么不能说?”
她一派纯真,却不知是无心还是无知,特意强调树灌后几个字。
这话一出,满屋的女眷,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实则个个眼睛兴奋地冒光,只除了二房母女。
章三公子章焘,京城有名的纨绔,惯常调戏大姑娘小媳妇,何况岳桑落那个长相,天生的狐媚子。不说别人,就连他的亲娘二夫人,也没有不信的。
周遭的私语声渐大。
“才来几天,就能与男子钻树丛?”
“这有什么!你情我愿的事,听说南边民风开放,保不准这是人家的‘见面礼’呢~”
说是私语,声音大得满屋子都能听到。
大家看向桑落的眼神,隐隐透出鄙夷。
汪思柔直到这时才听明白大家的意思,着急解释,“柔儿不是这个意思,柔儿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脸受伤心碎,仿佛大家议论的人是她自己。
又急着为桑落辩解,情急之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摇头重复着“不是不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思柔,你太单纯。这哪里是玩耍,分明是勾搭!她一个孤女,才来就将府里的嫡公子勾到树后去,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还想不明白吗?”
“真的吗?我只是想同岳表姑一起玩而已。”
汪思柔闻言难过地低下头,泪水一滴滴落在地毯上。
她如遭背叛,伤心不已。
却在低头拭泪时,用帕子掩去眼底笑意。
今晨她亲眼见到岳桑落与大表哥一前一后,浑身湿透从林子出来。这岳桑落一看就是个狐媚子,一心要往爷们的床上爬。
但大表哥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
说不得她只好拿三表哥来祭天了。
毕竟岳桑落打章焘,是她亲眼所见。
她至多不过是暧昧了细节而已。
议论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听。
太夫人也沉下脸来。
章熙是知道事情经过的,他一边讶异女人编织谎言的能力,一边忍不住朝桑落望去。
见她还是端正坐在那里,甚至还有闲心喝茶。
倒是稳得住。
见有人看她,桑落放下茶盏,施施然走到屋中,动作如闲花照水,端庄婉约,一派贵气浑然天成。
如同暗夜里的明珠,不经意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夫人见此暗暗点头,就桑落的长相气度,抛开身份,郡主娘娘也比不过,倒有几分太后年轻时的款儿。
“柔儿,你误会了。”
桑落温柔如昔,看汪思柔的目光满是对胡闹小辈的包容,“三公子身子不适,倒在地上,我那时不过是在帮他。”
汪思柔怎么会信。
桑落不等她开口,又道:“老太太,方才我去接沂儿下学,正巧在花园遇到倒地的三公子,是以才会蹲下照看他。柔儿若不信,大可自去问三公子情由。”
说着她又转头对李氏道,“二夫人,我想最好还是给三公子请一个大夫。”
煞有介事。
她就不信章焘好意思说是被她揍倒的。
从一开始,桑落便已经打定主意要颠倒黑白,反正当时现场又没人,还不是任她说。
“不是这样!”汪思柔显然缺少应变之能,她明知桑落说的是假话,却苦于解释清楚。
也维持不住甜美的表相,大声道:“明明是你打了他,我看得清清楚楚!”
“柔儿,”桑落语调都未变,细细柔柔地问她,“怎么又成我打人了?我这样子,哪里像是会打人?”
别的不说,桑落的模样是很有欺骗性的。身娇体软,根本不像是能打人的。
汪思柔堵得哑口无言。
明明是打人,怎么就变成救人了?!
桑路却不肯给她想清楚的机会,拉过她的手道:“太夫人,柔儿还小,考虑不周也是有的,我相信她不是故意让我难堪才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她说得大方自然,语气中还有几分委屈的小情绪,可爱又真实,不免让人觉得方才汪思柔的一番做派刻意又做作。
汪思柔自然不肯认,急着甩开桑落的手,再要辩解。
章熙听得一阵头疼。
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会骗人,谎话说得比什么都真。
他若不是亲眼所见,说不定还真能被她们哄住。
若不是还有事与太夫人说,他这会儿早走了。
再听不下去,他开口准备结束这场闹剧,“当时我也在花园。”
一屋子大小女人立刻齐齐看向他。
有吃瓜看热闹的,有饱含希冀的,也有充满担忧的……
章熙长话短说,“三弟的确倒在地上。”
他说的是实话,并没有偏向谁,可这话听来却像是印证桑落所说。
果然,下一刻太夫人露出个笑模样,嗔道:“柔儿不懂事,事情都说不清。这两天在屋里抄几遍心经。”
怕章熙不耐烦,太夫人问道:“可是有事?”
……
桑落怎么也没想到章熙会帮她,明明之前他对自己那般厌恶。
还有章熙说他当时也在场,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那他有没有看见她打人?
又为何不揭发她?
桑落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尽力缩小存在感。太夫人却不给她机会,“桑落,明日你跟熙哥儿一起去。”
她尚不清楚何事,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章熙幽黑深邃的眸子。
桑落怕得一抖,赶在章熙开口前,对庾氏道:“太夫人,我这两日有些着凉……”
“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不然身子总是病歪歪的,听我的,一起去。”
见底下的小姐们都面露向往,太夫人又笑问:“你明日与太子去郊外狩猎,除了大司马府上的小姐,可还有旁的小姐?”
章熙答:“大约还有王家的亲眷姐妹。”
太夫人笑着对众人道:“你们有谁想去,明日都可以跟着一起。”又吩咐李氏,“你来安排一应出行事宜,咱们家女眷多,可不能冲撞了。”
李氏忙起身应了,大房没有主母,如今整个相府,是二房李夫人当家。
等到宁寿堂众人散了,太夫人单独叫住桑落。
“今儿你给熙哥儿送食盒,他可曾说了什么?”
桑落原以为太夫人要问三公子的事,当即心下一松。也不说话,只垂眸摇摇头。
太夫人幽幽叹气,“熙哥儿他娘死时他才六岁,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误以为他父亲宠妾灭妻,对他父亲有心结,这才拦着不让他父亲续娶。”
章相的亲事,据说都让章熙搅黄了,章相十年来孑然一身,章熙这孝子可谓功不可没。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只要你能叫熙哥儿同意他父亲娶妻,我立刻就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这是庾氏与她之间的约定。
其实老太太也是用心良苦。
既心疼终日为朝廷操劳的章相,又不想委屈桀骜不驯的章熙,这才想出娶个小门小户做继室的主意——
桑落出身士族,却父母双亡,孤身带一幼弟,这样的出身,自会对章相小意照顾,对章熙多加忍让。
是以最初认亲时她就让桑落在辈分上长了章熙他们一辈。
太夫人又叮嘱道:“你先不要与他明说你要做他继母。熙哥儿倔得很,对他父亲另娶这件事情非常排斥,你若明说,定没个好的。”
桑落柔顺一笑,“您放心,我都省得,会跟大公子好好相处。”
庾氏看着自己千挑万选出的儿媳妇,满意点头。
岳氏虽美貌太过,不够端庄,可胜在温顺乖巧,跟她苦行僧一般的老大正好相配。
她不由笑道:“出去后找机会与熙哥儿好好相处。我等着早日喝上你敬的媳妇茶。”
第5章 我对桑落,情比金坚!
第二日,几乎全相府的小姐,都跟着去了。
只除了在屋子抄经的汪思柔。
李氏光马车就安排了数十辆,第一辆马车都驶出了街口,后面的马车还没从府里出来。
太夫人不去,李氏与姜氏作为长辈,自是要跟着一起。
桑落原本跟漪姐儿坐一辆车,可李氏却叫住她,拉她上了自己的车。
一路上,感到李氏不住瞧她,桑落笑问:“二夫人,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李氏笑着摇头,她是想起昨夜里自家孽障的话——
“儿子想娶岳桑落为妻。”
李氏当时正忙着与李嬷嬷清点出行事物,章焘一头闯进来,张口便是要娶亲。她气得不清,连茶带水朝那逆子泼去。
那逆子却动也不动,任由热茶淋了一身,她是又气又心疼。
“你当真看上她了?”
章焘一时有些难为情。他想起桑落打他时飒飒然的艳炽模样,那样凶悍灵动,是他生平仅见,令他心头火热。
“儿子喜欢她!”
李氏闻言,恨不能将茶壶也摔在他脸上。
“你忘了你的汪表妹?”
往上数几个月,章焘头一次见到汪思柔,也如今天一般,信誓旦旦非卿不娶,求着她去求亲。
她念着河间汪氏也是名门望族,汪思柔虽没了父亲,但家族繁荣,况且还有太夫人这座大靠山,配她的焘哥儿倒勉强可以。谁知那对母女野心大得很,话虽说得客气,却是一点没含糊地拒绝了她。就连老夫人,都觉得她唐突,对她颇有微词。
她们都看不起她的焘哥儿,看不起二房!为此李氏憋着一口气,一心要为焘哥儿找个好岳家,好争口气给老夫人和章氏母女看看。
像是岳桑落这种家族没落又无父无母,是万万不能够的。
章焘听母亲提起汪表妹,顿时有些讪讪,腆着笑发誓,“以前是儿子无知,汪表妹那样刻薄,哪里比得上桑落。”
宁寿堂的事情他已经听说,汪思柔咬着桑落的名声不放,的确刻薄。
他的话全然出自肺腑,却险些戳破李氏的肺管子。
刻薄?
再刻薄那也是河间汪氏的嫡女!
而不是什么乡下丫头能比的。
此时与岳桑落同车而坐,见岳桑落不过一袭简单的芙蓉长裙,娉娉袅袅坐在那儿,桃腮泛粉,唇若丹朱,如月下白莲一般,清纯又美艳,怪不得勾得焘哥丢了魂。
李氏下定决心,为了焘哥儿,她要尽快解决岳桑落这祸害。
于是,她笑问桑落,“我记得你比思柔还小,可及笄了?”
“五月及笄。”
李氏暗暗摇头,五月生人,不祥。
怪不得克死父母。
“在家乡可曾许下人家?
桑落不知李氏何意,明明初进府时这些话已经问过,此刻也只能如实答道:“父母过世时我还小,不曾定亲。”
李氏幽幽叹气,满眼怜惜,“好孩子,受了很多苦吧。好在你来了这里,好日子都在后头。”
这话说得古怪,桑落不敢随意应承,微微含笑听着。
李氏又问了几句,桑落也都含糊过去。
试探了半天,桑落都没什么反应,倒像是对焘哥儿求娶的事毫不知情,李氏颇觉此女心机深沉,心中更是不喜,面上却不露半分。
扭头对车上的另一个少女道:“欢欢,桑落才来京城不久,一会儿你带她四处转转。”
李欢欢,李氏的娘家侄女,相府众多表小姐中的一员。
“大司马府的别业,春景最富盛名,难得出门,多走动走动。”
桑落笑着应是,心中却打定主意,绝不与单独李欢欢外出。
等下了马车,果见一片楼阁台榭,就建在半山腰处,青红浅绿簇拥围绕,草木葳蕤,在日光下泛着白光,风起幽香暗送。
这样一座雅致磅礴的别业,王家豪富,可窥一二。
她们是与太子一同来的,王家众人拜见过太子后,原还有一番引见行礼,可王家二小姐王嬿嫌人多繁杂,只冲着章府众女行了闺礼,便携侍女施施然去了。
桑落站的靠后,远远看着王嬿的背影,暗道果真是将门虎女。她本就生得英气,又穿一身大红骑装,头发束成高高马尾,与带刀侍女站在一处,利落英姿,尽是恣意洒脱。
王嬿的兄长却正好相反,是个难得温润有礼的君子。
宴席上,听身旁的表小姐说,桑落才知今日这场狩猎是专为太子和王家二小姐王嬿相亲。
难怪,章熙那样的人,肯带一府的姐姐妹妹出游,敢情是给太子助威。不过王二小姐更霸气,除了刚开始露了一面,宴会都未现身。
可见双方对这门亲事都不热衷。
当然,席上的风起云涌,离桑落太过遥远,她对天之骄子们感情发展也不感兴趣。摆在她面前的,是另一桩棘手事情——
用完膳,李欢欢邀请桑落踏春游玩。
桑落想起车上李氏看她的眼神,委婉拒绝。
李欢欢自是不愿,姨母出门前早有交代,今日她务必要将桑落带到“那个”地方。
“坐了小半日的马车,我头晕得很。”
桑落故意晃了晃身子,做出不胜虚弱的样子,一旁的青黛忙将她扶住。她本就生得娇弱,又惯会伪装,此刻西子捧心,十足十的病弱之态。
见她这样,李欢欢有些迟疑,但想到姨母的嘱托与许诺,李欢欢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扶着人就往外走。
“好不容易来一次,错过也太可惜。我扶着你,咱们慢慢走。”
桑落明知有诈,可她正“头晕虚弱”,一丝力气也不敢使,只能被拖着往外走。
遇上这种野蛮人,说不得要使苦肉计。可还没等桑落晕倒,回廊转出一个颀长身影。
“这位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问话的是王嬿的兄长,王佑安。
“玉,玉郎……”
李欢欢没想到王佑安会同自己讲话,兴奋之余,满眼放光,玉郎二字脱口而出。
王佑安字子玉,因他生得风神秀异、玉质仙姿,被众女私下称作“玉郎”。他与章熙一文一武,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一个是鲜衣怒马的将军,又都未娶妻,是众女心中的白月光,戏称“京城二姝”。
王佑安显然涵养极好,闻言眉头微蹙一瞬,看向桑落道:“姑娘可需府医?”
桑落倚靠在青黛身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摆脱了李欢欢,桑落心中暗暗盘算,这王家别院这样大,她要如何找到章熙,与他好好相处呢?
怕是她还未靠近,又会被他当做别有用心吧?
桑落苦苦思索。
第6章 暗影里的恋人
想遇到的遇不到,该来的总也逃不过。
当日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下山的路,一行人只能在王家别业暂住一晚。
傍晚时分,李欢欢又来寻桑落。
桑落推辞不过,二来也想看看李欢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与她一同出门。
没走多远,李欢欢先后找借口将桑落和她的侍女派遣回去,又假作赏景,将桑落往密林深处领。
桑落只当不知,随着她往里走。
这里是大司马王家的地界,又有太子章熙等人在侧,青黛是个机灵的,李氏再能耐,这里毕竟不是章家,想必手段也施展不出几分。
与其一味躲避,倒不如将计就计,教训李欢欢一番,趁此打压李氏的气焰。
天色渐渐暗淡,林中尤甚,周遭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间或一二声鸟鸣,很是安静。
“欢欢?”
李欢欢被这声吓了一跳。
她显然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精神高度紧张,做贼一般左右张望两下,才没好气地问道:“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桑落见她吓得不轻,便也装作胆怯的样子,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里阴森森的,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欢欢本来就心怀鬼胎,被她这么一说,只觉远处憧憧树影,昏暗黑黢,缕缕冷风直往后衣领里灌,鸡皮疙瘩瞬间爬了满身。
姑母说按照标记走,只要将人带到地方就行。
可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
莫非是遇上……鬼打墙?
手脚像被冻住,李欢欢强装镇定,“胡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干坤大道哪来的脏东西!”
可话音将落,一只鸟从她身后掠过头顶,消失在暗影中,吓得她一个哆嗦搂紧桑落。
“咱们回去!”她生怕惊扰到什么不干净的,抖着身子用气声道。
桑落却按住她的嘴,轻声耳语,“你听。”
李欢欢气得想骂人,这里除了她粗重的喘息声,哪里还有别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哭声。
女人的呜咽声随着风飘过来。
凄惨…断肠…
李欢欢感觉快要窒息,桑落却扯开她的手,往前走去,她怕得要死,又不敢独自留在原地,只能咬牙跟上去。
耳边的呜咽声愈发清晰,在这密林深处愈显诡异悲凉。
“别哭了,我不会抛下你的。”
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李欢欢才蓦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前方。几人合抱的树下,有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虽瞧不清楚面貌,可那身影纤细修长,是女人无疑!
那声音又道:“我绝不嫁给太子。”
竟是大司马王旌的嫡女,王家二小姐王嬿!
而她抱着的人——
“她的带刀侍女。”桑落点头道。
难怪她那样不给皇家面子,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宴会也不参加,原来是另有所爱。
“二娘,家主不会答应。”
侍女温言劝抚,她生就一张冷脸,声音却出乎意外地温柔,“你不要任性,这样避着太子也不是办法。家主若知道,定会责罚你。按大公子所说,待会儿你向太子赔个罪,好歹全了彼此的脸面。”
“责罚便责罚!父亲只想王家再出一名皇后,何时顾及过我的感受!”
“二娘,咱们终究是…见不得光。我这辈子只想守着你,护着你,看你凤冠霞帔,子孙满堂…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流霜!”
王嬿被侍女的话感动,两人又抱在一处。接下来便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亲昵私语。
桑落心中叹息,只觉情爱磨人,不愿再看,靠避在树后。李欢欢却兴奋得全然忘记恐惧,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得失了魂智,一步步从树后踏出来,只想瞧得更清楚些。
于是如狗血话本一般,她踩到了枯枝,在寂静的夜里,“啪嗒”一声——
惊醒了那对鸳鸯。
“谁!”
方才还柔情似水的女侍卫,瞬间恢复本色,声音冰冷如霜,长剑出鞘,往这边寻来。
岳桑落听到枯枝声响已预感不妙,睁眼就看到李欢欢那老六吓得拔腿往她藏身的树后跑,气得骂人的功夫都没有,也提起裙子拼命往前跑。
逃命要紧。
可是术业有专攻,没跑多远,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拦住她的去路。
“你都看见了?”王嬿问道。
侍女流霜将她和李欢欢扔在地上,李欢欢这货不争气,已经吓晕过去。
桑落老实摇头,“没看见。”
“谎话。”
王嬿轻蔑一笑,转身漫不经心地吐出四个字,“杀了她们。”
剑尖寒芒靠近,桑落强忍恐惧,试图拖延时间,“她是光禄大夫李华之女,章丞相的侄女,你若杀了她,此事一定不能善了,反而会暴露你们的秘密。”
“这样说来,你倒是可以杀。”
桑落一噎,转瞬便起了七八个念头,等她抬头,泪雨如珠。
“我是身份低微,可任你鱼肉。然而此事即是我们一起撞见,今日我若身死,她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一定会为我报仇!”
她的话柔弱中带着三分刚强,满脸英勇就义,看地上的李欢欢时柔情满溢,眼中有盛不下的深情眷恋。
王嬿指着桑落,不可思议,“你,你们……”
桑落垂眸,泪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她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嫡女,自有锦绣前程,东床快婿。我无父无母,家族落魄,不忍耽搁她。今日约在这僻静处,原本便是要与她说清楚,不料却撞见你们……”
她哭得浑身发抖,说的话更是字字血泪,“原来再尊贵的身份,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杀了我,也好。”
桑落万念俱灰,踉跄起身,纤弱如蒲柳,脸上却无一丝赴死的恐惧,她甚至迎着剑而去。
“流霜!”
王嬿急忙喊停,流霜也在桑落扑上来时收回了剑。
桑落顺势扑到李欢欢身上,期期艾艾,“早知今日苦痛,我只愿她当初没有遇到我。”
她这话触到王嬿主仆心事,尤其是王嬿,她只觉心中酸涩难当,不由脱口而出:“可她从不曾后悔过!”
桑落怔怔地望过来,两行清泪落下,如同落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真挚而渴盼。
她问:“真的吗?”
王嬿突然感到一阵阑珊,示意流霜把人放了。
“二娘!”流霜却不放心。
桑落眼看时机成熟,利落拔下李欢欢头上的发簪,递给流霜。
“这是欢欢及笄时的金累丝点翠嵌宝石簪,京中知道的人不少,这支簪的贵重,无须我多言。以簪为誓,我向你们保证,今晚的事,我们绝不会透露一星半点消息出去。”
言辞恳切,诚意拳拳。
王嬿接过发簪。
女儿家的私物,尤其是帕子簪环等物,轻易不会许人,就怕被有心人拿去坏了名声,这又是及笄簪,意义更有不同。她拿着这支簪,就算握住了二女的命门。况且她并不想将此事闹大,事情若传开,第一个没命的,就是流霜!
桑落觑着王二小姐的脸色,见她神色松动,又再三保证。
“我视欢欢重若性命,且你我都是为情所苦,再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其间滋味,你放心。”
第7章 章熙,你要做什么?!
天色愈晚。
王嬿主仆已经走远,桑落不敢耽搁,弯腰从李欢欢身上扒下一个东西收好,赶紧将人摇醒。
李欢欢头昏脑涨,又被桑落一顿输出,惊得失声尖叫起来。
“她们拿了我的簪子,还有……肚兜?!”
最后两个字咬地又轻又急,好像从嘴里说出来便是对她的一种莫大羞辱。
桑落慌得满脸是泪,连连点头,“王家二小姐说,此事若传扬出去,就要拿这些贴身之物来说咱们偷,偷人……还要,还要把咱们抓进大司马府上,供她取乐。”
“岂有此理,真当我李家无人不成!我这就去告诉姨母,王嬿她欺人太甚!”
李欢欢浑身发抖,也不知气地还是怕的,慌不择路地往回走。
桑落跟着她,亦步亦趋,小声赞同,“没错,咱们这就告诉二夫人去。同样都是贵女,凭什么她这样无赖!”
凭什么?
自然是凭手握重兵的大司马王旌是她父亲,凭执掌后宫的太后是她姑祖母,凭整个王氏一族先后有九人封侯,五人担任大司马。
凭的是家族的底气!
李欢欢脚步渐渐慢下来。
岳桑落出身低贱,可她自幼长在京中,怎会不懂其中的差别。今日就算王嬿真的将她二人杀害,怕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
“别哭了。”李欢欢不耐烦道:“大家女子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遇到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能不能有点骨气。”
她倒是忘了自己吓晕过去的事。
桑落也不拆穿,唯唯诺诺应了,擦干眼泪小声道:“我从没遇到这样的事,实在害怕,贴身衣物也被拿走了……还是快回去跟二夫人说吧。”
“你还知道害怕,这件事谁都不许说!”
李欢欢疾言厉色,虚张声势,“姨母若问起她拿簪子肚兜的缘由,咱们怎么答?她的事口说无凭,可你我却实实在在她手心里攥着。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准说出去。知道吗?”
桑落委委屈屈应了,心说王家二小姐手心攥着的人是你不是我,嘴上却道:“那肚兜……”
“此事休要再提!”
李欢欢狠狠地剜了桑落一眼,她只要想起自己的肚兜在王嬿那个,那个磨镜怀里,就恶心膈应得不行。
“那咱们还赏景吗?”
这话提醒了李欢欢。
若不是姨母非要她将岳桑落引到这林中来,她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想到这,李欢欢不禁埋怨起李氏,没好气道:“还没丢够脸么,回去!”
目的达成,桑落也安静下来。
一路无话。
半路遇上来寻人的青黛和绿桃。李欢欢心里有鬼,哪怕是面对侍女,也只敢含着胸走路。
快到别院,又见二夫人李氏和三夫人姜氏也等在门口,李欢欢心里愈发不自在。
今日遭遇奇耻大辱,全因李氏而起,因此她暗自迁怒姨母,此时也不理会李氏投来的探寻目光,借口乏了,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桑落显然从容许多。
她任由李氏打量,边笑着谢过姜氏的好意,“在林中迷了路,才耽搁这许久。都怪我这丫鬟大惊小怪,惹得三夫人您为我操心。”
“不打紧,都是一家人,没事就好。方才我听这丫鬟说你和欢欢走丢了,唬了一跳。心想这才落完雨,林中湿滑,有甚景色可赏,这才着急叫了二嫂出来寻你们。”
姜氏也是个妙人,话里满是玄机。
李氏僵着一张笑脸,也干巴巴道:“是啊,没事就好,以后不准再乱跑。”
看这情景,倒像是欢欢出了事。她私心想再问问清楚发生了何事,怎得二人去了这小半天,衣服污了,头发散了,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
偏生姜氏和桑落说个没完。
李氏心急如焚,好容易等那二人说完,还没等她问,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黄门寻了过来。
“太子殿下请岳姑娘去流光阁。”
众人皆是一愣。
就连桑落自己,也想不到太子会召见她。
还是姜氏机敏,催着桑落更衣,“别让太子殿下久等。”
她早看出这岳桑落不是池中之物。
就冲老太太宠她的劲儿,还有章焘那傻子肯那样维护她,就连熙哥儿,对她也不似其他表姑娘那般冷漠无视,如今太子也……这样的人,心机城府手段,哪样都不少。只看今日李欢欢那狼狈样,就知是谁吃了亏。
偏还生的那般玉颜色,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
姜氏深谙结善因得善果的道理,因此今日青黛那丫鬟一请,她明知二嫂不怀好意,还是来了。桑落如今落魄,可不会总这么落魄,她的举手之劳,说不得将来就在何处派上用场。
不过姜氏心中只待“一飞冲天”的桑落,此刻却心情忐忑,跟着小黄门,前去拜见太子。
她不明白太子如何能注意到自己。今日一天,她都躲在人后,谨慎小心,唯恐招谁的眼,太子恐怕连她的脸都不曾看清。
难道——
是王嬿的事情败露,太子要她出面作证?
要如何说呢?这两尊大佛,哪个她也开罪不起。
一路胡思乱想到流光阁,正要行礼,抬头却见屋里的人,黑衣金冠,不是章熙是谁?
“怎么是你?”桑落脱口而出。
章熙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看到桑落,可看到她吃惊的样子,嘴角下瞥,出口的话便带了几分刻薄。
“怎么,很失望?”
是不能指望这人好好说话了。
一旁的小黄门道:“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将岳姑娘带来。”
“太子呢?”
“奴才不知。”
章熙这才知自己错怪岳氏女,摆手叫小黄门退下,一时屋中只剩下他二人。
桑落胆战心惊了一日,又才从树林中脱险,此时实在没有气力与章熙周旋,因此只静静坐着。
章熙却误以为她在拿乔,不由拿眼睨她。
却见桑落坐灯下,光落在她乌蓬似云的发顶,流到她白皙的面庞,洒在她绛色的唇瓣,明艳无俦,衬出风情万种,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愁。
像江南多情的雨,缠绵又无声无息。
章熙不想再看她,拿过案上的茶碗,狠狠灌下一杯茶。
然而眼睛似有自己的想法一样,越发不受控制,从她姣好的面容上,渐渐往下——
修长纤细的颈,妩媚丰润的胸,袅娜多姿的腰身,还有笔直亭亭的腿……他知道她的身体有多软,腰身细的他两只手就能合拢,抱起来柔软无骨,严丝合缝。
“大公子,你怎么了?”
眼前忽地一暗,桑落抬头见章熙越靠越近,高大颀长的身影将灯火完全挡住,她陷在他的阴影中进退两难。
“章熙,你要做什么?!”
第8章 她拒绝他
桑落一看章熙的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大叫一声,趁着章熙愣怔,从他臂下钻出来,往门口奔去。
门却不知被哪个天杀地从外面锁住了!
“谁在外面?快开门!”
意料之中,门外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桑落心下一片冰凉,晓得自己中了圈套。
回头看章熙那情形,神智仿佛都恍惚了,可见药性猛烈。如此下血本,将太子和章熙也利用了去,怕不只为了对付她这样简单,且一定还有后手。
无论她是否被殃及,今夜一过,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但桑落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迅速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极雅致奢华的绣阁,里面有间供休憩用的内室。屋中遍是珍宝摆件,书画古籍,却找不出一件趁手的防身工具。
且阁楼临湖而建,三面环水,又在二楼,跳窗逃脱也行不通。
桑落又慢慢挪到厅东面的多宝阁旁,取下烛台握在背后,这才隔着大半个厅,轻声问道。
“大公子,你可是病了?”
章熙此时思绪渐渐清明,愈发感到身体的异样。斗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下,体内热潮翻涌,身体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叫嚣着渴盼着,想要占有,侵入,吞噬。
欲念横生,只要沉沦。
“滚远点。”
他咬牙吐出几个字,撑着扶手起身,踉跄着往内室走去。
不想被人看到他的狼狈。
桑落见他还有心思骂人,以为章熙已经恢复理智。
想着此时应见缝插针表现一下对小辈的关怀,便隔着重重纱幔远远问道:“大公子,你哪里不舒服吗?你快去躺下,我就在外面守着。啊——”
只一瞬,男人强势的气息猛地押上来,桑落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便被抱住细腰,打横往内室去。
天旋地转,她已经躺在内室的床榻上,头顶上方是男人灼热的呼吸。
汗珠沿着男人清晰而紧绷的下颌线坠落。
滚烫。
然而男人眸底有比他身上还炙热的温度,浓烈晦涩,野火燎原。
“大公子,你唔——”
红唇若樱果,开合间舌尖若隐若现,惹人怜爱,待人采撷,一声低语就像催情的蛊,一念发而万恶生。
章熙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她纤细的身子覆住,贲张的力量流淌在纵横的肌肉里,压抑而澎湃。
不成调的呜咽从他身下流出。
静谧的四周如同酣睡的野兽,小小床围隔绝了天地。
直到“砰”的一声,章熙软软倒了下去。
桑落握紧烛台,将人从身上推开,挣扎着坐起来。
此刻她也顾不上优雅体面,用手背来回擦嘴,可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惹男人的气息,又如何能擦掉。
狗男人!
成日一副目下无尘,禁欲清高的模样,可就他方才那架势,眼底泛红,恨不能活吃了她,想想都令人心悸。
桑落扭头朝章熙“呸”了一口。
不过是中个媚毒,属狗是怎地,啃得她生疼。
桑落此时坐在外室,累得想哭。这一日夜,事情接二连三,她竟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旁人都是来踏春的,只有她是来渡劫的!
这下可好,她在给章熙当继母这条道上是越跑越偏。
*
章熙醒来时,身体已经恢复正常。那药虽霸道,去得也快。
此时他躺着床上,后脑隐隐作痛。感到额上覆着什么,他睁开眼,取下来看。
是块绣着西府海棠的帕子,帕子的主人,正一脸欣喜地看着他。
“大公子,你醒了!”
对上桑落那双纯粹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何,面对千军万马尚镇定自若的章熙,一时竟有些慌张,忙又将眼睛闭上。
“嗯,”他淡淡应声。
可闭上眼睛,那双盈盈水眸却更加清晰直白地呈现在眼前,呵气如兰,体香近媚……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有少女唇上那抹淡淡咬痕。
身上药效仿佛还没有散尽。
一股清幽冷香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只绵软娇嫩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大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又是这样软糯多情的声音,就连最平常不过的“大公子”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多了几分粘腻。
且她语带焦急,对他的在意关切更是溢于言表。
罢了,他们如今已有了肌肤之亲,他便不计较上次之事,再给她一次机会。
章熙稳住心神,拨开她垂落在耳畔的发丝。
“你——”
他素来果决,此刻竟有些尴尬,话也慢了三分。
桑落却已兀自笑开,“大公子平日里最是威风凛凛,哪知生病就像个孩子,还要人抱,沂儿五岁后生病都不再让人抱了。”
章熙一怔,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禁恼羞成怒,可看她眼神澄澈,又有些不可思议。
“我方才那样……对你,是因为病了?”
“不是吗?”桑落面露疑惑,“幼时我病了,母亲便将我抱在怀中,还会亲亲我,说这样就不难受了。大公子,你如今可好些了?”
她一双眼里盛着关切与全然的信赖,不曾有丝毫男女间的戒备。章熙一时迷惑,竟分不出她话里的真伪。
“就没人教过你男女之大防?”
“男女七岁不同席,我知道。”桑落别开头,轻飘飘道:“七岁那年,先是母亲生弟弟时难产,后来父亲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从那之后,再无人教导我们姐弟。”
章熙有些匪夷所思。难道她与自己一再的肌肤之亲,都是因为无人教导的缘故?
可也太不符合常理些。
于是他轻咳一声,试探道:“方才你我,已是越礼。我们——”
桑落连忙摆手,“不碍的,大公子你病了,不作数。”
话说得太急。
露了馅。
果然对面章熙长眉蹙起,眼神冷肃,整个人都淡漠下来。
他又变成高高在上,冷峻萧肃的模样,却在桑落看不到的地方,拳头紧握。一想到岳女扮蠢的原因,章熙只觉怒火盈肺,气血翻涌。
看她方才接话那么快,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这哪里是不懂,分明是很懂。她差点失身于他,此刻却仍在装傻。
她竟然拒、绝、他。
章熙遭到平生奇耻大辱。
桑落胆战心惊,看着面覆寒冰,携着风霜冷意的章熙,不敢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第9章 你想做正妻?
桑落吓得一惊。
她与章熙现在这样,一旦被人看了去,那她便彻底完了。没有人会听她的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清白,这件事传出去,太夫人一定会将她打包送回江南。
桑落无意识捏住章熙衣衫一角,惶惶道:“大公子,现在怎么办?”
章熙低头看她。
她长的娇柔,哪怕此刻怕得不行,眼窝里含着泪,仍娇滴滴,如绵绵细雨下含苞待放的粉花苞,让人无端想起方才拥她入怀的感觉。
“就这么怕与我扯上关系?”
章熙拉住想要去开窗跳湖的桑落,压着滔天怒火问道。
桑落望一眼门口,开锁之人似乎拿错了钥匙,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将门打开。可人随时都可能进来,她被章熙桎梏着,只能在他耳边又轻又急道。
“君身份尊贵,前途似锦,小女子身如蒲柳,不敢高攀。我虽自幼失怙,家族没落,却不敢堕了家族姓氏。小女今生绝不为妾!”
“你想做正妻?”
不等桑落回话,就听屋外“咔哒”一声,门开了。
桑落吓得一抖,惶惶闭上双眼,心下一片绝望。
章熙却一把将她丢上床,塞进被子里。桑落不知何意,在被中大气也不敢喘。
紧接着,她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由远及近,一韵三叹。
“二小姐?我可怜的小姐哎——”
极富节奏感的哭声突然停下,那妇人惊呼一声,“章将军!您,您怎么在这?”夫人明明交代过锁起来的是太子与二小姐。
“是你锁的门?”
章熙沉声问道,语调平平,却携着雷霆万钧,压得孔氏和她身后几个媳妇婆子不敢抬头。
“奴婢不敢。奴婢是主家二小姐的奶母,特来寻我家小姐,这床上人——”
孔氏斜眼偷看章熙,见他此时衣裳凌乱,唇边还浸渍着胭红,再想到夫人的吩咐,胆子又大起来,兀自上前要掀开帷帐探个究竟。
被中之人抖若筛糠,显然是怕身份暴露。
章熙没等孔氏靠近,一脚踹到她心窝,“狗东西,爷的帷帐也是你能随便掀的,该死。”
章熙今晚生了大气。先是误喝加料的茶水,在桑落面前丢了丑,又被她避如蛇蝎,满肚子火正无处发泄,这狗奴才撞上来,正正撞到他枪口上。
“找你家小姐找到外男的床上,还如此大张旗鼓,真是好奴才。”
原本他还只是猜测,谁会如此大胆,敢在大司马府公然下药算计他,等这几个刁奴进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王家利欲熏心,知道王嬿不肯嫁给太子,怕婚事不成,竟连下药这样下作的手段都使出来,还安排王二的奶娘来“捉奸”,今日若果真是太子在这,只怕已经着了道。
章熙越想越气,也不知在气谁,只等再来一个刁奴出气。可剩下的人都乖觉,又没有孔氏的底气,看到孔氏倒在门边没有声息,面对活阎罗一般的章熙,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滚。”
仆妇们如蒙大赦,一个个灰头土脸地溜了出去。
屋内一时陷入死寂。
桑落悄悄将被子拉下一点,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想先看看外面的情况。抬头却见章熙正静静盯着她,目光晦涩,说不出的古怪。
“大公子——”
“你当真喜欢女子?”不然怎会一再拒绝他,以她的身份,给他做妾都是高攀。
桑落一噎,随即反应过来,当时章熙也在树林里!
还将她与王嬿主仆的对话全听了去。
“其实我——”桑落正要否认,又怕章熙对她“负责”。
可没等她说什么,章熙已拂袖而去。
桑落没想到此事会这样收场,等人都走了,她也趁月黑风高,悄悄溜回自己的院子。
谁知回到房中,还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她。
这一日下来,桑落已经麻木,此时看着房中五花大绑睡在地上的男人,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平静问道:“他是谁?”
青黛显然有一肚子话要说。
“你去了哪里,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都要担心死了。这男人半夜摸黑进来,鬼鬼祟祟,显然不安好心,被我一棍子打晕了。现在要将他怎么办?”
桑落心中了然,这屋里的男人才是针对她的算计,怕是先前李欢欢在树林里没成功,又被吓破了胆,李氏不得已才又生一计。
“我没事。明日将他运回去,以后有用。”
“这样一个大男人,咱们怎么运?这明摆着是李氏的人,要找谁帮忙?太子吗?”
桑落诧异回头,“你怎么会想到太子?”
明明太子殿下对她们来说如天上星辰一般遥不可及。
青黛犹自问道:“你见到太子,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桑落眯起眼睛,听这口吻,青黛显然跟太子已经打过交道。敢情太子突然召见她,及至她在流光阁的那番无妄之灾,都因青黛而起。
“你跟我说清楚,你跟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黛自知失言,此时也只能老实答道:“那时你跟李欢欢出去,半天没回来,我急得不行,就按你的吩咐去请三夫人,谁知路上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太子——”
桑落忍不住打断,“太子身边就没有护卫和小黄门吗?就任你这么撞上去。”这是什么狗血又俗套的话本剧情。
青黛翻个白眼,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自然是有的。小黄门正要斥我无礼,谁知太子殿下却看我娇弱,不但亲自扶起我,还上下打量我许久~”
说完她卖弄几下身姿,颇是自得,桑落忍无可忍,“说重点。”
“然后他又问了我好些奇怪的话,”青黛凑近桑落耳边,神神秘秘道:“我觉得,太子殿下是个傻的。”
桑落忍不住要翻白眼,“所以太子为何要召见我?”
“我哪里知道,我都没有告诉他名姓。”青黛说着也委屈起来,她原以为好不容易碰到个识货的,懂得欣赏她的美色,谁料太子打量她许久,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原来你一直这么骚!哈哈,我可算见到真人了。”
青黛:“……”
亏得长得一表人才,竟是个傻子。
第10章 那可是岳皇后!
而青黛口中的傻太子,此时被章熙半夜摇醒,正头昏脑涨地解释。
“孤那时在流光阁赏景,饮多了茶水想要更衣,那破楼建得虽雅致,却没个如厕的地方,孤只好去别处方便了。”
果然是被坑了。章熙气得闭眼,稳了稳心神,又问道:“你就没再回来?”
太子萧昱瑾搔搔头,忍着困倦道:“回去了,远远看到王家的仆妇站在外面,你知道我懒得跟王家人打交道,就转头走了。对了——”
萧昱瑾又打了个哈欠,抹掉眼角泪花,才问道:“你昨日可打探到什么?王二跟她那个侍女是不是有一腿?”
章熙听到萧昱瑾说他回去,已经在极力克制,再听到问王嬿的事情,忍不住拿起手边的茶碗朝他扔去。
萧昱瑾慌忙闪身躲过,怒目道:“章柏舟,你眼里还有没有孤这个太子!”
在太子的威压下,若是一般人,此时早已磕头请罪,章熙却不慌不忙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润了一口,这才幽幽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将我也叫去流光阁?”
“这——”萧昱瑾此时已全无睡意,凑近细看章熙的脸色,料定今晚发生的事情一定有趣。
“被王家的人堵住了?”
他文治武功皆是平平,为君之道更是普通,但生在帝王家,这种尔虞我诈,龌龊勾当却是一猜一个准。
“这么晚才来找我麻烦,你不会被人锁住才放出来吧?”他摸了摸下巴,老神道道,“王旌那么想王家再出一位皇后,你没失身吧?不对,能放你出来,看来王二不在里面。”
他一脸可惜模样,气得章熙又朝他扔了个杯子。
萧昱瑾灵巧拿捏,再执壶亲自将茶杯斟满,“这杯茶敬你,算是谢你为我受过。王旌如今越发势大,敢这样公然算计孤,可见丝毫不将皇室看在眼里。”
萧昱瑾忽地正经起来,看得章熙眉头一跳,“不可妄动,你如今羽翼未丰,还需隐忍。”
大将军王旌手握西北二十万兵权,在军中威名赫赫,且王太后把持前朝后宫多年,王家可谓权倾朝野。朝中若不是有章相等清流苦苦支撑,这周室的江山怕早已沦为王家的掌中之物。
“我知道,这不是有你在嘛~王旌和他的整个王氏一族都成不了气候。”萧昱瑾说着又恢复他往日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这话萧昱瑾从小说到大,章熙并没有在意,又问道:“你认识岳氏女?”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萧昱瑾默了默。
他的确认识,还很熟悉,因为那是章熙将来的皇后。
没错,章熙的皇后。
眼前这个姿态慵懒、漫不经心的家伙,将在若干年后,颠覆他的皇朝,屠尽皇室,做这天下之主。
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从他六岁起不断重复的梦境,傻子也记住了。
梦的最开始,总是章熙握着一柄淌血的长剑,从丹陛一级级走上来,如同杀神临世。剑尖划在地上,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就炸裂在他的耳畔,震得他皮肉随时都要爆开……
他也曾想过抵抗,动过杀了章熙的念头,可他不但找不到机会下手,反倒是梦里他的死法更加惨烈。
从那之后萧昱谨便悟了,天道不可违,天要灭了大周,他一个亡国幽帝又能做什么!于是,他放弃抵抗,决心躺平,果断抱上未来皇帝的大腿。
在那之后,他果然不再梦到血腥残忍的画面,他开始梦到帝后甜甜的日常~
或者叫皇帝陛下的舔狗日常。
虽然狗粮有些酸臭,但那之后萧昱瑾对梦境更是深信不疑,既得上天厚爱(?)身为一个咸鱼太子,他便一定能苟下去,活到新皇登基,看到天下安定的那日!
可是!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的梦断更了!
自他六岁起,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没有一天断更过的梦,毫无预兆地停了。
萧昱瑾很慌。
算算日子,再过半年,章熙就该成亲,可他爱得死去活来,名动天下的岳皇后却始终没有出现。
萧昱瑾生怕未来出现变数,让他苟不到寿终正寝的那日。
直到他昨日无意中看到青黛,忍不住上前相认,确定她就是风情万种,富可敌国的青娘子。
他断定岳皇后就一定在这儿!毕竟青黛与岳皇后既是主仆又是姐妹,非常亲密。
是以他才会召桑落觐见,好提前换一根更粗大腿抱。
想到这里,萧昱瑾气愤道:“既然岳皇…岳姑娘早来了你们府上,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是不是怕我知道——”抢走了你的宠爱!
章熙被问得莫名其妙,压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
“你认识她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今晚上我代你受过倒是我错了。人家知道你吗?想见你吗?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能为所欲为,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野心倒大得很。哼!”
章熙一通输出,将萧昱瑾骂得一愣一愣的,完了拂袖而去,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太子殿下。
好在这事萧昱瑾有经验,在梦里,只要岳皇后惹了他,章熙就会像今天这样,夹带私货将他不敢对岳皇后说的话换个人骂出来。
萧昱瑾拿起方才的茶碗一口干掉,随后微微一笑,“孤以后静静看你吃瘪!”
第二日一早,下山的路已经修好。
一行人整装待发。
王佑安特意来向章熙赔礼,只说家中仆从无礼,连连致歉,却半点不提夜里发生的事。这倒也不能怪他,昨夜之事,让他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实在难以宣之于口。
堂堂大司马府,竟能做出给嫡女下药、锁门再事后“抓奸”之事。
偏做事的仆人蠢笨,也不确认进去的人是谁,又因阴差阳错,太子走了,嬿儿也不曾去过,反倒将两个不相干的人关了半宿。事后再口口声声找自家小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愚蠢至极的算计。
王佑安即便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羞愧难当。
章熙全程冷着脸,只以“嗯”来答话。
太子佯装不知发生何事,只在一边含笑喝茶。
气氛尴尬又诡异。
上位人的事,桑落自然不知。她一大早便出了房门,神采奕奕与表小姐们问安,显然是睡得极好。
李氏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她一晚上未睡,昨晚派出去探查的婆子没有音讯,她等得焦心。此刻正心力交瘁,再看桑落脸色,竟没有半点委屈勉强,更是诧异惊慌。
难道又失手了?
这岳桑落真是邪门,一个娇弱无依的女子,是如何一次、两次都逃脱她布下的局?
还有欢欢,昨夜她回去问那孩子,欢欢明明受惊不小,却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跟她透露,且看她的眼神也满是疏离,显然是跟她这个姨母生分了。
这个岳桑落,倒是小瞧了她。
李氏原以为她只要轻轻摆弄一下,就能将桑落碾死,如今却后悔不已。
最关键也是最令她害怕的,昨夜她派去桑落房里的何四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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