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部以网络虚拟世界为题材的动画电影,细田守导演2021年的新作《雀斑公主》(『竜とそばかすの姫』)大概无法避免被与他2009年的作品《夏日大作战》(『サマーウォーズ』)进行比较。事实上,《雀斑公主》中的U世界与《夏日大作战》中的OZ世界也确有许多相似之处:电影开篇都以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搭配虚拟世界内的宏观场景,对这一虚拟世界的核心特征进行介绍;用户虚拟替身与虚拟世界中的景观、建筑都以悬浮的方式弥散在虚拟空间之中,无所谓上下左右、陆地与天空;两个世界都以恣意遨游的巨型鲸鱼为守护者(这可能与细田守的个人偏好相关,在他的《怪物之子》中同样可以看到巨鲸游过都市的壮观景象)。与《头号玩家》等好莱坞科幻电影不同,细田守这两部动画都并未着力于以丰富的叙事细节建立虚拟空间的实感,而是通过大量风格化的视觉奇观,概括性呈现创作者对于网络虚拟空间突出特性的直观把握,比如:网络虚拟空间中的用户以千奇百怪的虚拟形象无组织地共同存在,匿名且平等;与此相对的,虚拟空间则是高度结构化的数据系统(这一点在《夏日大作战》中体现为树状图式的虚拟都市结构,在《雀斑公主》中则体现为进入U世界的标准化流程)。
《雀斑公主》剧照
相比于《夏日大作战》,《雀斑公主》熟练运用三渲二技术创造的U世界更加精致和壮观,橙黄、粉蓝等间色光点排列在画面前景,既像是现代都市的霓虹灯,又像是数码屏幕上的交互按钮,环绕着女主人公贝尔的如同魔法符文般的金色弹幕圈唯美迷幻而时尚,迅速变换的场景带来速度感,而负载音箱的巨大鲸鱼则以其磅礴又流畅的线条展现出世界之阔大与绚烂。但出色的视觉表现却并未拯救《雀斑公主》的口碑,《雀斑公主》在豆瓣只得到了6.3的评分,远低于《夏日大作战》的8.5,几乎在细田守执导的所有作品中评分垫底。
观众为什么对《雀斑公主》的故事不买账?详细对比这两部作品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一、《夏日大作战》:全球化盛期的互联网乌托邦
在诞生于2009年的《夏日大作战》中,网络虚拟空间的关键词是全球互联。在电影开篇对OZ世界的介绍中就已经强调,OZ的特色在于,这里不仅能够购买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而且可以通过实时翻译功能与世界各地的用户交流。正如当时的人们普遍相信的那样,作为全球化与互联网之共同未来的OZ世界是一个自由、繁荣而友善的地球村,将人们汇聚、连接起来。
《夏日大作战》剧照
这种连接不仅带来乐趣,更产生力量。《夏日大作战》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情节无疑是,在主人公夏希等人对抗入侵OZ管理系统、打算炸毁核电站的危险人工智能LOVE ,陷入即将落败的境地时,OZ世界中的用户们纷纷将自己的ID交给夏希,帮助她扭转了战局,而靠前个向夏希交付ID的,是一个远在欧亚大陆另一端的、素不相识的德国少年。一人呼而千百万人应,当用户们冒着失却全部账号财产的风险向夏希交付ID时,层层叠叠的陌生ID占满了屏幕,而这ID的海洋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足以帮助人类改写未来。所有被这场景感动的观众也会将自己代入其中——不是代入那个面目清晰、拯救世界的英雄主人公,而是将自己投入ID的海洋,成为其中的一员,无足轻重而又不可或缺,与千千万万的陌生ID站在一起,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守护所有人共同的家园与明天。由此,一个在互联网空间中由虚拟替身构成的共同体便诞生了,它排除了肉身,所以也就排除了血缘、地缘等具身性的社会联系,它因而松散、平等、自由,但又因其纯粹而拥有空前的凝聚力,诞生于虚拟世界却又有着改变现实社会的强大能量。这种超越国族与文化的、诞生于网络虚拟空间却又蕴藏着强大且积极的社会动能的虚拟替身共同体,就是《夏日大作战》中的互联网乌托邦想象。
从《刀剑神域》(2002)到《尼尔:机械纪元》(2017),我们可以在日本的文艺作品,特别是动画、漫画、游戏、轻小说作品中,找到一个关于这种虚拟替身共同体的庞大作品序列,他们共享着对虚拟替身之间所结成的强烈情感羁绊的信任与向往,并相信这种羁绊在改写、覆写人们在现实社会中种种不自由的社会关系的同时,能够带来拯救世界或者开拓未来的激情与行动力。《夏日大作战》也是这一作品序列之中的优秀代表。
饶有趣味的是,《夏日大作战》在畅想跨越国界的“地球村”的同时,也在尝试以互联网乌托邦的形式重新凝聚日本的民族国家想象。
女主角夏希所属的阵内家是一个历史悠久、影响力巨大的传统日式家庭,并显然在故事中成为某种“日本精神”的象征,阵内大宅的形象甚至一度出现在OZ世界中,成为捍卫世界的坚固城墙。血缘家族认同与民族国家想象借由阵内家这个特殊的家庭而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而阵内家在虚拟与现实世界中的双重战斗,也将那种热血沸腾的玩家经验成功地引入现实。
《夏日大作战》剧照
阵内家成员对血缘家族、民族国家的认同与虚拟替身共同体的认同恰恰相反,是建立在肉身与肉身直接的、密切的社会联结之上的。在故事中,阵内家成员之所以从全国各地回到本家,是为了庆祝第16代族长阵内荣的90岁生日。这位阵内家的老祖母继承了阵内家族的武将精神,以高洁的品性、出众的能力、慈爱的性情赢得了阵内家族的尊重与喜爱。当危机发生,阵内荣动用自己在政界商界的广泛人脉,使整个日本都行动起来。阵内荣与政商要人的通话中,固然也要讲点民族大义、为人之道,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实际上仍旧是两人之间、两个家族之间的私交情谊。
最终,《夏日大作战》通过阵内荣的死亡,切断了血缘家族认同与民族国家认同之间的连接,同时将对民族国家、乃至人类共同体的信仰缝合在玩家对OZ虚拟世界的认同之上,并试图以这样的方式重构、召唤一种更加现代的民族国家想象。
互联网乌托邦不仅是全球化的美好未来,也是解决民族认同危机的可行路径,在这双重意义上,《夏日大作战》都讲述了一个乐观而笃定的好故事。这个故事不仅仅在2009年应和着时代的主旋律,也在今天引起人们无限的追忆与怅惘,它依旧有着让人热血沸腾的魔力,因为互联网乌托邦的畅想中,仍有着人类未竟的激情。
二、《雀斑公主》:后疫情时代的自我之歌
《雀斑公主》中有一个与《夏日大作战》的交付ID相似的虚拟共同体确认仪式,那是女主人公铃解除虚拟化身、以真实的女高中生形象在U世界中歌唱的时刻。铃的真诚与勇气感动了所有听众,每个人的胸膛都燃起暖黄*的光,这心灵之灯像是满天繁星,也像万家灯火。铃与所有的听众在U世界中共享了这一神圣的时刻,心灯代表信任、接纳与善意——但这一切对于故事的发展没有任何作用。
《雀斑公主》剧照
是的,这个盛大的仪式对于故事的推进没有任何作用,最终保护了惠、知兄弟的,是铃的会受伤、会疼痛的血肉之躯。当意志、勇气与行动重新成为肉身的专属技能,虚拟替身共同体不再被相信拥有改写未来的力量,《夏日大作战》中的互联网乌托邦想象就崩溃了。
U世界的用户们仍然拥有力量,他们的喜欢可以将贝尔捧上神坛,他们的厌恶可以让龙无处容身,他们能够因为无端的怀疑就迫使一位画家坦露隐私,使一位运动员自揭伤疤。但这股力量就像不受控制的猛兽,虚拟替身共同体退化为不知疲惫的“乌合之众”,虚拟替身的匿名性似乎成了恶意的庇护所。身处U世界的贝尔总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因为除了线下相识的朋友,她不知道这个偌大的世界中还有谁值得信任。近年来全球性的互联网环境恶化与层出不穷的网络暴力事件显然是《雀斑公主》的重要创作背景,创作者对于现实网络社会的困惑与失望,化作故事中U世界华丽外表下的荒诞与残酷。
《夏日大作战》中的危机来自邪恶的人工智能,来自技术黑箱与系统的不完善,这是技术之祸,也是技术发展中难以避免的挫折,而人类的团结、牺牲精神与责任感则是闯过难关的最有效武器;《雀斑公主》中的苦难却几乎全来自“人祸”,家庭暴力与网络暴力的双重重压让惠、知兄弟二人遍体鳞伤。暴走的机器尚可销毁,人的恶意又该如何化解?既然恶意就在我们中间,那么乌托邦就无以为继,于是人们退向熟人社会,退向自我。就像铃的好友弘香所做的那样,将铃的虚拟替身贝尔当作精心包装的商品,将U世界中的所有喜欢与厌恶当作流量与资本,无所谓陌生人之间的真心相交,U世界中的每个人都不过是个孤独的自媒体。
《夏日大作战》中的虚拟世界名为“OZ”,这个名字或许来源于《绿野仙踪》中的奥兹国,这意味着OZ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同等真实的另类世界,就如同《绿野仙踪》中的小女孩多萝西在奥兹国的旅行中获得了伙伴与成长一样,OZ世界也包含着跨越疆域、联结异域的功能。而《雀斑公主》中的虚拟世界叫做“U”,与“YOU”同音,在 U世界中,“YOU”将会成为“U”,成为另一个自己,发现真实的自己。从全球互联,到发现自我,故事的主题经历了明显的内转,这种内转与对肉身行动之不可替代性的重新强调叠加在一起,就自然导出了《雀斑公主》中的那个核心之问:你是谁?虚拟替身的形象之下隐藏的那个“真正的”你是谁?——这其实也是一个很有当下性的提问方式。社交媒体与短视频平台为用户提供了越来越丰富的自我展示手段,人们精心包装、盛大出演,换来许许多多的点赞。但越是自我展示或许也会越困惑——那个“营业人设”之下的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本来面目?
虚拟替身之下,“真实”的你是谁?这既是铃对自己的提问,也是对龙的提问。为了得到答案,铃做出了整部作品中最勇敢的决定——用自己的本来面目在U世界中歌唱。当带着雀斑、相貌平平的铃站在U世界的中央,惠才真正相信了这个以虚拟替身形象结识的少女是真的想要帮助他、保护他。但其实“你是谁”在《夏日大作战》中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健二、夏希、佳主马等人在OZ世界中从始至终都是以虚拟替身示人的,他们凭借虚拟替身的行动获得支持、赢得信任。他们的虚拟替身与他们的肉身同等真实,同样有着完整的人格,有能力在虚拟世界中建立与现实社会同等真诚的情感联结,而这恰恰是虚拟替身共同体能够成立的基础所在——如果虚拟替身的所有社交关系最终还是要依赖于肉身进行确认的话,那么依靠网络虚拟空间实现跨越地理、文化与国族界限的广泛联结就归根结底仍是不可能的。
而在《雀斑公主》中,肉身自我是“真实”的,而虚拟替身的自我则是“虚假”的,贝尔的旅程是打破虚拟之迷雾、追寻肉身之真实的旅程,U世界的住民不过是“乌合之众”,虚拟替身制造着层出不穷的问题,却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更遑论开启一个更好的未来。于是,我们见证了《夏日大作战》式的互联网乌托邦的幻灭。
从全球化到后全球化再到疫情笼罩下的全球右转,最近的十年仿佛是时间突然加速的十年。我们曾经真的相信网络技术先天携带着民主与自由的基因,网络技术的发展会导向一个全球互联、崇尚沟通与分享的更好的世界。但时至今日我们猛然想起,实际上作为互联网前身的阿帕网诞生于冷战时代,始于美国国防部高级计划局的研究计划。互联网可以服务于自由与共享,也可以服务于更加精密、严格的计划与管控,它或许从来没有什么天然的品格,只不过是一个放大器,我们的社会是怎样,它就将这样的世界加速、放大,再呈现在我们眼前,放大善也放大恶,放大激进也放大保守,放大共识也放大分歧。《雀斑公主》中互联网乌托邦的幻灭,不过是时代情绪变迁的一次显影,它指向的是疫情时代中人们对于未来的迷茫和焦虑。
三、重述《美女与野兽》:错位与重连
如果将这种对时代情绪变迁的体认贯彻到底(比如像日剧《3年A班》所做的那样),或者尝试去寻找新的解决问题的路径,或许都能带来出色的故事,但《雀斑公主》的致命缺陷恰恰在于,它已经否定了虚拟替身共同体的存在前提,却仍旧寄希望于网络虚拟空间成为将陌生人联系起来的真实纽带。从影片评价来看,不少观众都觉得龙的真实身份不是铃身边的朋友,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一结局颇为突兀。产生这种突兀感的原因就在于,既然整个故事的主题已经内转到发现真实的自我、重新依赖于肉身之间的互助与陪伴的层面上,那么铃通过龙这一虚拟替身,发现身边的某个朝夕相处的朋友的不为人知的隐秘痛苦,以及他的真实自我,才是故事最顺理成章的走向。但实际上作品却在将虚拟替身共同体改写为“乌合之众”后,仍旧寄希望于虚拟替身之间的私人羁绊又能力改变现实。这一错位打断了整部作品在主题上的连贯性,因而显得突兀。
如果把《雀斑公主》拆成各自*的两个部分来看,靠前部分是互联网乌托邦的幻灭,也即对于当前互联网经验与社会情绪变迁的呈现,这一部分的把握是准确的;另一部分则是一个类似于《刀剑神域》“圣母圣咏”篇的羁绊—救赎故事,也即虚拟替身在虚拟世界中结成的羁绊最终带来现实空间中肉身之人的救赎的故事,它以个人的而非集体的方式延续着互联网乌托邦想象,实际上这个部分单独来看也有它值得称道的地方。
《雀斑公主》剧照
非常明显,U世界中贝尔与龙的故事借镜于《美女与野兽》,甚至贝尔的名字、她格外大的眼睛、龙(有时会被直接称为“BEAST”)的城堡,以及一言不合就唱歌的音乐剧风格都会让人联想到迪士尼动画电影版的《美女与野兽》。而《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固然是一个发现彼此的真实自我的故事,同时更是一个爱情故事。贝尔与龙的关系是一段非常典型的罗曼司爱情故事,这也是一些观众会认为龙的现实身份是与铃青梅竹马的忍的原因所在。
但在现实中,17岁女高中生铃与14岁初中生惠之间的关系显然不是爱情关系,而是陌生人间的守望相助。贝尔与龙的关系和铃与惠的关系既是相互联通的,又是明显不同的,这意味着人的虚拟替身与现实身份固然终归维系于同一个个体,但也有着各自*的、差异性的部分,或者说,两者所包含的人格是不完全一致的。这不意味着虚拟替身总是一个虚假的、被表演出来的人设,现实中的人才是真实的;也不意味着相反的情况,人们在现实中都戴着面具,只在虚拟世界中展露真实的自己——当然,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存在——而意味着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提供了不同的情景和社会结构,人们在这两个世界中以不同的面貌出现,自然会建立起不尽相同的自我、不尽相同的社会关系。如果铃与惠只存在于现实空间,那么惠很可能不会信任铃,不会接受她的帮助,因为惠已经遇到过太多擅自伸出援手又半途而废的“好心人”,他的境遇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更加糟糕。但铃与惠以贝尔和龙的身份在U世界相遇了,对于龙而言,贝尔不是素不相识又内向瘦弱的女高中生,而是无人不知、闪闪发光的美丽歌姬;对于贝尔而言,龙不是一个在父亲的暴力下选择沉默的14岁少年,而是带着满身伤疤却又无敌于天下、暴烈又温柔、浑身上下充满谜团的孤独野兽。俗套然而经典地,美女邂逅了野兽,这样的身份是他们打开彼此心门的契机,龙让贝尔面对真实的自己,贝尔给了龙求救的勇气。当这份羁绊回归现实,它将会按照现实的逻辑重构,但是羁绊所带来的力量却不会消散,于是救赎的后半段得以实现:铃在保护惠、知兄弟的过程中真正与自己因救人而牺牲的母亲和解,惠与知则因为铃的出现而学会了反抗。“现实无法重来,但是U可以”,U世界的这句宣传语在这个结局中得到了印证。
如果把这段故事放进《夏日大作战》或者《刀剑神域》的世界里,那么它将是完整和切题的,但放在《雀斑公主》的世界观下就变得造作和突兀——因为那个充满了恶意与暴力、怀疑永远先于相信的U世界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惠的弟弟知从一开始就对铃抱有善意;更因为非得要公开现实身份才能获得信任的铃让人无法接受贝尔与龙这两个虚拟替身之间也能建立真正的羁绊。
如果说《夏日大作战》是全球化与互联网民用技术都高歌猛进的时代中,对于互联网乌托邦最热血沸腾的畅想,那么《雀斑公主》则是这一乌托邦幻灭时勉强撑出的半个怀旧之梦,它一边刻画伪善的“正义使者”、匿名的网暴者和冷漠的吃瓜群众,让你怀疑U世界那些冠冕堂皇的宣传语是否都是谎言与反讽,怀疑U世界其实是一个披着美丽外皮的恶托邦;一边又试图让你相信贝尔与龙之间的羁绊与救赎,相信恶托邦里开出了纯善之花。
《雀斑公主》的失败是症候性的,一方面,我们的时代高谈阔论着“元宇宙”,商业资本将虚拟现实包装成属于未来的技术,人们乐于相信在不远的未来,更加融入生活的网络与虚拟现实技术会与人类文明的进步同行;另一方面,网络与媒体技术在应用层面的快速迭代与日益复杂的网络社会也会让人措手不及,人们被五花八门的互联网服务和千奇百怪的互联网用户行为弄得措手不及,却往往忘记了在浮于表面的乱象之下,网络社会的底层结构归根结底取决于权力与资本。《刀剑神域》中有一个被强调过多次的细节,虚拟现实游戏SAO的创造者将创造这个世界的技术作为种子免费分享给所有人,《刀剑神域》中形形色色的虚拟世界就是不同的人使用这个种子,按照自己的喜好创造出来的。这个细节提示出的重要信息是:虚拟世界呈现出怎样的面貌、创造出怎样的人际关系形式首先取决于谁掌握技术、谁创造世界,而这一点常常会被人们遗忘。创作者与虚拟世界所包含的现实权力结构双双隐身,于是网络社会的乱象变成了无因无解的,对互联网乌托邦的想象变成了无根无凭的。对于任何叙事性的文艺作品而言,这种逻辑链条的缺环都可能是致命的——而《雀斑公主》还试图将网络乱象与网络乌托邦这两个背道而驰的主题强行杂糅起来。
我们如何想象网络与虚拟世界,也意味着我们如何理解我们的现实。《雀斑公主》的叙事断裂,或许也显露出我们解释世界的框架遭遇了它的薄弱环节,我们正在困境之中,重新寻找通往乌托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