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编者按】
教育涉及千家万户,事关国家民族的未来,向来备受关注。从孩子在学校的饮食起居,到家校关系、师生关系,再到不同教育理念的碰撞、各类教育政策的出台,每一项都牵动着社会大众的神经。
随着教育改*不断深化,“五育并举”下的体、美、劳教育如何开展,“体育、美育纳入中高考”如何实施,新高考如何平稳全面地落地,教育评价改*怎么改,“强基计划”如何吸引优秀人才,教育“减负”如何落到实处,教育“焦虑”与“内卷”问题如何化解,校外培训行业如何整治,“科技+教育”如何趋利避害;后疫情时代,学生该不该出国留学等等,这些既是当下社会的热点、焦点问题,也是教育领域专家、学者、从业者正在思考和努力解决的问题。
“十四五”开局之年,澎湃新闻特开辟“中学何为”专题,请各大知名中学校长畅谈基础教育得与失,为解决基础教育问题理清思路,为促进基础教育发展建言献策。
宁夏银川一中校长张永宏。
1906年建校的宁夏银川一中是一所高级中学。在高等教育诞生之前,银川一中曾是宁夏的*高学府。
“滋兰树慧,传道授业,广育英才,蔚为国用。”银川一中学校简介中的这16个字,蕴含着一所中学的期望:润物无声,为国育人。
银川一中校长张永宏日前在接受澎湃新闻(www..cn)专访时,对学校的建设发展,还有教育公平、校外培训等问题谈了自己的思考。在张永宏看来,这所曾几经沉浮的百年老校拥有今天的成绩,和一个关键理念密不可分——公平。
伴随着一年一度的高考、中考,这所中学迎来送往诸多宁夏学子。考得好的学生多,能证明学校的教育质量和办学能力,但放在更长久的维度来看,张永宏认为,“一个都不放弃,一直都不放弃”的公平教育理念更为重要。
这种公平体现在诸多方面,既是教师工作评价考核体系的公平,也是教育资源分配的公平,最重要的是针对学生的公平——让每一位进入银川一中的孩子,都能公平享受到银川一中的教育资源。
在张永宏看来,高考是一场需要高高兴兴去参加的考试,人生道路漫长,培养学生也不能只培养会做题的机器,更重要的是走向社会后学会合作、尊重他人,这样学生的发展才能更上一个台阶。
2021年4月,银川一中学生在VR教室上课。
【对话张永宏】
让每位学生公平享受学校教育资源
澎湃新闻:就银川一中多年来的教学情况来谈教育经验的话,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永宏: 2004年,全国有4个省份是新课程改*示范省份,宁夏是其中之一。在当时银川一中校长戴冰清的带动下,我们抓住了新课程改*的这个机遇,用好了这个政策,在全校推行平行分班。现在看,用得较好的政策就是平行分班。
平行分班就是取消“尖子班”“重点班”。如果所有成绩好的学生集中在一个,比如“尖子班”里,孩子的压力很大,总担心成绩考到班级后面。给“尖子班”“重点班”配老师也要年富力强、经验丰富,要有激情。但平行分班后,老师也是均衡搭配。
学生学习是向群性的,平行分班以后,每个班里都有学习成绩优异、行为习惯良好的学生,这些学生的行为习惯、学习方式会对周边同学产生影响,学习成绩提高特别明显。
2004年我们尝试进行平行分班,2006年完全推行开。2009年这一届的学生参加高考,学生整体成绩提升显著,银川一中高考一本升学率比上一年提高了10个百分点,16个班毕业班,每个班都有学生考上清华大学、北京大学。
澎湃新闻:当时出于什么考虑,要实行平行分班?
张永宏:2004年开学军训结束的时候,戴冰清校长检阅军训成果。“尖子班”走来时,那个(喊口号的)声音特别洪亮,好多家长都拍照。但是走到普通班的时候,没声音,步调不一致,家长也都没有拍照,孩子那眼睛忽悠忽悠的(不自信),心理都有问题了。
所以戴冰清校长说再这样整下去对孩子是不公平的,对孩子发展是不利的。于是推行新课程改*,要求平行分班、资源共享,让每位学生公平享受学校的教育资源。
当时学校内部一些干部也有意见,一些家长也非常反对,有些成绩好的学生就直接转学到其他高中去了。
但是从2006年一直到现在,银川一中这15年时间坚持平行分班,高考结束以后,基本每个班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每个班的升学率也基本差不多。虽然学生生源也发生了变化,最主要的还是平行班的设置。对老师而言,调动了老师教学的积极性;对学生而言,让每位学生公平享受到学校的教育资源,也让学生更加自信。
小组合作互帮互助提升学生成绩
澎湃新闻:除去平行分班,你对学校推行的“小组合作”的作用也非常认可?
张永宏:平行分班,银川一中践行新课程理念,使每一位学生高高兴兴走进学校,这就是一中的文化,必须得传承下去。平行分班我们从中收获的不仅仅是学生成绩提升,更重要的是学生的心态、信心。再接下来,银川一中又在几任校长的努力下,在坚持平行分班的基础上推行小组合作教学模式。
2011年我们靠前次走进山东省昌乐二中,看到他们学校实行小组合作学习,感觉比较震撼。回来以后银川一中也尝试推行小组合作学习,先在学校的化学组、生物组、物理组尝试开展,搭建小组平台。银川一中实行6人学习小组,每个小组由成绩不同的6名学生组成,学生间互帮互助、合作学习,起初是成绩好的学生在小组中讲解习题、知识点等,后来每个学生都参与。
经过一学期,孩子成绩提高特别快。就在合作学习过程中,帮助别人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教育孩子或者引导孩子们学会讲知识,学会讲习题,以及怎么写好、写规范。
把题做会和讲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给别人讲会一道题等于你自己强化训练12遍。在一中我们总结是讲会别人成就自己,因为你要给别人讲的时候,就要知道你在讲什么、考什么、怎么考、怎么变、怎么突破、怎么规范答题。
2011年银川一中尝试推行小组合作,到2013年这一届学生高考,那一年高考成绩又有很大提升,那年银川一中高考一本升学率比上一年提高了8个百分点。
近年来一些成绩优秀的学生在毕业的时候,我把他们叫到我办公室一对一谈话,请他们思考三个问题:你即将毕业了,给学校要说点什么?给老师要说点什么?给你的学弟学妹要说点什么?
他们说的较多的就是平行分班和小组合作。其中许多学生认为学校实行的小组合作教学模式让他改变了很多,让他学会静下心来听别人讲话,其实培养了学生的一种态度,尊重人的态度,健全了学生的人格。
我们在培养学生的时候,不能光培养会做题的机器,更重要的是走向社会后学会合作、尊重他人,这些孩子的发展才能更上一个台阶。否则他就只会做题,不会和别人沟通,不会和别人交流,也不会推荐自己。
2021年6月,银川一中学生在人工智能教室上课。
智慧校园服务体系供学生查漏补缺
澎湃新闻:学生课后的课业辅导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张永宏:银川一中实行了平行分班,每个班都有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中等成绩的学生和学习比较薄弱的学生。但是老师授课不可能针对所有的好学生或薄弱学生,大部分都是以成绩中等的学生能听懂为目标。这时一些学习好的学生吃不饱,就要找一些途径让自己提高;一些薄弱的学生上课可能没听明白,他可能要去机构找老师再理一理。
但银川一中也有自己的智慧校园服务体系,为解决学生学业存在的问题,经过近两年的探索,我们形成了六类在线辅导课程,既有直播课程,也有录播课程。也就是利用智能终端,打造了一个时时处处都能听课的“流动课堂”。
但我们每实行一个方案,不可能抱着对所有学生都起作用的想法,300个学生听课,有100个或有50个有收获都很不错。学习总是苦的,目标不要抬得太高,这样我们做每件事收获就很好。
2021年,距离高考还有11天时,作为校长的张永宏向毕业班学生赠送荔枝,取“立志”之意,鼓励学生轻松应考,祝他们高考取得好成绩。
“高考其实是高高兴兴的考试”
澎湃新闻:你曾说高考是高高兴兴的考试,为什么这样讲?
张永宏:2002年,我带班当班主任的时候告诉我的学生,高考是高高兴兴的考试。把高考倒过来叫什么?考高啊,高高兴兴肯定能考高。做任何一件事,愿意做就有收获。如果不愿意做,逼着做可能不会有收获。
教育和教学都是一样。我在跟我的同事和我的领导交流过程中说,咱们要落实某一项工作,或者说要进行某一项教学活动,一定要让你的同事或者你的学生,高兴地去接纳这项活动。
所以每天我给我的老师和学生都说,高考是高高兴兴的考试,而且一直要坚持下去。
2002年那时候我的学生高考备考压力比较大,就是想为学生减压。我说,“你们要知道你为什么要高考,因为高考是高高兴兴的考试,”以此降低考前的心理压力。
“站在孩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澎湃新闻:银川一中有很多“别人家的孩子”,也就是所谓的成绩非常优秀的孩子。最近也有很多大学教授、优秀学者“吐槽”自己家的孩子学习很一般。你自己也带过很多成绩好的学生,怎么看待这种所谓的“落差”?
张永宏:家长教育孩子一定要尊重孩子的选择,但也要及早引导孩子,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我是既能教生物,又能教化学,但我女儿学了文科。一些重要事情,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做选择,比如学习文科还是理科,毕业后在哪工作。
大多数家长对孩子的期望基本上是高的。从我对自己女儿教育一路走来的过程中,觉得我们不要把自己孩子期望值定太高。期望太高,孩子的压力也比较大,反而不能正常发挥。同时我们对自己孩子的教育要不断调整。我们每个老师带完一届学生后,都会总结哪些地方做的可能不到位,下一届都一定要调整一下,何况是自己家孩子,也需要调整。
这又回到“内卷”,从一个方面来看它也是好事,是想积极向上把这事办好。但也要看清你的孩子需要什么?家庭需要什么?是不是跟风?特别要站在孩子的角度去考虑。
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家庭习惯,家庭的生活、学习习惯。比如我小时候读书不多,就是为了做题,阅读量没跟上,我就没有一个很好的阅读习惯,我对孩子的阅读习惯没有做到潜移默化的影响,逼着他读书,很难培养出来很好的阅读习惯。这就是家庭习惯,孩子的优秀更多取决于父母。更多时候,高中老师可能只是收获了果实。孩子的靠前任老师——父母,作用非常关键。
“对青春期孩子来说,尊重非常重要”
澎湃新闻:你觉得家长应该怎么站在孩子角度看问题?
张永宏:人们常常倾向于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如家长总是在不了解孩子具体心理状态和内心想法的基础上,用个人经验来教育孩子,如同隔靴挠痒,不了解情况自然说不到孩子心里,导致家庭教育效果不佳。
我建议家长:改“说教”为“倾听”。了解孩子怎么想是靠前步,许多家长用各种方法帮助孩子,但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孩子的问题在哪里,孩子到底怎么想,所以教育没有效果,“倾听”是有效沟通的靠前步。
第二、学会换位思考,站在孩子角度看问题。家长要抛除“个人经验主义”,人生每个阶段的问题都是不同的,很多时候家长恰到好处的支持,要比给孩子诸多“人生经验”更有益。
第三、保持合理期望,不要对孩子要求过高。家长总是保持“望子成龙”的心态,会对孩子有过高的不合理要求,孩子总是满足不了家长的期待,容易丧失信心或产生逆反。
总之就是要尊重孩子,不要强加自己的意愿给孩子。对于自我意识迅速发展的青春期孩子来说,尊重非常重要,家长要和孩子共同协商应对问题。
银川一中学生组织的女子篮球赛。
“孩子的成长比成功更为重要”
澎湃新闻:我们现在常能看到一些中学生经历情感挫折,或者和家长有矛盾后自杀的案例,你怎么看高中阶段的心理健康教育?
张永宏:教育的本质是让人成为“真正的人”,一个有幸福感、有信念、能对他人和社会有益的人。在教育中,孩子的成长比成功更为重要,心理健康、人格健全是教育有效的基础和前提。
我们有三位心理老师,这三位心理老师也感觉到近些年学生越来越需要他们。一位心理老师跟我说,他刚到银川一中的时候,咨询量还不太多,现在咨询量从高一起就有很多。这其实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通过心理健康教育帮助他们解决成长中遭遇的问题,引导学生形成更为积极的思维模式、行为方式和价值观,这是很重要的。
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加强体育锻炼、提高学生身体素质也是缓解心理压力的一个重要方法。
银川一中多年来一直都很重视体育教育。体育课实行选课走班制,我们用近10年的时间配齐了各选项体育老师,有篮球、排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这五大球,还有健美操、武术、体育舞蹈。后续看看咱们宁夏的特色体育项目曲棍球能不能开。
学生按兴趣选课,3年可以选6次,高中3年,能够掌握基本的运动技能、技巧。而学会1至2项体育项目技能,对学生来说是终身受益。
责任编辑:蒋晨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