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前两年国漫的《姜子牙》吗？
《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片尾彩蛋里，一句厉声呵斥“姜子牙，你可知罪”，让无数影迷把《姜子牙》与《哪吒》深度捆绑，一个中国动画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封神宇宙”呼之欲出。
最终《哪吒》票房破50亿，而《姜子牙》，一上映就刷新了动画电影首周票房纪录，三天票房超7亿。
猫眼实时票房显示已破10亿
高票房的背后，却是口碑的两级分化。
相较于《哪吒》豆瓣评分8.5，万众期待的《姜子牙》评分只有7.1，很多人评价“看不懂”。
事实上，《姜子牙》和《哪吒》虽然都取材于《封神演义》，且为同一家公司出品，联动宣传。
但内容上是各自*制作，并且世界观并不共享。
而最大的区别在于，《姜子牙》根本就不是一部拍给儿童看的动画电影。它是成人向，有点丧，有点暗黑。
没有经历过成年人的失意、迷茫和内心抉择，或许很难看懂它。
注：本文有轻微剧透，如果还没看电影，请先浮窗。
《姜子牙》一开场，我们就能发现影片对原著肉眼可见的颠覆。
这便是，姜子牙的形象。
原著中，姜太公是一位仙风道骨、白须若雪的智者。
他对人冷感。
但《姜子牙》里这位，是个中年落魄大叔。
他被贬北海，终日垂钓，一坐就是一天，像个石雕一样。
他对人冷感。
“迷弟”申公豹追随他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陪就是十年。他却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和宠物倒是蛮亲热的。
神兽四不相贴上来，他不由自主挠挠它的下巴，可见内心闷骚。
并且还是个“精致穷”。明明落魄到都要拿家当去换米了，生活里讲究却还不少。
比如强迫症。
以及洁癖。
对于姜子牙这个角色形象，据说主创团队讨论了足足一年，毙掉了123个版本。
有油腻的、仙气飘飘的、风骚的、屌丝的， 最终定下来的这个，眉目落寞，面带风霜，就像一个经过现实捶打的中年人，是最接近于普通人的姜子牙。
导演程腾在接受采访时曾说，他们刻意把姜子牙“去神化”。
一半是神，一半是人，这样他才会困惑，才会犯错。
姜子牙犯的什么错？
这就要回溯到十年前。在那场助周伐纣的战争中，姜子牙一战封神，只待最后一步，就可被封为众神之长。
可这最后一步，他却踏错了。
师傅天尊命他斩杀九尾。但手起刀落的那一刻，他看见九尾体内有一名人类少女。
“天尊要拯救苍生，为何独独不救她？”九尾的话，可能是蛊惑，也可能，就是真相。
于是一念之差，姜子牙解除了封印，放走了少女。
天尊震怒，废了姜子牙的神力，将他贬去北海思过。
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就能重回仙界。
哪怕是昧着良心说一句违心的话都行。
可偏偏姜子牙是个耿直大叔，天尊说他看见的是幻象，他却执着于自己亲眼所见——那少女分明是个大活人！
只要找到少女，弄清楚她到底是何人，就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你们看，姜子牙的境遇，像极了职场上的中年人。
即便谋得一官半职，偶尔站错队，或说错一句话，老板就能让你丢了饭碗。
这时，你是选择随大流呢，还是选择遵从本心，打破砂锅深究到底？
后者，注定是一条吃力不讨好的道路。在世人眼中，注定不被理解。
所以在人神妖三界，姜子牙都不受待见。哪怕是在北海这个流亡之地，一个小酒馆里的妖怪混混，都敢骂他是“败类”。
幸好，苍天不负有心人。姜子牙在这里等来了当年那个少女——小九。
她有一双狐狸耳朵，身上也有九尾的灵力，她到底是何许人？
小九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有过去的记忆。
但她一心要去幽都山，尽管那里狐妖横行，却有可能藏着她身世的秘密。
姜子牙于是陪着她一起上路。
一个失意的中年，和一个失忆的少女，某种程度上，他们殊途同归。
都是要去找回自己。
前面说过，《姜子牙》不是一部拍给孩子们看的动画电影。
孩子理解不了成人世界的黑暗。
在姜子牙和小九结伴去往幽都山的路上，真相一点点抽丝剥茧，越来越黑暗。
先是目睹了华夏大地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当年客死沙场的将士，成了嗜血怨灵，到处袭击人类
十年前，姜子牙以为九尾狐妖是始作俑者，魅惑纣王，祸害苍生。
只要斩妖伐纣，便可还天下太平。
十年后，大战结束，九尾死了，纣王倒了，苍生却依然生活在攻讦、恨意和贫穷里。
贫穷让他们财迷心窍，只要听说哪里有狐妖，哪怕赔上性命也要去猎狐，换赏钱。
随着小九的身世逐层剥开，真相更是令姜子牙错愕。
当年九尾曾说：“杀了我，她也得死。”
只因九尾和小九的命运，用一根宿命锁锁在了一起。
那么，是谁下了这道锁？
答案居然是，天尊。
原来，天尊见纣王昏聩，便和九尾达成契约：
派你附在一个人类女孩身上，魅惑纣王，祸乱天下。天下群起而伐纣，事成之后，封你为神。
这个人类女孩，就是小九，苏妲己。
然而事成之后，天尊并没有兑现承诺，而是派姜子牙斩杀九尾。
名为斩杀，实为灭口，横竖都是天尊的一盘棋。
这盘棋还有一个宏大又高尚的名字——拯救苍生。
天尊亲口对姜子牙说：“为师命你亲斩九尾，斩的不是恶，是善。”
姜子牙太善良了，去往幽都山的路上，他听见风吹骨响要伤感，看见哀鸿遍野要落泪。他见不得哪怕是一个人受苦。
这份悲悯之心，就是他封神的阻碍。
在天尊，在天道眼里，牺牲一个人，拯救天下苍生，这笔买卖，划算。
可在姜子牙心中，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师傅不可信，天道不可信，那么，到底该信什么？
这也是成年之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遭遇的世界观危机，对信仰，对体系，对自我的全面怀疑。
世界观崩塌之后，我们该何去何从？
《姜子牙》的预告片里，有一句响亮的slogan：
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导演程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拍《姜子牙》，他是想借用“神”的迷茫，来表现人的困惑。
在回国加入《姜子牙》的团队之前，程腾曾在美国“梦工厂”工作，当联合导演。
在那里，他有过一段长时间的混乱和迷茫，苦于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甚至出现了认知失调。
图源bilibili星访问 第75期
本来他去美国工作的初衷，是想通过动画传达他认为好的中国文化。
但理想和现实总是会有冲撞。他发现对于美国人来说，中国文化不过是一种助兴的工具。
比如，拍一部讲东方人的动画片，男女主角坐在屋顶上看月亮，互诉衷肠。
按照西方人直来直去的性格，他的美国同事认为男女主角应该对视。
但程腾不同意。因为东方人含蓄内敛，表达爱意时不敢直视对方眼睛，而是看着天上的月亮说。
就这样，他和同事谈崩了。
那段时间，程腾经常失眠，坐在床头，一想就是一整晚，不明白自己留在美国的意义是什么，自我又该如何实现。
因为这些经历，在中年姜子牙身上，他找到了最深刻的共鸣。
姜子牙在影片里做出的选择，其实也是导演在影片外找到的答案。
当你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的时候，可以选择先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活生生的人。
相信自己的信念——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于是，这个潦倒、落魄、从众神之巅跌落的姜子牙，选择相信自己，一步步求索，直到迈出了最反叛的一步。
斩断天梯。
凭什么苍生要由你天尊来安排？凭什么真相要由神来操纵？
所谓拯救苍生，不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谎言。
那么，斩断天梯，就是姜子牙对苍生的交代。
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成为真正的神，和天下人的英雄。
这样一个姜子牙，让我不禁想起上个月刚大结局的网剧，《沉默的真相》。
剧中的青年检察官江阳，本来前途光明，却为了追查一个案件，给冤死者平反，他执着于对抗真相背后的一个个黑暗势力。
七年来不断受排挤、被打压，最后一无所有，几乎家破人亡。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还不惜用生命警醒司法。
“还死者一个清白，还他母亲一个公正，还社会一个说法，还司法一个尊严。”
江阳的眼中容不下沙子，而姜子牙的眼中，看不得苍生疾苦和世间不公。
姜子牙仿佛是神话版的江阳，他苦寻的真相或许离我们太远，可他的选择依旧透露着人性的光辉。
他抛弃了天尊允诺的前途，选择做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神仙。
尽管这个神仙，没什么神力，也没什么威严，有的只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
这也是为什么，影片中最打动我的一幕，不是姜子牙斩断天梯的高潮部分。
而是小九问他，“神仙，不骗人吧？”
姜子牙答她，“我不骗你。”
为了救你，我甘愿与整个天界和仙班为敌。
这种反叛的悲壮，只有成年人才会懂得。
已经尝过了前路的甜，便不愿尝后来的苦；人到中年，现世安稳，便封存了打破现状的反叛冲动。
如果不良少年浪子回头千金不换，中年的姜子牙幡然顿悟，想要再拼一把，更加值得我们的掌声。
我们也许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逆天改命的哪吒，但谁都不能保证，不会成为重头再来的姜子牙。
这样尚有理想的中年人，不该只有独自上路的寥落。
注：部分配图来自电影《姜子牙》官方预告
分配图来自电影《姜子牙》官方预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