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一生大起大落,显达时位极人臣,落魄时躬耕垄亩,在他所有任职过的地方都留下传奇。关于他是否是一位成功的政治家,有一定争议,但他毫无疑问是一位有着强烈民本思想、被所有他任职过的地方百姓深深爱戴的好官。 苏轼之所以为苏轼,之所以历千百年仍为无数后人所追慕和喜爱,与其颇具特点的家风有着密切的关系。
“无论穷达,守心如初”
苏轼的祖父苏序,是一位开苏家风气的人。《师友谈记》中苏轼回忆祖父:“甚英伟,才气过人。虽不读书,而气量甚伟……”宋太宗淳化五年,苏轼曾祖苏杲去世,正值李顺农民军攻打眉州,人心惶惶。年轻的苏序泰然自若,“执礼尽哀如平日”。苏轼在《苏廷评行状》中评价祖父:“急人患难,甚于为己。”苏序虽然只是一介农夫,却颇有见识。丰收时,他把米换成谷子大量储存,后来,遇到饥荒便开仓放粮,救济了族人和一些村里的穷人。《族谱后录》写道,苏序“性简易,无威仪,薄于为己而厚于为人,与人交,无贫贱,皆得其欢心……敝衣恶食,处之不耻,务欲以身处众之所恶,盖不学《老子》而与之合”。洒脱、超越、散淡、仁慈的品质与粗简豪放的农民性格融为一体,颇得道家智慧。 苏轼一生对待金钱的态度,以及对穷人始终不渝的同情心,都能看出祖父对他产生过深刻影响。
苏轼的母亲程夫人被后人尊为中国古代“四大贤母”之一。 苏轼十岁时,程夫 人亲授以书,讲到东汉 史《范滂传》。范滂因同情百姓疾苦、抨击奸党而被诬陷杀害,临刑前范滂向母亲洒泪辞别,范母却赞扬儿子的刚正不阿,并说,你能成此忠义之士,我有什么伤感的呢!苏轼听后说自己也要做范滂那样的人,问母亲是否应允。母亲说:“你如果能做范滂那样的人,难道我就不能做范滂母亲那样的人吗?”并赞叹:“吾有子矣。”这使苏轼备受鼓舞,“奋厉有当世志”。
苏轼《记先夫人不发宿藏》一文中曾记录了程夫人这样一则故事,反映了程夫人对待钱财的态度。一天,苏家两个婢女熨衣服,脚陷入地中,往其中探看,洞深数尺,有一个瓮,用乌木板盖着。乌木是一种名贵木材,以其覆盖的大瓮,大家猜测里面一定有值钱的东西。程夫人却示意“以土塞之”,对瓮中是否有财物之事,并不在意。程夫人对待钱财的态度被苏轼深深记取。几十年后苏轼在凤翔为官时遇到同样的情形,以为是古人藏丹药处本欲挖掘,妻子王弗劝诫他“使先姑在必不发也”,苏轼“愧而止”。不义之财,一文莫取,宦海沉浮几十年,无论穷达,苏轼始终守心如初。
欧阳修说:“苏家先辈,邻里称仁。”此言不虚。
“我虽穷苦不如人,要亦自是民之一”
一次,吕慧卿问曾任州学教授的曾旼说:“轼学何人?”曾旼说:“学孟子。”彼时的吕惠卿已由苏轼的朋友变为了政敌,于是生气反驳。曾旼说:“孟子以民为贵,社稷次之。此所以知苏公学孟子也。”惠卿默然。 纵观苏轼一生,的确始终贯穿着突出的民本思想。
苏轼诗词中的人道主义精神,随处可见。 在凤翔时督办为仁宗修陵的木料,他痛惜感慨:“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渭水涸无泥,菑堰旋插修。对之食不饱,余事更遑求?”在杭州担任通判时,除夕夜因审讯犯人滞留府衙,怅然于许多囚犯因生活所迫铤而走险:“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他感慨囚犯为谋生而囚于此地与自己因谋生而困守此地,并无本质不同,更无贤愚之分。在岭南品尝荔枝时,他写下《荔枝叹》:“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他认为官府应该收摄自己的欲望,臣子不应一味用吃喝这类低俗的东西去满足皇帝。面对凤翔差役的“食不饱”,面对杭州囚犯的“执笔泣”,面对岭南荔枝的“怜赤子”,苏轼的良心始终与底层人民紧紧相连。
谪居黄州后,苏轼更是感受“我虽穷苦不如人,要亦自是民之一”,觉悟到置身人民之中的实在。苏辙在给兄长的墓志铭中写道,他在黄州“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在岭南“胸中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疾苦者畀之药,殒毙者纳之毳,又率众为二桥以济病涉者,惠人敬爱之”。惠州城有一湖泊,湖上原有一座长桥,已然损坏破败。被贬惠州的苏轼写信动员当地官员筹资重建,还捐出早年朝廷赏赐的一条犀带,他说,“深恐书生薄福,难蓄此物……务散此物,以消业障。”他又写信给弟弟苏辙筹款,苏辙的妻子史夫人倾其所有,拿出当年内宫赏赐之物,作为建桥之资。绍圣三年六月,新桥建成,从此两岸往来,安全便利。
古人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苏轼说:“君子有责于斯世,力能救则救之,力能正则正之……”“人生如朝露,意所乐则为之,何暇计议穷达?”无论穷达,苏轼均能将心中所想、手中之事与百姓之念结合起来。
“若问我贫天所赋,不因迁谪始囊空”
关于钱,苏轼曾感叹,“若问我贫天所赋,不因迁谪始囊空”。二十多年做官,俸禄丰厚,但“随手辄尽”。贬黄州时他经济拮据,但为了破除当地溺女婴恶俗,他率先捐一万钱,成立了“育儿会”……他的书画作品宋代称第一,却不曾卖过一幅字画。苏轼终其一生,都对富贵与金钱淡然处之。他认为,“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
“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既可以庄重对待生活,也咽得下命运的艰辛,这也体现在苏轼对体力劳动的偏爱上。在黄州时为生活所迫的“垦辟之劳”自不必说,即便在此之前,他劳心劳力也皆是一把好手。他自言:“予少年颇知种松,手植数万株,皆中梁柱矣。”三十二岁时回眉山丁父忧,在父母和妻子的墓园种下三万棵松树。苏轼一生,种树、种茶、做菜、酿酒、造桥,设计长堤和居所……这是热爱与超脱的融合,是人格的强健与丰盈。
(作者为党建读物出版社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