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办法吧爸爸重逢的日子,香港街头,离人泪满巾

父母姻缘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母亲租了一部单车,简单的行李放在车筐里,我坐在车前面的横杠上,母亲背着两三岁的妹妹坐在单车的后座。 租单车的人骑了六七十公里,从农村的小路把我们送到邕江边。我们在江边的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上了大船,一天晚上后到了南宁。母亲原想从这里转道回湖南老家,但在这里停住了脚步。她用一枚金戒指,在南宁的津头村开了间饺子铺,落脚谋生。

那是1955年,我8岁。我对父亲一点印象都没有,也没见过他的照片,就追着问母亲,父亲去哪啦?母亲也回答不出,战争的事情她也不懂。

湘女多情,母亲爱上我父亲之后,从衡阳跑去贵州找他,后来跟着到了广东。我那时也小,心里只是好奇,一个湖南女子为什么要嫁给个广东人?那么远。看见母亲长得那么好看,父亲一定也是个大英雄吧,不然怎么会嫁给他呢。

母亲叫蒋淑云,家是湖南零陵的,大户人家小姐,从小都有仆人侍从照顾她。她家在农村有田,在县城里有生意,有卖布的,卖盐的,卖酱油的,好几个铺面,几乎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 母亲过得就好像是红楼梦里面的生活,在家里就是打牌看书玩乐。她父母还有兄长都宠爱她。她在长沙读的初中高中,能写一手很好的毛笔字。1937年,母亲认识了我父亲。

父亲叫容定华,广东灵山睦象村人,毕业于广州黄埔军校第12期炮科。抗战爆发后,他常到湖南零陵工兵学校、第五军荣一师驻地教书,于是认识了我母亲。 我父亲穿着军装、皮鞋,非常帅气,他对母亲一见倾心,母亲下馆子打牌看戏,我父亲都陪着去,最后追到了母亲。母亲的家人都不让她跟军人恋爱,今天生明天死的,可怎么都拦不住母亲。

长沙会战打起来后,父亲跟着部队撤到贵州,母亲就经常跑到贵州去,有时在那里一玩就不回来了。 1946年,母亲怀上了我,后来跟着父亲到了广州,住在军营里。1947 年8月 23 好,我在广州出生,不久我的妹妹也出生了。听母亲讲,父亲在部队出操时,我才两三岁,也跑出来跟着部队出操列队。

父亲失踪

1949年,父亲从部队退役,脱下军装,带着我们和警卫杨德志回到老家灵山。老家有大半个足球场这么大。但已经没什么人住了,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只有父亲的原配大妈和四五个长工守着偌大的房子,大妈和父亲有一男一女,是我的大哥大姐。 母亲跟大妈性格倒是合得很,从没有吵过架,就是不在一起吃饭,因为口味不通。

1950年解放不久。有一天,广州的解放军突然来找父亲,说缴获了果*当很多大炮,知道我父亲是炮兵出来的教官,让父亲去帮检验。 父亲带着杨德志去了。从此,父亲就消失了。

不久土改了,父亲不在,母亲和大妈少不了受牵连。他们把我母亲吊起来打骂。后来母亲搬到镇上去,在姑婆家里住,可能是身上还有点金戒指,摆了个小烟摊,靠卖香烟照顾我们两兄妹,很艰苦。 母亲后来说,她想过跳河自杀,但是为了两个孩子,挺了过来。富家千金,远嫁千里,二十多岁丈夫还消失了,这日子肯定是难熬的。

母亲改嫁

坚持到1955年,母亲就想带着我们回湖南老家,没想到中途留在了南宁,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我们当时住的地方还是个小山村,靠近广西**大学,现在是广西医科大学。那个时候物质条件很落后,母亲虽然开了个饺子铺,但生活也很艰苦,有时候还到附近的菜市场、学校食堂去要剩菜剩饭回来热着吃。

饺子铺的小店其实就是在稻田旁边搭了一些木头,上面盖的草,天上下雨,里面也下雨。附近广西**大学上学的解放军干部,常常来店里吃饭。其中有一个姓倪的解放军叔叔,三十来岁,是南下的北方人,讲普通话,和广西当地人语言不通。那时候,我妈妈才二十多岁,长得大气又好看。这个叔叔就和妈妈在一起了,1957年母亲生下他俩的靠前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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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曾经是第四野战军的,参加过三大战役,一直打到南宁解放。他从中国人民解放军13兵团到了龙州公安大队,然后又调到广西商业厅,好像当了个科长。为了提高文化,被派到广西**大学读书,这才跟母亲相识。结婚后才知道继父性格不好,没什么文化,老是觉着之前打战吃苦,现在应该大吃大喝,所以不仅借别人家的钱,后来还贪污买了一辆单车,被劳改了三个月。母亲刚刚生下小弟,还得去牢里看他。

他还经常打我,我想毕竟不是他亲儿子,心就不在这个家了,经常在外面学画画、玩,晚上也不回家。每次我回家,母亲和继父就吵架。我在家睡觉没有床,就睡在一个桌子上。所以继父一打我,我就跑出去流浪。最长的一次,我流浪了一个礼拜才回家,母亲就抱着我哭。 每次我跑出去之后,母亲都会去找我,怎么都找不到我。因为我不是睡公园,就是睡同学家,睡无定所。

我的母亲是大户人家出身,有教养,从不会跟外人吵架,也不跟别人计较。但她为了我,不仅和继父吵架,也经常跟继父干仗。 这时我就会想,亲生父亲会是什么样呢,肯定是个大英雄吧,不然母亲怎么会爱上他呢。

1957年,母亲不开饺子铺了,到一个巷子里参加妇女的车衣服厂。 一开始只有12个人,12部缝纫机,全在厂里面车衣服。母亲车东西很好,经常得到表扬,一个月有二十来块钱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把一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

母亲小时候没吃过苦,妹妹去要零花钱她都给,知道我热爱美术,找她要钱买原料,她也尽量给。母亲嘱咐我一定要学好,教我们善良,不能打架,不能偷东西。 母亲在教育我这方面,一点也不含糊,稍微做错事就真的揍你,拿手打,拿擀面杖打。我如果去打架,打赢了回来也要挨打。母亲一打,我马上就跪下,跪了认错了就不打你了。我感觉母亲是鼓着一股劲,想要给我那失踪的父亲,照顾好他的骨肉。

可父亲到底去哪了呢? 对父亲,我心里会偶尔想想,因为没印象,想得也不具体,我每天想的还是如何过自己的日子。所以经常跑出去,十天半月不着家。

父亲有了音讯

大概是1960年,有一次我回家,母亲悄悄告诉我,我亲生父亲找见了。说是父亲去了香港,这次是偷偷回大陆的,躲在战友家住,找到了母亲,想把我带去香港生活。母亲这边也成家了,有三个孩子,母亲是走不了的,只能把我带走,可惜找不到我。

1964年母亲和继父终于离婚了,继父丢下两个妹一个弟给我妈抚养,他自己搬走了。从此我回家,家里都很安定,没有人跟母亲吵架,母亲埋头苦干去车衣服养活我们兄妹5个。

那时,我在南宁二中读完了初中,想要报考广西艺术学院附中。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艺术,虽然是自学,但多年在社会上跟那些老大哥学画画、学美术。报名的时候靠前页,填家庭成分,父亲职务一栏,我回去问母亲,就老实填了果*当伪军官。我连伪军官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结果自然是不予录取。

务农时知道了昆仑关

读不了高中,1965年我到七塘附近的伶俐插队,那是南宁市团委办的农场。第二年,妹妹也插队下乡。

农场一个月的生活费刚刚一块五,买一碗粉都要一毛五,母亲经常给我两三块钱帮补,那已经很多了。她还托人带一些猪油和酱油给我。我用这些猪油渣,就着南宁酱油吃点青菜,饭就很香的。 晚上睡觉时,我突然很想母亲。就偷偷回家去,母亲一见我就哭了,我也哭起来。她说她晚上睡不着,想着我,担心我在农村过得不太好。母子间像有一种灵性,虽然相距很远,彼此还是心连心的。

我在的农场大概 500 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家庭出身不好,但也是长在红旗下的一代,都满怀**热情,在农场里真心想改造自己。 我最擅长的是画画,就想通过画好人物来表现这个新社会。可农场就是学习种板栗树、种果树,对我来讲没什么兴趣。

偶然一次机会,我看到了昆仑关的资料,知道那是一场民族战争,就开始研究起来。 昆仑关在我们农场的西北边,离我们大概走一天半的山路。我约了其他的插队同学,一起走路前往。记得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天,整个昆仑关很惨淡,一片荒凉肃杀。好在当地人都保留着这场战争的记忆。到1967年,很多红卫兵经过昆仑关,当地农民拿着棍子拿着锄头在昆仑关站岗,不准红卫兵去破坏。

我对昆仑关的情感很特别,昆仑关的存在,证实了我后来知道的父辈参与过的民族战争,他们在这里打日本人。见到昆仑关,好像父亲就在身边。

1969 年,农场解散,我插队到附近的农村。刚到农村时很奇怪,晚上总有一些老乡跑来找我,跟我聊天。后来一打听,这些“坏家伙”都是参加过抗战的果*当老兵,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是国军后代,就来找我。其中有个姓陆的,花名叫大脚八,这个人粗粗壮壮的,当时也有五六十岁了。他经常来找我,一聊聊到晚上 11 点钟。熟悉后得知,这个大脚八参加过钢七军,隶属于 11 集团军。在河南、安徽、上海都打过战,在上海的时候,跟日本人肉搏战,一个晚上下来,一整个团都不见了,连团长都牺牲了。后来11 集团军188师、135师、131师,三个部队全部回广西重新招兵。回到广西,那年是1939年,他们又遇到了日本人从北海登陆占了南宁,然后占了昆仑,大脚八又参与了昆仑关战役,也是肉搏呀。

大脚八人长得高大,犁在他手里面就好像一个玩具一样。他经常帮我,村民杀猪的时候叫他过去,他也偷偷割一块肉给我。相处多了,发现这些坏分子,其实都是普通的好人,很多不是自愿当兵,有被绑去的,有的是顶替其他人,但上了战场那都没话说,很勇敢。他们五官长得很端正,身体很健壮,谈吐也有文化,就算在农村干活也很有礼数,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豪气。看着他们,我也在想,我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呢?

1970 年,我到了村对面的糖厂当车工,一个月有30块钱,生活就好多了。半年后,先后去小学和初中当图画老师,最后被借调到县文化馆创作。

我的速写很好,因为我比较勤奋,从农场开始就不停地画画。县文化馆派我到生产队里面采访,叫我去描绘一些“老愚公”。但我与那些抗战老兵接触之后,就想去画他们。他们也像平常人一样去干活,踏踏实实的,做工很卖力,和愚公没啥区别。农闲的时候,他们也会领我到昆仑关去,带我走一下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我更想把他们的内心世界画出来,还想通过他们来表现那一场民族战争。

回城获知父亲确切住址

1975年,我从农村回到城市,在工厂做车床工人,那个时候我的画画已经小有名气,经常给报纸投稿画插图,有稿费。有时候到电影院帮别人画广告,帮他们画毛**像,五层楼这么高,挂在火车站上,都是我一个人画的。

我母亲见了高兴,我自己也高兴啊。当时母亲车衣服的工资还没涨,我能弥补母亲十来块钱。母亲带着弟弟妹妹住在一间9平米的小房子里,转身都没有办法。

我回城后,每天看母亲在这9平米的小屋忙进忙出,也想为母亲画一张肖像。我让母亲就坐在门口,阳光照进小屋,我就坐在对面,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画她。我一面画她,一面观察,觉得母亲的眼睛很美。 心想,难怪我这个父亲会爱上我妈妈。

我母亲的鼻梁高,大眼睛,鹅蛋的脸型,年轻的时候好活跃,很调皮。爱唱花鼓戏,头发披开来的,像个明星一样。我就在画面上表露我妈妈的眼睛、嘴巴、鼻子。我妈妈也看着我,嘴唇往上翘起来,流露出那种慈爱,爱她自己的子女。她其实心里面骄傲,这个儿子很有出息。 所以我也把这种感情画在画面上,通过颜色来表现我的母亲。画母亲的时候,我内心也很辛福。我可以说一直在流浪,但有母爱,有这9平方的小屋,我就是有家的人。

1981年8月,我突然收到广东老家大姐的信。我才确定,父亲真的还活着,就在香港。原来大姐从六十年代就与在香港的大哥通了信,联系上了父亲。他们还从香港寄东西回来给姐姐,结果在广西日报社工作的姐夫,因为这层海外关系,也被下放到县的公社工作。有了前车之鉴,大姐很谨慎,就没告诉我父亲的事,不想让我因此受连累。 这么多年过去,两岸已经有老兵回来了,大姐觉得我们可以和父亲通信了,这才来信告诉我。

我拿到父亲的地址后,立即写信给父亲,说我现在知道你在香港了,母亲很想念你,我也想你。我心里真心想写的是,我从小都没得到你的父爱……信发出后,没想到几年过去都没有收到父亲的回信,我又忍不住写了很多信寄往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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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团圆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香港来信。信是哥哥转寄来的,是父亲给我的亲笔回信。父亲写道,已经知道你们兄弟通信了几年,但是你哥哥一直不给我看,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后来我知道,大哥一直不愿意认我母亲,担心我们联系上后会去香港生活。

我和母亲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信里寄给父亲,父亲也寄照片回来,我终于知道父亲的长相了。从此,父亲的照片一直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1984年,我终于得到批准,可以到香港去见父亲。去香港前,我还要把名字改回来。以前我在学校、在农场和农村,都姓倪,是继父的姓,母亲是想保护我才给我改姓的。但现在要去香港找亲生父亲,于是就到派出所改了姓,办了护照和通行证,倪杰就变成容杰了。

我先到深圳,那个时候深圳刚刚开发,晚上还是一片漆黑,隔着口岸,香港那边是一片亮光。我就住在罗湖的大旅社里面,5块钱住一铺床。 第二天就过罗湖,办了手续等我父亲来接我。结果等了一天,等到下午四五点钟,都不见父亲来。

于是我就过香港去找他。我拿着父亲的地址一路问过去,大家也给我耐心指路,说往前走,前面那个是旺角,下车一过去就是…… 我就按照他们说的走,找到了父亲所在的大厦。进去之后问一个老人家,我说我找荣定华。老人家一看,哦,你是他的儿子。他刚刚出去,你在我屋里等吧。我谢了老人的好意,就在门口等。

等了大概20来分钟,看见一个老人,西装革履的,头梳得滑滑的,穿着皮鞋走过来。我马上叫了句,爸!他也叫我,儿子!父子俩就拥抱起来,很高兴呀,我们父子都分别35年了。之前因为父亲的身份我吃了那么多苦,但拥抱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根是斩不断的。

父亲先带我到对面去吃了一碗12块钱的米粉,然后等他下班。父亲就在十二号工业大厦干活,管理大厦,其实是看门的。他的身边还有十个黄埔同学,父亲在黄埔军校级别不低,感觉不会给他安排看大门这样的岗位,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对我也有所隐瞒。

父亲下班后,他打的士带我回他在西贡的家,到家已经11点多了。父亲的床不大,我们两父子不可能睡在一铺床上。父亲就在床边支出一架行军床,说是他以前在部队用的,让我睡。我们父子就躺着聊天了。先互通个各自家庭情况,接着父亲讲了怎么到香港的。

父亲1949年就已经退役,解放军知道了他教官的身份,就派人找他去看缴获的炮。检查那些大炮时,解放军说少了什么就派你们出去买,开了证明放我父亲出去。我父亲觉得行动受限制,很害怕,于是跟自己的警卫杨德志出来后,就偷偷躲起来。俩人躲了三天,趁天黑就从广东灵山溜到广东广州。 先是住在果*当军营一个老熟人家里,找机会就溜到香港去了,那时我大妈生的大哥就在香港。父亲回了香港,自然就归部队了,还是军人,有工资领。

讲完这些,父亲问我,你将来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想不回去了,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在香港打工。他说,这不行,他们都会叫你按时间回,不然以后不会叫你过来了。

第二天早上跟着父亲去喝茶,碰上他的两三个同学。父亲讲,这个是我儿子,从大陆过来的。大家都很高兴,问东问西,话题离不开大陆的生活怎么样啊。

过了几天,父亲有个同学聚会,50多个人,一见面就叫我大脚仔,因为我这个人手大脚大。刚好他们的老师,邢策老将军也到了。这个老将军 80 多岁了,肥肥的,个子不高但身板直挺壮实,操着一口浓重海南音的普通话。他一讲昆仑关战役、黄埔军校,就很激动,兴奋得口沫横飞。他说,参加昆仑关战役总共有9个军,下辖25个师、4个**步兵团的兵力,杜军长根据战况的需要分别采取了“关门打狗”和“要塞攻击法”的战术,消灭日军的有生兵力。他说许多黄埔军人都是为了民族牺牲的,哪个地方死得较多的,都是黄埔军人。

还有父亲的军校同学徐图先生,也向我谈到昆仑关战役。当时他在第66军任少将军需,军长是邓龙光,有两个师,共四个旅的兵力,也参加了昆仑关战役。66军在广东开拔时是穿着短裤单衣去广西昆仑关参战的,被友军奚落说66军是叫花子军,能打胜仗吗?结果呢,66军打得非常好!

父亲和同学们在舞台上一起唱黄埔军校校歌,我也是那时学会了唱黄埔校歌。后来,我遇到黄埔后代的人,问他们会不会唱黄埔校歌,他们说不会唱,我就唱给他们听。他们听后惊叹说,你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唱黄埔的校歌,这么振奋人心。因为我在香港看着父亲和他的五十多个同学齐唱黄埔校歌,他们唱得那么振奋人心,令我无比敬仰。

在香港三个月,我们父子虽然住在一起,但只有晚上睡前的一两个小时聊天。因为两人白天一早就走了,他去上他的班,我去干我的活,抓紧时间打零工赚外快。晚上聊天,父亲回忆较多的还是和母亲的相识。

我跟父亲讲起在农村遇到的抗战军人,还为他们画肖像。父亲说很好,你能够在农村接触到我们这些战友。 父亲还对我详述了昆仑关战役。抗战前,我父亲在广州燕塘的黄埔四分校读第12期炮科,经过6年多严格的军事学习和训练,于1937年12月24日毕业并留校任炮科区队长。抗战开始后,父亲随军校西迁至广西宜山、贵州独山一带。

日军侵占桂南昆仑关,学校派出黄埔第16期的学生军,从宜山、独山等地迅速开赴广西忻城红水河西岸构筑工事;同时派第15期七总队学生守护桂黔公路后方交通,配合前方作战。父亲带着一支支雄纠纠、气昂昂的黄埔学生军高唱着黄埔校歌,在紧急关头出现在广西桂南前线。

父亲给我讲了很多昆仑关的历史,比如12月31日,敌机低飞扫射时,战士们伪装成死者蒙骗敌机。到下半夜,炮兵、战车以及各守备阵地上的部队同时对日军发起猛烈的进攻,突击队一举冲上山顶,与日军展开搏斗。激战约半个小时,突击队就全部占领了敌阵地,并乘胜冲进山东南侧,这才夺取了昆仑关。

父亲参加过昆仑关战役和长沙会战,也跟我讲了很多南京大屠杀的情况。他告诉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中国军人死了这么多,拼命去跟日本人打仗,为什么?就是为了中华民族不灭亡。

父亲给我的印象是很直率、很坦率、很善良的。他是个军人,有什么话就说什么,从来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我也跟父亲讲了我研究昆仑关的事,他非常认可,觉得我会画画,可以把这场战役画出来。父亲的建议,像一粒种子种在我心里。

三个月一晃而过,我就要回大陆了。就像是为那些抗战军人画像一样,我也想为父亲画一张水彩肖像。我让他坐着,我为他画像,仔仔细细端详了父亲一遍。

临别前,父亲给了我一个箱子,箱子上写的“定华”两个字。里面有一件英国产的军大衣,父亲很珍贵,也送给我了。这箱子和大衣,是跟着父亲一辈子的,现在被我一直珍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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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怀昆仑关

我回到大陆后,继续对昆仑关的研究。我利用周末时间,独自走遍了昆仑关战区的所有阵地、指挥部、战地医院。山上没有路,自行车也上不去,只能靠双腿。背囊有40斤重,里边装着锅、米、咸菜、行军水壶、帐篷、睡袋、衣服、吊床,还有指南针、哨子、绳子。我自己烧饭,露宿野外。在丛林里面没有路走,我就用镰刀开辟一条路来,不能站着走,就趴下慢慢爬。有一次山洪暴发,水淹到腰,如果我不是用绳子把自己绑在树上,很可能就被冲走了。

当地的村民了解很多历史,从一个山走到另一个山,遇到一个放牛的人都不放过。他说不定就会告诉你很多事情,说哪里原先是杜聿明的作战指挥部,哪里原先是防空洞。要和他们交朋友,向他们了解历史,一点点拼凑出昆仑关战役的路线。我还经常能挖出骸骨、子弹等战争痕迹。村民告诉我,当年昆仑关战役之后,整座山都是臭的,味道留了三年。可想而知战争有多么惨烈,有多少军人牺牲在**战斗中。

站在昆仑关上远眺,四面环山,我知道,每一座山头都有激烈的战斗。 这边是石牛岭,这边是罗伞岭、**岭、仙女山,这边是北尖山,这边是草帽山。当年,这里的每个山头都打过仗,死过人。

日本人占了山头,就控制了山下的路, 山上星罗棋布的都是日军修的明碉暗堡,布满射击点。 我们必须要抢山,抢了山才能把路抢回来,抢到路才能打到昆仑关来,所以每一个山头都是要拼的。

我常常步行从南宁来到昆仑关,一个人待在草帽山上搭个吊床躺着,静静思考着感受着当年战役的情景。有的晚上,我就睡在纪念塔下面,有老乡说,晚上这里会看见鬼影,听见冲锋的喊杀声,问我有没有见到。我说,只听到风声。倒是希望能看到烈士的英魂,我就可以和他们对话。

母亲对父亲自然是念念不忘,想去香港见一面也去不了。 有时候我跟我妈讲,我说你们好像一对鸟一样,各自飞,一个住在头,一个住在尾。

一直等到1987年,母亲去世,才68岁。她长期做手工车衣服的工作,在那个满是灰尘的环境里面吸尘,最后得了肺气肿,肺部被棉絮的纤维填满了。母亲去世的那天,倒在厕所里了,还吐血。我和妹妹送她去了广西医科大医院,已经抢救不了了。母亲去世那个晚上,整个晚上我都在火化场外面哭。她要是能再活几年,肯定也能去香港见到父亲。我替母亲遗憾呀。

1990年11月份,父亲也因为肺气肿去世了。父亲是一个**的黄埔军人,留给我最宝贵的就是他的精神了。每次唱黄埔校歌,我就很自豪,敢在人前大声地唱,替父亲他们这些黄埔军人唱。

父亲去世后的第四年,我历经十年时间完成靠前幅长2.73米、宽1.4米关于昆仑关战役的画作。画作参加了台*海峡两岸名家书画展,得了金奖,在广西博物馆靠前展厅进门靠前张的位置展出。如果父母还在世,一定会为我骄傲。来看展的有很多抗战老兵,他们觉得里面画的就是他自己。

想想办法吧爸爸重逢的日子,香港街头,离人泪满巾

后来,我有幸认识了黄埔同学会的陈庆斌前辈,昆仑关战役中,他是66军159师477团靠前营的营长。他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广东人。当时主峰久攻不下,通向昆仑关的多个小山头上日军固守据点,配备重火力,互相呼应。他让战士们深夜出击侦查敌情,摸清敌人的暗堡和兵员火力配置。待到总攻那天,村民送了1000多个粽子,陈庆斌组织突击队,每个战士带上两个粽子,悄悄潜行至预定位置,装死躲过敌机侦查。攻击信号发出,所有部队一起对敌发起猛攻。野战重炮、榴弹炮轰隆轰隆打过去,把日军的碉堡打掉大半,战士们与敌血战,最终在1940年元旦夺回昆仑关。

我陪陈老重回了昆仑关,等我准备帮他拍照,回头一看,发现他已哭倒在地上。我这辈子不能奉孝父亲,这些老兵都是父亲的战友,我要拿儿子的态度去孝敬这些老人家。每次看到他们,我都能想起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很多老兵跟我提过,想要魂归昆仑关,埋在当年浴血战斗的地方,埋在战友牺牲的地方。我正在努力促成在这里建一座陵园,祭奠烈士,也让老兵有个归处。如果可以实现,我希望在角落里留一小块地方,让我百年之后也陪着这些烈士,永远守在昆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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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战争故事》思聪 霞姐记录编辑 陈说往事改编 图片提供: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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