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国空军父亲,蓝天下的荣耀与传承

我的英国空军父亲,蓝天下的荣耀与传承
我的英国空军父亲,蓝天下的荣耀与传承

文 周东

战争年代的保定,很出名。王二小、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都发生在保定。我的父亲就是保定的。他靠前次遇到鬼子兵,只有12岁

我的父亲周文盛,1925年6月出生于河北省保定市满城区方顺桥乡大河旺村。

战争年代的保定,很出名。课文里的王二小,保定涞源的。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发生在保定易县。满城是千年古县,位于河北中部,太行山东麓,隶属保定。大河旺村地处满城东南,当地有一特产叫磨盘柿,味甜多汁,至今每年老家亲戚都捎来给我们尝尝。

父亲靠前次遇到鬼子兵,只有12岁。那是1937年9月的一个早晨,素来宁静的大河旺村,突然窜入日寇。

据《满城县志》记载:“民国26年(1937年)9月19日,日本飞机炸南奇、满城两个集市。同时,日军从徐水入侵满城,在王各庄、两渔一代沿漕河受到中国军队的阻击,激战数日,防线于22日被日军突破,县长弃职逃跑,满城沦陷。”

这里的“中国军队”指的是宋哲元任军长的国军第29军。前一晚枪声不断,父亲在地里躲了一宿,等凌晨枪声停了,才回到炕上。刚睡下没多久,就有日本兵进来,用刺刀戳戳,把他弄醒。

父亲念过书,写字加比划,明白了鬼子想吃门前树上的枣子。被逼无奈,父亲爬上树去,又是摇又是摘,终于把枣子给整下来。

此时的父亲,尚不知日军的魔爪,已经伸入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此时路过的,是日军的小股先头部*,目的是搜索29军残部。

之后,大部日军开始从村庄周边经过,沿着平汉铁路向武汉方向进发。

大河旺村,处在满城、清苑交界,平汉铁路以南。沿着铁路线,枪炮声此起彼伏,年少的父亲常随乡亲们一道,躲在庄稼地里。

在保定,凡长宽十八公里内,就建有一处鬼子据点。当时国军南撤,地方的保安队也跑了,汉奸活动不断浮现。炮楼里的鬼子想吃鸡,都不用抢,村里会送上门去。

鬼子又提出要送姑娘,村长很为难。这时,八路军会出手相助。

父亲最初加入的队伍,就是八路军领导下的“清满游击队第二支队”。那时,如果去跟老百姓讲,“我们是某某编号的部*”,老百姓肯定不买账。一定要说,“我们是什么游击队”,比如“清满游击队”,意思是保定的清苑和满城,老百姓才认账,认为这是保卫自己家乡的队伍。

所以,那个年代才会出现那么多游击队的称呼,什么平原游击队、雁翎队、敌后武工队等等。

父亲参加的队伍,属于晋察冀军区第三分区,由**领导。三分区有个游击队长叫甄凤山,是电影《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的原型

父亲加入**队伍,还有个插曲。有一回他路过村口,有人上来搭讪,了解父亲的情况,还把他叫到一边,一起吃了锅地瓜。原来,此人是装扮成拾粪农民的八路军干部,在组织发展后备力量,只是当时父亲因年龄太小,给退回来了。

有个教过父亲四年书的老师,后来在太行山又碰到了。父亲这才知道,这位老师早就是地下党。

父亲还有个年龄相近的三舅,在谢庄村当小学杂役。谢庄村,紧邻以“地道战”著称的冉庄。三舅属地方干部,后被派往东北。多年前,他给父亲写过一封信,探讨当年的**信仰和**意志。现在看来,在当时的华北平原,敌、伪、我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像父亲这样一个农家少年,如何面对人生道路的抉择,关键取决于坚定的信仰信念。

入伍头两年,父亲担任宣传员,主要任务是写标语。1941年2月,父亲加入了**。在一次战斗中,部*缴获鬼子的“三八大盖”,父亲拥有了靠前杆枪。

后来,父亲被提升为游击队大队部通讯员,负责旗语联络,破坏鬼子的通信设备。

美丽的冀中平原,是华北的粮仓,更是敌我双方争夺的战略要地。毛**《论持久战》中讲过,日本的军力、经济力和*治组织力,在东方是一等的。敌我力量如此悬殊,**武装力量要与之正面作战,夺胜的确不易。但游击队机动灵活,经常主动出击,进行迂回周旋,袭扰敌人。

有一回行军,正面撞到鬼子部*,大伙儿迅速向山区分散。父亲藏身在一个半山洼地里,足足一天两夜,没被搜山的敌人发现,期间只找到几只野梨果腹。庆幸的是,父亲清晨摸下山,又马上找到了部*。

父亲参加的队伍,属于晋察冀军区第三分区,由**领导。有部小说叫《长城烟尘》,写的就是1939年11月,聂帅令杨成武,在保定西北雁宿崖、黄土岭,歼灭日本陆军精锐*混成旅,击毙“名将之花”阿部规秀。

三分区还有个游击队长叫甄凤山,是电影《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的原型。

1940年下半年,父亲随部*参加“百团大战”,行军要不停地走,连走路都会睡着。怕出危险,后来都把枪刺收起。父亲的腿伤,就是之前在夜行军中被枪刺碰伤,感染引起的。幸好在敌占区找到医生及时处理,才免去了截肢。

父亲常挂在口中的“老政委”,叫程子华,时任冀中军区政委,特别善于总结平原游击战争经验。马本斋领导的“回民支队”、白洋淀上“雁翎队”,还有“地道战”等,都得力于他的总结推广。英雄董存瑞,也是程政委在1948年指挥热河省隆化战役时推树的典型。

在这么艰苦卓绝的情况下,我们党仍注重储备年轻后备力量,把他们集中到延安学习、培养,为不久的将来迎接一个崭新的中国做准备

随着形势日益严峻,八路军主力避开敌人锋芒,撤进深山或转移到外线坚持斗争。大批从主力部*选拔上来的年轻骨干,被集中到**军事*治大学二分校开展学习。未满16周岁的父亲,成为抗大学员。抗大开设的课程,以文化课为主,辅以*治时事课、军事体育课。讲课的教员,有清华大学、上海交大的,尤其是军事理论和军事技能的学习,都结合在文化课中完成。

抗大办学条件十分窘迫。父亲说,学校只管学员十个月的伙食,余下两个月要自力更生。为解决吃饭问题,须外出找农家打点短工。

抗大二分校后调往陕北,并入抗大总校,父亲随之转移到延安、绥德等地,继续学习。

按照国民**军的编制,父亲被授予中士军衔,月饷14元。可才发了三个月,**就停饷了。

当时八路军的条件十分困难。1942年以后,一个团才配一名缝纫师,队伍休整时才能做衣服,连军服都发不出。父亲说,延安附近并不平静,经常有日军飞机前来空袭,较多一次遭到过九十多架敌机的轰炸。但也是幸好去了延安,如果那几年仍在前线部*继续作战,他可能早就牺牲了。

现在回头看,我们**,很有战略眼光。在这么艰苦卓绝的情况下,仍注重储备年轻后备力量,把他们集中到延安学习、培养,为不久的将来迎接一个崭新的中国做准备。

1949年初,父亲担任华北军区步兵*第209师某团通讯股副股长。1950年8月,根据*委指示,以华北军区步兵*第209师三个团为基础,整编成立“空军驱逐第三旅”,并接收东北老航校部分毕业学员,组建三个飞行团。1951年2月,被正式命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第三师”,简称“空三师”。

父亲先是担任“空三师”九团通讯股副股长,后到七团作战股任代理股长。在那里,他遇上了我的母亲。

洗伞、叠伞的时候,大伙儿眼里藏不住泪水,因为洁白的伞布上,时常沾着飞行员负伤或牺牲留下的殷红血渍

我的母亲刘士珍,1932年出生,祖籍河北宁和,打小在天津城里长大。

我姥爷年轻时到天津卫谋生,靠在劝业场边上摆摊卖百货,养育一大帮孩子。解放前夕,他把两个儿子的户口都改小两岁,总算没去给果*当当炮灰。

1949年初天津解放,小儿子去铁路系统上班,大儿子进服装厂工作,加班加点制作解放军军服。

刚中学毕业的母亲记得,天津解放那天,相隔十几米就能看到解放军战士站在平房顶上警戒。他们对大人很严肃,因为情况复杂,怕有特务;看到学生、小朋友,就带着笑容、友好地说,“我们是解放军,不要害怕,我们是人民子弟兵。”

在街上看到解放军招收人员的布告,母亲报了名。她先到北京西郊的华北人民**大学学习,后被选派到“空三师”第七团。

1951年10月,志愿军“空三师”奉命参加抗美援朝,师部集中在辽宁安东(今丹东)四道沟。母亲在老航校学习降落伞知识,成为新中国空军靠前代女保伞员。

降落伞是飞行员紧急状态下的最后一道逃生通道,稍有疏忽,极易酿成大错。每天,母亲要和战友们一起,把重达30多斤的伞包,一个一个提到战斗机里,安置在驾驶座椅上。

当时资源极其紧张,降落伞又是极其贵重的武装用品,飞行员跳伞后散开的伞布,必须由保伞员洗涤干净,重新叠整齐、包扎稳妥。

整理家里抽屉时,我找到过,母亲与志愿军战友一起荣立集体三等功的奖章。

母亲说,洗伞、叠伞的时候,大伙儿不仅累得汗流满面,眼角还藏不住泪水,因为洁白的伞布上,时常沾着飞行员负伤或牺牲留下的殷红血渍,甚至碎肉残肢。

当年的朝鲜半岛上空,举世瞩目的喷气式战斗机大空战中,我军王牌英雄辈出,王海、林虎、焦景文、刘玉堤、赵宝桐、张积慧、孙生禄,都是击落击伤敌机较多的空军战斗英雄。其中,仅“空三师”,就共击落、击伤敌机一百余架。

任凭战火纷飞、天搅地碎,任凭云卷云舒、日升日落,在女保伞员内心深处安营扎寨的,是楼上那个一丝不苟地看图纸、瞄雷达的大龄青年、河北老乡

母亲个性开朗热情,好助人为乐,喜结交朋友。她和父亲同在七团驻地上班,楼上楼下,时常遇到。

父亲记得,指挥所附近相对安全,敌机很难钻进来,因为周边设有多道防线,布设了对付各种高空敌情的高射炮等对空防御武器。

可母亲说,也有蛮横的敌机,脱了缰的野马般,冲破封锁线,低空袭击驻地。匍匐在战壕里,能清晰地看到,掠过的敌机上大大的“USA”字样。射下的子弹,从头顶掠过,勇敢的志愿军战士们,起身举枪反击。

任凭战火纷飞、天搅地碎,任凭云卷云舒、日升日落,在女保伞员内心深处安营扎寨的,是楼上那个不苟言笑、不善言辞,成天手持红笔、放大镜,一丝不苟地看图纸、瞄雷达的大龄青年、河北老乡——七团作战股老周。

有人开始起哄,多名热心人相继登场,婚期最后定在1953年建军节那天。食堂营房科科长做主,从父亲的津贴里,给每个菜加两毛多的量,再把*治部主任罗平请来,当证婚人。

有人提出,怎么可以这样草率结婚?父亲这才想起来,抓起电话,把**门的人请来一起吃饭,这算是真的了吧。

婚礼还是被推迟了。原因是接到*委通知,空军英雄们要去北京开全国英模表彰大会。要等他们从北京回来,一起热闹热闹。父亲的婚礼像过家家一样又被推迟到8月29日。

战争结束后,“空三师”调防到浙江嘉兴,为解放台*做准备。那些年,父亲先后任团副参谋长、师参谋长助理、师副参谋长,长年累月在浙东沿海、祖国边疆奔波。

1954年,我哥在南京出生。后来,母亲肚子里又有了我姐,大腹便便地拉扯着我哥,赶回天津娘家,生产、坐月子。

有一回,父亲去北京出差,有个妇女领了个小男孩在火车站,看父亲一身军装,托他帮忙把孩子送到他爸那儿,是北京一家木材单位。父亲答应了。

“解放军,威望高,老百姓,很信任。”晚年的父亲一句话总结。

父亲的办公室,我打小就没能溜进去玩耍过。我只是猜想,地面与天空、起飞与降落、静守与防袭,应该是父亲工作始终关注的永恒主题

1959年4月,“空三师”落脚杭州笕桥机场。1960年,母亲转业,到原杭州大学党委统战部工作。终于安定下来了,原本没再计划要孩子,偏偏又怀上了我。

1964年9月,父亲远赴西北,观摩中国靠前颗原子弹爆炸。茫茫戈壁滩,坐军列要整整六天。父亲在西北的试验基地待了一个多月,闲暇时光在住地附近的戈壁荒漠种下一株甜瓜秧,每天端着一盆使用过的生活用水,跑过去浇灌。遗憾的是,还没等长成熟,父亲就接到命令返回了。

那一回出远差,父亲带回来一袋子葡萄干,足足盛了一脸盆,把全家都逗乐了。

在“机场路”被叫成“红卫兵路”的年代,地方单位开始精简人员,像我妈这样的军属首当其冲退出。

母亲不甘心做“全职”,便去军队下属的五七工厂当工人。后来五七工厂取消,她到天水桥的街道工厂干过活。我至今记得,她戴着纺织女工一样的白色花边工作帽,糊纸盒、扎包装的样子。

我读小学的时候,父亲作为军代表,被派到杭州市郊区的革委会。所谓“郊区”,大致是今天的“西湖区”。办公室在苏堤与北山路交界处,湖口路1号的小洋楼里,工作日住办公室,周末骑自行车返回军部。

有一回,母亲拽上我,乘7路车去探望父亲,父亲请我们到岳王庙对面的一个饭店二楼吃了顿饭,点了三鲜砂锅和糖醋排骨。

父亲的办公室,我打小就没能溜进去玩耍过。散步路过周边,门口岗哨警戒森严。我只是猜想,地面与天空、起飞与降落、静守与防袭,应该是父亲工作始终关注的永恒主题。

母亲弥留之际,他难得叫一次干休所的车,佝偻着,来到母亲病床边

随着新的改*发展,军部不复存在,父亲也离休回家了。

与**国无数一路走来的老军人一样,1957年6月,父亲荣获*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1988年,父亲荣获中国人民解放军*功勋荣誉章。

近些年来,我和哥哥姐姐,一直采取24小时轮流在家陪护制,陪同父母。

父亲这辈子,好像与医院有隙,从来都是拒绝住院、拒绝服药。好几次在医院开了床位,检查完了,倔着脾气坚决离院。

母亲在医院的弥留之际,他难得叫一次干休所的车,佝偻着,来到母亲病床边。

肃立,停顿片刻。“老刘,要挺住啊。”就这么一句话,扭头回家。

不日之后,相濡以沫陪伴父亲半个多世纪的母亲,撒手走了。我们仨,凝滞、踌躇了好几天,合计着如何向父亲汇报。

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除了那一身挺括的空军制服外,还有红旗牌半导体、大罗马牌手表、华生牌电风扇等。光阴荏苒,如今足不出户的他,连一件已经多处破烂的T恤也不愿换弃。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趁给他理完头发之际,“爸,衣服上都是头发,换下来给你洗洗吧!”随后,迅速把我穿过的、半新、柔软的白色T恤给他套上。

整体看,老头只是穿着略显随意些,其他方面处处整洁、富有条理,无论晨起还是午睡后,被褥一概折叠得工工整整,仔细看完的报纸,份份整理得像新拿到手的一样。

一日三餐也出奇刻板。早晨,过去喜欢吃马塍路农贸市场对面“红玫瑰”作坊的面包,现在吃丹比的吐司片,加一个鸡蛋;中午,用一个带手柄的小砂锅,烂炖白菜粉丝肉圆,下米饭吃;晚上,炒番茄和面条。周末,吃十三个菜肉水饺,一个不少,也绝对不能多。

姐姐担心他营养不足,但多烧点吧,又怕惹他发火,只好偷偷把饺子馅儿裹得相对充足一些,让老头察觉不到。

妈妈走后,我们这幢四层楼,原本八户十六位老人,只剩下父亲一个了。老头愈加老态龙钟,耳朵不行了,眼球也退缩了。经过他的卧室,瞅着午睡中的他,两洼深深凹陷的眼窝,分外明显。

妈妈曾对我们说,“当年在‘空三师’喜欢上你爸,就是因为乍一看,那对双眼皮儿,又有神又帅气。谁知道老了,变成这丑样儿。”

正是这双眼睛,目睹过多少无情的枪林弹雨,多少残酷的血雨腥风,多少辉煌的旗开得胜,多少雄壮的翱翔长空。

如果不是生逢乱世、战事纷争,如果没有山河破碎、血流成渠,他也许是那块平原土地上的一个勤勉、严谨的农艺师,或者手工匠人。他同当年无数个普通人一样,是无奈地、被迫地卷入到一场场残酷的战争中,想躲也躲不了,只有靠无畏无惧的勇气,义无反顾地奋力前行。

此时的老头,仰卧在床,吐纳如丝,静弱似棉。

父亲啊,敬爱的父亲。

午睡快醒了吧,我拉开抽屉,拿出推剪。

“爸,节前,理个发不?”

(摘自《杭州日报》周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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