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为名的夏天,浪漫恋情正文(更新至大结局)

以你为名的夏天,浪漫恋情正文(更新至大结局)

夜里11点, 盛夏终于等到盛明丰的消息:手术在收尾,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事发时间七点左右,4个小时。他的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

盛夏无从想象。

回家到现在, 一直失魂落魄, 王莲华讲话她也只是随口应答。

她在一盏台灯下, 坐得静悄悄,只有眼睛和手在动, 反反复复刷着网上的消息。

看了太多视角的案发视频,她以为自己麻木了, 可还是会感觉脊背僵直心脏抽疼, 而她好似惩罚自己一般, 机械地浏览着。

零点过半, 终于刷到南理警方的通报, 即便是单调的官样描述仍然看得盛夏全身发麻。

【……18:53分, 嫌疑人鲁某进入一方书店,右手持菜刀将一方文化责任有限公司负责人蒋某左臂砍伤, 随后进入书店座位区持刀伤人,造成6人轻伤。学生张某在阻止鲁某过程中,鲁某所持菜刀跌落,意外致伤右肩一处,鲁某摆脱控制后,持水果刀造成张某腹部重伤,随即逃匿, 目前,警方已将嫌疑人鲁某抓获并依法采取强制措施,相关调查工作正在进行。】

意外致伤右肩一处、腹部重伤……

盛夏喘不过气来。

她连评论都不敢看。

Q.Q里,全都是同学们发来的安慰。

就连付婕、王潍、赖意琳几个老师也给她发了长长的消息。

原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一句“到此为止”能够终结。

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关系,所有人都默认的关系,他和她又干什么这样自欺欺人……

凌晨两点,盛夏接到盛明丰的电话。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如实转达消息:“转到病房了,放心睡觉吧……”

盛夏急道:“我能去看他吗?”

“醒了再去吧……醒了给你安排,休息吧……”

安心休息,怎么可能呢?

盛夏一夜无眠,次日顶着憔悴无神的双眼,早早去了学校。

王莲华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该不该问。

盛夏从来不这样。

这个女儿有着惊人的情绪管理能力,印象中,别说是这样郁郁寡欢,就是泪眼婆娑的时候,都会照顾着旁人的情绪。

但现在她好像无暇顾及了。

王莲华只能开车偷偷跟着她,看她进了学校才放心离开。

盛夏走进教室,大家都用心疼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把手机开了声音,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然而过了一天,也没什么消息。

午饭的时候,盛夏与侯骏岐对立而坐,谁也没有说话,身旁空着的座位令人如鲠在喉。

对视间,两人忽然就同时红了眼。

侯骏岐一个大男孩,趴着桌子就闷声哭,周围的人一个都不知道。

张苏瑾不在店里,饭是外聘厨师做的,高高的厨师帽上绣着:臻品苑。

盛夏知道这家酒楼,盛明丰吃饭的时候经常去,那的厨师不好请。

周一,全市联合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了。

这一次,大家对张澍成绩的关注要远远高于自己的。

而张澍不负众望,重回巅峰。

虽然与第二名的分差不似以往那么夸张,但是坐稳了第一。

王潍站在讲台上,念到张澍成绩的时候,忽然哽了哽,随即身子一晃,撑着手臂低头自言自语:“臭小子,我让你拿第一你就拿第一,你怎么这么听话……臭小子!”

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同学们只见他摘掉眼镜,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

王潍收敛情绪,沉道:“张澍同学,他是我王潍的骄傲,是我们六班的骄傲,是附中的骄傲,也是南理的骄傲,我们等他回来。”

张澍的桌上摆满了礼物和信封。

表白墙小程序上全是给他的表白和祈福。

盛夏想起那条微博下的留言——他是我暗恋的人。

真的有好多好多人,在喜欢着他。

盛夏心底没有丝毫的妒忌,只有冉冉而升的暖意——

能遇到这样的人,是青春的亮色。

能喜欢一个这样的人,是她的荣幸。

社会类新闻从来不会占据公众视野太久,但是因为一模成绩,#南理砍人#事件再度冲上热搜,广场上大半都在讨论南理附中和张澍。

#见义勇为学生是准状元#瞬间占据前排。

状元、学神加上帅气的外形,本就足以成为舆论的焦点,更何况加上见义勇为的标签。

#张澍#的个人词条,也挤进了热搜前五十名。

各方媒体闻风而动,一些“周边”报道层出不穷。

比如有采访报刊亭老板的。

“我这一天也没几个人,我太记得他了,”报刊亭老板五十来岁的模样,憨厚老实,话也质朴,“这个小伙子,好久之前来过一次,坐了我的板凳,一坐一整天,买好几根棒棒糖一直吃,一直在看对面书店,后来就没见来了,这几天又来了,每天都来,五六点来,七点多就走了,很有礼貌,很俊,坐我板凳久了不好意思,他还买水买糖买杂志,哎,多好的小伙子!”

记者画外音:“他坐这干嘛呢?”

“这就不好乱猜了……”

盛夏怔住了,她把视频往回播,反复确认。

老板说的是,这几天每天都来。

五六点来,不就是附中放学的时间?

七点多走,不就是她出发去恒信大厦上课的时间?

他,每天都去……

是看她吗?

来回,如果骑车得半小时。

在那呆上半小时一小时的,又离开?

盛夏没有什么不敢确认的。

因为他曾亲口说过:约会那一天,他去了,他就在对面报刊亭,陪着她,从始至终。

盛夏好后悔。

那么多天,她为什么没有往那里看一眼呢?

她想起那报刊亭靠着一株巨大的老香樟,枝叶繁茂,树影投下来,如同暗夜。

他就躲在那里,每天看她吗?

躲躲藏藏,甚至——偷偷摸摸?

这太不像是骄傲的张澍会做出来的事了。

可是她又能想象,他坐在矮凳上,嘴里叼着棒棒糖,望着她出神的样子。

他的目光,她都能想象得到。

阿澍——

你让我如何自处啊?

她真的好想见他。

给盛明丰致电,被告知:“人没醒,再等等,现在全是记者,案子没调查清楚,咱别给公安添麻烦。”

盛夏颓然。

日子过得难捱,如同行尸走肉。

就连自己的成绩,她也是两天后,才来得及担忧。

她正正卡着一本模拟划线。非常危险。

王潍和付婕一一找她谈话。

其实原因很简单,上学期期末考她进步神速,但不稳定,这学期上来就分心太多,还没有巩固好之前的学习方法。

接下来只能更加专注。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稿子,一选过稿了。

这么短的时间。盛夏知道,付婕在其中做了不少工作。

就连一选编辑都发私信对盛夏说:“你们老师,把自己当父母了,这可关系到一个优秀学生的前途,我也不能耽误了不是吗?”

盛夏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但是二选和终审都特别严格,主编那里可不是这么容易过的,我尽量帮你催,但是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给你答复。”编辑给她打预防针。

“好。”

“我建议你同时投别的出版社,省外也可以考虑。”

“投了三家。”

“机智。”

事情已经比最初顺利太多了。

又是一个夜晚,盛夏又收到陶之芝和辛筱禾的各种链接。

最近,比她更关心网上消息的,就是这两位了。

她粗略看了一眼,两人发的链接都是差不多的。

她点开第一个。

一位大V转发了南理附中那条音乐社的微博。

【#见义勇为学生是准状元#人怎么样了到底有消息吗?指路3:09,都来看看什么叫做全面发展。//@南理大学附属中学:年度五四盛典之流光音乐社.】

[南理丢大人了,通报一下伤患现在的情况会死吗?]

—真的太慢了,发啥屏蔽啥真的够了!

—听医院的人应该没事了。

[好帅,窒息!弟弟快好起来,出道!姐姐给你撑腰!]

—还是考状元比较好呜呜呜弟弟好帅!

—这种星可以考虑追一追!

[原博最下评论区,我好像找到张澍微博了@]

—真的是!天好可爱,自己评论自己好帅哈哈哈

—虽然这时候不是重点,但是快点进去磕!!

这画风转变太快,盛夏有点搞不明白。

这个微博名倒是很像他的画风,大概是一直重名,烦了,一个个试到最后成了乱码。

她点进他的微博。

总共也就发了四十来条,最早的一条是几年前了,几乎都是转发的NBA资讯,还有一些游戏直播回放,头像是一个明星球员。

他转发音乐社那条微博的时候评论:[靠,这谁啊真TM帅!]

因为语气过于花痴,但又顶着NBA球星的头像不像女生,才引起了网友的注意。

而确定是他的微博,是因为,他去年发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他。

盛夏眼睛一热。

照片里不只有他自己。

还有她。

那是校运会的时候杨临宇给他们拍的合照,他把合照截了,只留下他和她。

这不是一张好的构图,中间都是空的,两个人都贴在照片的最边缘,距离远得中间能再站下一个人。

她的裙摆甚至都被截掉了。

可这是一张好的照片。

只一眼,就能看见一段故事。

她是看着镜头的,笑容浅淡。

而他视线偏低向左,不是扭头看她,却胜过扭头看她。

眼睛里传达出的,是一种带着“胆怯”的复杂情绪。

这也与盛夏印象中的张澍完全不符。

他也会这样的神情吗?

就像……暗恋。

文案:【靠近。】

时间算算,是校运会后的几天。

不是立即发的。

他大概是没有什么粉丝,平时微博也只用来看看资讯,所以就这么大剌剌开放权限,仿佛把微博当成是个张扬却隐秘的树洞。

在那之后他还发过几条原创,时间间隔几乎都有十天以上,并不频繁。

文案都很简单,也没什么配图。

【好可爱。】

【天啊她怎么这么可爱?】

【喜欢。】

跨年那天。

【还是想要得到。】

然而有一天晚上,他连发了三条。盛夏看那时间,是她生日那一晚。

【我好TM快乐谁懂?算了凡人怎么会懂!】

【她许的什么愿?三个的话,我总得占一个吧?】

【算了没关系,还是全许给你自己吧,我要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这辈子都牛逼里题!给我往死里开心快乐!】

他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这个树洞会被发现。

更想不到会被这么多人看见。

盛夏看的时候,下边已经有很多网友留言了。

有人赞他可爱,有人夸他帅,还有人说他们很般配,让他快点醒来继续追他的女孩……

盛夏视线朦胧,泪眼婆娑。

这几日时常哭,可是这一次不同,哭着哭着,她竟然笑了——

不知道他醒来发现这么多网友围观了他的中二语录,会怎么样?

这有损他好不容易树立的拽王形象。

笑完眼眶还是簌簌流泪。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见到他。

盛明丰的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11点半了。

盛夏连忙接起。

“爸爸!”

盛明丰稍顿,忽然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接爸爸电话都这么迫不及待了,受宠若惊咯。”

盛夏听父亲轻松的声音,心底升腾起希冀,问:“是有什么消息吗?”

“嗯。”

“怎么样?”

盛明丰:“傍晚的时候人就醒了,没什么精神,又睡了,这时候刚醒,护士说状态挺好,大半夜的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让李旭派人去接你,你看看去吧。”

“谢谢爸爸!”

盛夏连忙换衣服出门,到了客厅才想起来,该怎么和母亲说?

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出门过。

还没想好怎么说,王莲华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大概是听到了动静。

她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问:“怎么了?”

“妈,那个,我同学……他醒了,我爸说我可以去现在去看他……”

说完她没敢看王莲华。

同学?

有什么同学能大半夜出门去探病?

可是她一定要去!

却不想,听见王莲华问:“他,就是宋江,对吗?”

盛夏猛然抬起头,“妈妈……”

王莲华抿着嘴,脸色是惯有的严肃,所以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沉默几秒,说:“等我换衣服,我送你去,别叫你爸派人接了,来来回回太晚了。”

盛夏呆住。

王莲华回屋换衣服,盛夏在外边给盛明丰打了电话。

盛明丰很是惊讶,笑了两声,“这样再好不过,早回家休息,别太晚了,病人要休息,你也早点收心,回到学习轨道上来。”

“好……”

路上,盛夏望着仍旧热闹的街景发呆。

她以为王莲华会问些什么,但是没有。

到达医院的时候,李旭和一位辅警在停车场等着,一路带着她们进了住院楼。

夜里的医院静悄悄的,几个人的脚步声显得尤其突兀,走廊尽头,张苏瑾站在昏暗的灯下等候他们。

盛夏心突突的,一路过来还算平静的心跳倏然变得躁动不安。

张苏瑾先同王莲华颔首打招呼,然后才看向盛夏,拍拍她的背:“没事了,别担心。”

盛夏从小窗朝里望,病房内开着灯,三张病床,只有中间那张躺着人。

从这个角度只看到他穿病号服的身体,看不到脸,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我能进去么?”盛夏问。

张苏瑾点头:“当然可以,只不过……”

她凑到盛夏耳边,“他觉得丢人,在装睡。”

盛夏:“说不定真的累了,或者是还没有力气,我改天再来也可……”

“不可以!”

盛夏的话被虚弱但有点蛮横的声音打断。

是从病房里传来的……

走廊里一片寂静。

盛夏看着母亲显然怔住的表情,莫名的红了耳根子。

她忐忑不安地开口:“我进去看看……”

然后不等大人们反应过来,推门进去了。

“咖嗒”一声,她反手把门阖上。

病床上,张澍直挺挺躺着,病号服宽大,看不出伤在哪里,只是整个人显得十分消瘦,裤管大半空荡。

他嘴唇有些发紫,显得干涸,不似平日那么光滑,头发好像长了一点,刘海盖住了眉毛,柔顺黑亮,只是不太蓬松,平日里锐利的眼眸也稍显黯淡,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乖巧。

他究竟是怎么顶着这副病色吼出“不可以”的?

盛夏来得急,头发也没扎,披散在胸前。双手因为紧张一直放在身前,不知道要说什么。

能看见他好好地躺在那,就很好了。

“坐,我声大不了……”张澍上下打量她一圈,开口了。

声音是盛夏从未听过的羸弱,遣词造句也是能省则省。

她遵从他的眼神指挥,坐到了他旁边病床上。

“你怎么样,疼不疼?”她开口,问了一句,不怎么新鲜的话。

他伤在腹部的话,说话腹腔发力,会很疼吧?

“你先不要说话!”他还没开口,又被盛夏打断。

他怔了怔,乖乖把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盛夏扭头,透过小窗看到几个大人似乎不在门前了,才又回头,忽然凑到他病床边,拉过边上的凳子坐下,手肘托腮趴在他旁边,“那我们说悄悄话,你可以不那么用力……”

因为她忽然的靠近,一股馨香盈入鼻息,张澍闭了闭眼。

“我问,你答是或者不是就好了。”她声音低低的,似乎真的要把说悄悄话演到底了。

明明她又没受伤。

张澍笑了笑,但也不敢扯动肌肉,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盛夏微囧。

“嗯……”他微微歪头看着她,答应道。

离得太近了。他这一扭头,两人呼吸可闻。

盛夏感觉脖颈一热,然而她没有后退,问道:“疼不疼啊?”

张澍眉头一拧,道:“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盛夏:……

那他回答疼或者不疼不就好了?还说那么多话。

盛夏:“你是不是疼?”

眼前,女孩瞳眸倒映着他,满眼都是他。

谁还疼?

张澍弯了弯嘴角,改了台词:“不疼。”

盛夏:“那你什么时候能坐起来?半个月是不是?”

张澍配合:“不是。”

盛夏:“一个月?”

张澍:“不知道。”

盛夏忽然就不知道再问什么了,满腹的话,到了近前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

张澍摇摇头:“不可以。”

“就看一下……”

“好吧,可以。”

他指了指上衣纽扣,“解开……”

盛夏懵了懵,看看他,再看看他的衣服。

他一副病容,眼神坦荡,看不出一点其他意味。

盛夏为自己小人之心忏悔,他受伤了啊,通报说他左臂也伤了,自然不能解纽扣……

她站起来,俯身,想着是腹部,就从最下边开始解。

可是病号服不仅宽大,还长,下摆都到胯的位置了。

她捏起最下边那颗纽扣,随即,动作顿住,整个呆了。

因为她清晰地感觉,手底下蹭过的他的身体——动了动!

幅度很小,但是大概因为病房里过于静谧,这氛围让一点点轻微的动静都擦出了化学反应。

盛夏下意识抬眼惊诧地看他,只见他也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裤/裆。

盛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鼓作气拧开纽扣,又往上拧开了四五颗。

渐渐地,从红着脸,变成了红着眼。

他的右腹处微微凸起,应该是包着药物或者什么医用器械,整个腹部被“五花大绑”,层层叠叠的纱布围得密不透风。

虽然,纱布白净得一点脏污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血迹。

可盛夏脑海中全是短刀没入他腹部的画面……

好疼啊。

她有点克制不住了,这些夜里反复在脑海中拉扯的问题,全都一股脑崩了出来:“你自己已经说到此为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还给我搬桌子,为什么每天都去一方书店等我,为什么看见穿白裙子的女生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忽然增大,及时止住,可眼泪却啪嗒啪嗒地跌落。

张澍起不来,只有那只没受伤的手抬了起来,去扯她的衣摆,“别哭啊……”

她看见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哽了哽,自己从床头柜扯了几张纸巾擦掉眼泪,又坐回凳子上。

这个时候,是不该给他添堵。

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流泪到擦泪也不过一两分钟。

张澍静静看着她。

看来这几天没少哭,自我缓解都这么轻车熟路。

他回想她的“控诉”。

哎,最终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因为……”张澍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知后会可能无期,还是喜欢你。”

62. 张澍 但这一次,她想做自己的将军。……

楼层护士站。

王莲华与张苏瑾并排坐着, 气氛有些许尴尬。

正在张苏瑾思虑着怎么把“妹妹”的事圆过去,王莲华已经率先打破沉默:“医生怎么说?”

倒是没提“妹妹”什么事。

张苏瑾在同龄人中算强气场,在王莲华面前, 还是被年龄和阅历带来的气势压制了。

看来盛夏那小姑娘的抗压能力挺强的。

张苏瑾:“手术挺成功的, 他身体底子也很好, 从小就很喜欢体育锻炼,篮球足球排球羽毛球都打得很好的, 春夏秋冬都洗冷水澡,皮糙肉厚抵抗力强, 这点伤没事的……”

王莲华:……

这回答, 中间的一些内容好像有点多余?

“都这个阶段了, 学习上会不会有影响?”王莲华忽略那一段王婆卖瓜的话, 问道。

张苏瑾也犯愁:“说没影响是不大可能的, 怎么也得住院一个多月……”

她瞥见王莲华深深蹙眉, 忙转了话风:“不过,张澍很自觉, 也很刻苦,不会因为病痛就停止学习的,他基础好,应该也不会影响太大……”

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虚。

王莲华:“这孩子以后想干点什么?”

这……送命题。

张苏瑾斟酌了几秒才道:“他从小就很有主意,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我和他姐夫也会尊重他,不会非让他干不喜欢的……”

她观察着王莲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补充道:“当然,如果他想回南理来,那自然是好,他姐夫也能帮衬帮衬, 不过我看他估计也不稀罕我们……”

果然,王莲华状似无意问道:“他姐夫在哪里高就啊?”

“君澜。”

王莲华点点头:“君澜我们也是相熟的,他姐夫是?”

“卢铮。”

王莲华挑挑眉,露出惊讶而赞赏的表情,“小卢总是很有魄力的,回国没几年,成绩很突出。”

王莲华就在自然资源局工作,君澜简直就是他们办公室的谈资,再熟悉不过。

张苏瑾还是头一次觉得卢铮这么好用,笑了笑:“大环境好。”

“之前盛夏腿伤,多亏你多照顾,我说过去拜拜年,盛夏还不让……”王莲华转移话题,“没想到再见面是在医院,在这感谢你,好像不太合礼节,但是真的很感谢你。”

张苏瑾:“应该的。”

王莲华总觉得这个词有点歧义,哪里来的应该?

两个人坐着说些闲散的话,王莲华看看表,起身道:“这么晚了,病人也需要多休息,我去叫上盛夏,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不用客气……”

张苏瑾连忙也起身,“已经很照顾了,是您太客气了。”

两人来到病房门口,从小窗望了一眼,王莲华正打算敲门的动作顿住。

屋内,她那从小多看陌生男人几眼就能脸红的女儿,在给床上躺着的男孩——系衣服扣子?

张苏瑾也惊得眼皮一颤。

好弟弟,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双方都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半晌,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动静,看了过来。

王莲华索性开了一点门缝,小声道:“该走了。”

盛夏脊背一僵,“喔好。”

然后对张澍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张澍:“那你早点来。”

盛夏:“嗯!”

王莲华:……

张苏瑾:呃……

王莲华带着盛夏离开,卢铮的电话很快打进来。

“怎么样,表现得好吗?”

张苏瑾:“不确定。”

卢铮:“怎么说?”

张苏瑾:“看着态度挺好的,但是她都没进去看看小澍,说明……”

卢铮:“她只是带女儿来的。”

张苏瑾:“嗯。”

只是带盛夏来的,而王莲华自己,是个局外人。很拎得清。既礼貌又疏离,真的只是陪同看望孩子的同学。

卢铮:“来日方长,丈母娘看女婿只会越看越顺眼。”

张苏瑾:……想得挺早。

-

回程。

盛夏知道,该说的要说了。

“盛夏……”

“妈妈……”

不愧是母女,这时候也该死的默契。

盛夏:“妈妈先说。”

王莲华也不推让,问道:“你自己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开口语气就不算温和。

盛夏低着头,“嗯”一声。

王莲华轻轻叹气:“妈妈有些话老生常谈,你可能烦了,但还是要提醒你,你不是为现在而学习,你是在为未来能否拥有独立的人格、挺拔的灵魂,在争取一个自主选择的权利。”

盛夏:“我没有落下学习……”

“那你的一模是怎么一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次考试多重要?起起伏伏,不是个好现象。”王莲华打断她。

盛夏心底一沉,高三以来,母亲已经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妈妈,我在准备河清大学的自主招生,前阵子因为准备自招的材料,所以才耽误了。”

前头红灯,王莲华刹车,扭过头看盛夏:“河清大学?”

盛夏看出母亲眼底的不可置信。

是啊,她的成绩,谁能联想到河清大学呢?

“嗯,”她答得坚定,“是新设立的古汉语文学专业,我之前写作上有一些积累,就尝试了,现在还不一定能成,但是也有一点希望了……”

王莲华转过去:“回家说。”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盛夏会这样有主意。

想起来前些日子,盛夏出门的时候问她,如果能考上更好的大学,还要不要留在南理。

王莲华频频从后视镜观察朝夕相见的女儿,忽然觉得有一些陌生了。

家里餐厅,两杯水,对立而坐。

讲正事标配。

王莲从电脑上把河清大学强基计划的招生简章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是非常惊讶:“你们老师怎么说,真的可行吗?”

过了一本线就能上河清大学?

听着跟做梦一样。

王莲华是知道许多理科专业有竞赛加持,可盛夏学本分的知识都吃力,更不要说竞赛了。所以她从来没有打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盛夏还是点头:“王老师和付老师都替我咨询过了,是可以的,现在就差出版,我已经写完交稿了,过了一选,只要在资料审核时限之内过审并且签订合同就可以,在录取前,也就是本科第一批填写志愿的时候上市就可以。”

王莲华其实听得云里雾里,“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盛夏省略其中的曲折经过,简单回答:“就是课余时间,还有……前阵子请了几天假……”她低头,唯恐看见母亲责怪的视线,声音也低低的,“请假写完的……”

“我说你有阵子怎么键盘声噼啪噼啪响,”王莲华还疑惑着,根本没来及把她请假这事塞进脑子里,“那你有多少把握?”

盛夏摇摇头:“不知道,审核如果快的话,走合同就很快,而书号的事就说不准了,谁也不敢打包票……”

她说得老实,毕竟她未成年,之后过稿还需要王莲华这个监护人签合同的,到时候同样是什么都会知道,含混不了。

王莲华似乎捋清楚了:“意思就是说,如果高考完,到了填志愿的时候还没出书,那前面就都是杨白劳了?”

“可以这么说……”

王莲华忽而手心发凉。

盛夏竟然闷不吭声,瞒着她决定了这么大的事,现在已经到了只等结果听天由命的阶段了,才来告诉她。她再去指责她浪费时间云云,也已经无用了。

王莲华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该高兴还是该担忧,该生气还是该安抚?

她也不知道了。

心底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女儿长大了。

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经过她了。

盛夏看着长久沉默的母亲,心里愈发忐忑。

她知道自己这招先斩后奏会引来什么后果。

但这一次,她想做自己的将军。

“妈妈……”盛夏喊母亲。

王莲华回神,抿了抿唇,几秒后才斟酌着字句开口:“你这么想去河清大学,是不是因为,那个男孩子,他肯定是要去河宴的?”

盛夏心口一紧。

她微微抬眼,“不是。”

即便没有他,她也是要去的。

王莲华知道,盛夏没在这个问题上敷衍和撒谎。而没撒谎就意味着,她本来就不想留在南理。

这让王莲华忽然心口一阵抽疼,扶着额,都点晕。

她还是强调:“你如果能去河清大学,妈妈自然是高兴,但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你是为了谁在学习,在进步,在成长,我希望这个答案永远是,你自己。你得为了你自己!”

盛夏静默着。其实后来,也有他的缘故,但显然,现在说这话不明智,也无意义,她选择保留。

王莲华继续道:“这几天,你的状态不好,所以我也没多干预。那孩子我在网上也了解了一点,是个好孩子,但是妈妈还是劝你,不要早早给自己的人生设限。”

盛夏等母亲说完,柔和地答:“妈妈,他叫张澍。”

王莲华一怔。

盛夏也不知为什么,母亲以“那个男孩”、“那孩子”称呼张澍的时候,心里隐隐不舒坦,就好像那日走状元门,听到旁边的人说“那个十二班的”。

这是多么没有个体属性的称呼啊?

张澍,他值得被准确地称呼。

“抱歉,妈妈习惯了,”王莲华妥协,“张澍很优秀,这样的年纪,喜欢一个这样的男孩子不丢人。”

“只是。”

盛夏听着。知道后面会有但是。

“只是你们还太小了,一切都需要慎重。你以为看清的东西,也许以后发现都是带着滤镜的;你以为最真挚的感情,很可能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你以为可以跨越的双方家境的门槛,实际上会让你的生活一团乱麻让你遍体鳞伤的!”

王莲华顿住,她明白她在说自己。

“妈妈不是非要做恶人,只是想告诉你,人生还长,”王莲华收敛了一些情绪,语重心长道:“你才多大,才见过多少人?你以后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会遇上更优秀、更帅气、方方面面都更符合要求的人……”

“可是妈妈,”盛夏难得一次打断母亲的话,“每一次的心动都是独一无二的。”

王莲华怔了怔。

盛夏喃喃自语:“小王子后来遇到了千千万万朵玫瑰,她们都很符合他的要求,又乖巧又热情,还会撒娇,不像他养的那一朵,又娇气又有脾气,但只有那朵才是他自己的玫瑰啊?”

“我可能还不懂很多的情感,但是在我相信,好的情感是会让人变好的。到现在我都觉得……”她不忍启齿,觉得话题过于私密、深入和矫情,“喜欢他的我很好。”

“我认识他以后,才知道有人可以这样活着——既能体念众生平等,又能明白人生而不同;既能站在高山俯视草芥,又可以匍下身子跋涉耕耘;既能面对最坏的结局,又能创造最好的结局。”

“我才知道,原来一个高价值的人,从来不是去证明自己有多优秀,而是无论道路沉浮,无论评价好坏,只朝自己的目标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相信未来也不会再有,即使有,那也不是我的玫瑰。”

“我想成为他,这是我对他,最中肯的评价。”

话落。母女俩都怔住了。

盛夏没想到,自己一股脑竟然说了这么多。

王莲华没想到……她没想到的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归类,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中年的她,被少年的她,说懵了。

一室寂静。

“先睡吧……”王莲华说。

盛夏抬起眼皮看一眼母亲,猜不透。

“嗯,晚安妈妈……”

“嗯,晚安。”

盛夏直愣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有余悸。

说出来了。

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过程快得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那些话根本来不及总结,就尽数脱口而出。

原来。

她想成为他。

她竟这样被自己的话点到了。

这潜藏在心底的情愫,从未搬上台面,即使无人之境,也从未摊出来晾晒过。

大概是表层的自己认为,太过离谱。

盛夏心底漾起一股暖流,莫名地,在深夜黑暗的卧室里,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

她又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微博。

她的微博也是用来看看资讯,很少发东西。

翻到张澍在她生日那天发的微博,她点击评论,想想还是不敢在这么多网友跟前撒欢,于是暗戳戳点了转发。

想想觉得还不太够诚意,又把自己的昵称改了。最后看着那格式工整的微博,满意地关机睡觉。

次日早晨,餐厅里气氛免不了透着一丝尴尬,盛夏一口气把牛奶喝掉,起身要走,被王莲华叫住了。

母亲看着精神气不大好,大概是没有睡好。

“昨晚你说的事,妈妈仔细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为时过早。”

盛夏捏着书包的手一紧。

半晌,又听王莲华补充:“好好努力,一本线只是你的保底,不是目标。河清……考上再说,这是一切后话的前提,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听妈妈的,无论如何,你是女孩子,你不能着急。”

盛夏没有迟疑:“嗯。”

她明白。

她也不着急。

王莲华又道:“今天抽空去看看他……张澍,答应了不能失信,但是以后,就先别……就少去。”

盛夏没回答,低着头,有点沮丧地出门了。

来到教室,盛夏第一时间想给张澍发消息,告诉他晚上可以去看他。

一打开手机,首页进来微博消息提醒。

她有点紧张,他这么快就看见了么?她有点紧张。

点开。

昨晚她转发的微博下出现了一条评论,是早晨刚评的。

但不是张澍。

不是吧?网友怎么会摸到她这来呢?

【XIA_abcdef:一愿河清海晏,二愿父母康健,三愿你我皆如愿,九月复相见。//@SHU_abcdef:她许的什么愿?三个的话,我总得占一个吧?】

[超级严厉的雪碧老师:你的愿望如此虔诚,晚风会记得,月光也会记得。]

盛夏:?

谁啊?

63. 长大 你是可怜我吗?(修 )

王潍上课的时候公布了张澍平安醒来的消息, 班上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

侯骏岐在后排佯哭:“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有人喊道:“可能因为在微博社死了这辈子都不会看手机了吧。”

班里一阵低笑。

大伙纷纷偷瞄盛夏。

盛夏也想起他那些树洞,什么“她怎么这么可爱”,属实羞煞人了。

“那我们可以去看他吗?”齐修磊喊道。

王潍:“过几天吧, 最近他还不能正常进食, 都是输些营养液, 说话都没力气,别去打扰了。到时候也别那么多人, 三四个代表就行。”

还不能进食……

盛夏在心底暗骂自己太粗心。

他伤到了腹部啊,她怎么也没问问呢?

那天他还和她说了那么多话。

今晚再去一定要让他少说话才行, 最好不说话。

下午一放学, 盛夏就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却被风风火火跑过来的陈梦瑶给拦住了。

这会儿走廊人来人往, 大伙都好奇地看着她们。

陈梦瑶一把将盛夏拉到连廊僻静处, 开门见山:“你知道他在哪个医院吗, 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盛夏呆了呆,“我为什么一定会知道呀……”

“你爸爸不是, 不是那什么,南理最大的人物吗?”

呃,这个形容。

“可以告诉我吗?”陈梦瑶很急切,“我前阵子去东洲了,最近在封闭集训,才看到消息,怎么会这样, 他还好吗?”

盛夏:“没有危险了,你先放心,就是现在在恢复,不适合探病。”

陈梦瑶忽然直勾勾盯着盛夏的眼睛:“你骗我。”

盛夏:?

陈梦瑶:“你跟我说你们没有在一起, 我说过,如果你们在一起了,要告诉我的。”

“真的没有在一起……”

陈梦瑶:“真的?你保证。”

盛夏:“嗯。”

陈梦瑶:“可是,他们都在说,他是以为,书店里那个女孩子是你,才冲过去救人的。”

“不是,”盛夏坚定地摇摇头,“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我,但是,无论里面坐着谁,他都会冲过去的。”

陈梦瑶稍怔,目光有些许黯淡下去,“我看到他微博了。”

盛夏抿抿唇,不接话。

“但是,你不是要出国吗?”陈梦瑶道,“只有你们还没在一块,我还是之前那个态度,如果你再有什么消息,可不可以告诉我?”

盛夏:“这个可以。”

同是担忧他的人,她可以理解。

陈梦瑶:“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盛夏拿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叮”的一声响起时,盛夏想起书包里背着的,女生们写给张澍的信,还是犹豫道:“那你可能会比较辛苦。”

“添加了,通过一下,”陈梦瑶指了指她手机,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嗯?”

“他现在,可能比较喜欢我,你会比较辛苦……”盛夏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盛夏的微信出现在好友列表,陈梦瑶抬眼,看到女孩十分真诚的眼神,她呆了呆——

怎么会有这种憨子?

这情敌当得有点没劲。

陈梦瑶忽然笑了:“那是我的事。”

然后她又不客气地转身走了,没有道别,显得不太礼貌。

盛夏习惯了,看了眼新添加的好友,陈梦瑶的头像是她自己,朋友圈封面也是自己,自信飞扬,确实漂亮。

-

盛夏来到医院,还是一位值班民警带她去的病房。

听说楼下有记者,盛夏倒是没看出来谁是。

当日被救的女孩是位听障人士,这个消息又一下子引起了许多媒体的关注,由于案发地两公里外就有派出所,许多不良媒体阴阳怪气往这上面引导,最近花里胡哨的报道太多,处理不好会引发舆情,所以一切都是慎之又慎。

盛明丰说等风头过去,市里会有表彰。

这会儿正是饭点,路过其他病房能闻到饭菜香,唯独张澍的病房,冰冰冷冷,还隐约传来呼痛声。

盛夏整个身体发麻,从小窗看过去,床帘拉着,严严实实看不到什么。

他低沉而隐忍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传来,盛夏紧拧着眉,问身边的民警:“这是在干什么啊?”

“可能在换药或者检查……”

盛夏扒在门上的手也跟着收紧。

半晌医生拉开帘子,交代了几句话离开了。

病床上,张澍额头细细密密全是冷汗。

他喘着气,缓缓平静下来。

等医生们都走了,盛夏进到病房里,护士姐姐正在给张澍挂点滴,瞥见盛夏,打趣道:“楼草,你的牛逼里题来了啊?”

盛夏想起班里同学说,张澍社死了,好似,确实有点。

她自己对那句“我要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这辈子都牛逼里题”印象深刻。

要不是念了好几遍,她真不知道“ity”这个后缀还能这么音译。

确实有那么一点,神经兮兮。

张澍睨护士一眼,虚弱又强势地说:“差不多得了……”

护士低笑不再惹他,把他的手放好就出去了。

路过盛夏身边还说:“有人从中午就开始问,有没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过来啦?”

盛夏羞赧地移开视线。

楼草。

看来这几天在医院,和护士姐姐们处得不错。

他总是这样的,在哪里气氛都不会僵,即便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热情的人。

这种神奇的吸引力,大概就是天生的。

“坐……”他见她呆呆站在那也不过来,叫道。

盛夏还是坐到昨晚的凳子上,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想着来看他,可又总是无言以对。

“疼吗?”她也没点新鲜的了。

张澍猜想她刚才是听见了,这回索性坦然点头。

“那怎么办啊?”盛夏想起自己受伤的时候,他那么细心,还去找医生,“可以打止疼药吗?”

“已经打了。”他声音已经低得有点听不清。

盛夏抬眼看一袋又一袋的药水。

“都是营养液吗?”她问着,低头,“你别说话,点头摇头就可以。”

张澍忽而一笑。

露齿的笑。

虽是病容,盛夏还是感觉阳光四处铺洒开来。

他摇摇头。

盛夏一句“那都是什么”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不能回答太多话,那她也不能说太多。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望。

“苏瑾姐呢,是回去了吗?”

张澍点点头,“晚上来。”

“喔,那谁照顾你呀?护工吗?”

张澍点点头。

又沉默了。

张澍专注地望着女孩,她提溜着眼绞尽脑汁找话题的模样实在有趣。

她也没办法,以往都是他话多。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有个话更多的侯骏岐。

“挂了止疼药还是很疼吗?”她又回到最初的问题,大概这就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了。

张澍想了想,皱眉:“很疼。”

盛夏下意识问:“那怎么办才好?”

张澍闭了闭眼,似乎在认真思考,“你夸我几句,就好了……”

他睁眼,满眼期待。

盛夏懵了懵:“夸……你啊……”

“十个吧……”他近乎气声在说话。

盛夏有点没听清,耳朵凑到他脑袋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和脖颈,倏然令人一阵轻颤。

他说:“十个优点,我……”

盛夏直起身,有点茫然而无奈地看着他,耳垂开始泛红……

怎么能有人如此坦然地让别人夸自己啊?

“你……学习好。”

张澍嘴唇微抿,点点头,表示认下了。

“嗯……”

她有点为难,面对面夸人,怪怪的。

可是这短暂的犹豫却被让张澍愉悦的表情冷沉下去——

他有那么难夸吗?

他这么优点,这么难找吗,啊?

盛夏:“聪明!”

张澍的脸色更不美好了。

“有什么、不一样?”他声音大了些,“敷衍!”

“没有没有,”盛夏摆摆手,一脸真诚,“聪明和学习好是不一样的,学习好只是一个外在表现,聪明是方方面面的,是有大智慧的……”

张澍嘴角的笑意几乎控制不住。

“嗯,还有呢?”

盛夏:“两个了,你感觉好点吗?”

张澍点头。好个鬼,他腹部疼得像要撕裂开了。

盛夏继续想:“细心。”

“嗯。”

“有格局。”

“嗯。”这不和聪明一样?算了,她文化人大道理好多。

“善良。”

张澍:“嗯。”怎么都是品质类,可不可以肤浅一点?

“勇敢。”

张澍连“嗯”都懒得回答了。

盛夏掰着手指,“6个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下去,瞥一眼他已经不耐烦的脸,低头快速列举:“长得高、长得帅、力气大、唱歌好听会打架子鼓!”

诶?11个了。

其实她还想说篮球排球打得好呢?

打住。

真令人耳热。

女孩低着头,想把自己埋进面前的被窝里。

呜,长得帅力气大什么的,好像暗恋狂哦……

张澍整个懵了,心底的狂喜真的冲淡了疼痛。

唱歌好听?会打架子鼓?

良久,她都没有抬起头。

张澍伸手扯了扯她面前的床单,“你在哪里听到我唱歌的?”

“微博……啊……”她抬头,低声答。

张澍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僵,尴尬住了。

也是,全网都看到了他的微博,她怎么会没看见。

张澍:“你喜欢听我唱歌?”

盛夏点头:“嗯……大家都喜欢的……”

张澍:“帅不帅?”

盛夏:……

“帅的。”继续低头,鸵鸟埋沙。

半晌,她忽然想到,怎么变成他问她了,他不能说那么多话的。

于是又抬头,说正事:“我把你的一模卷子拿过来了,还有答案解析,不过你现在只能躺着,估计也没法看,先留在这里吧,你能坐起来了再看吧。”

卷子被她整齐地折叠在文件夹里,放好后,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沓信封。

张澍疑惑地看着她。

盛夏:“这都是……同学们给你写的……”

“同学们?”

张澍看一眼花里胡哨的信纸,猜也猜得到是什么同学写的。

八成是情书。

别人给他写的情书,她这么坦然地收集起来,还要拿给他看?

她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张澍:“你知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盛夏摇头。她没看,怎么会知道。

但大概能猜到一些。

张澍:“不知道你敢拿给我看?”

张澍的心情瞬间Down到谷底。

所以,她这么百依百顺,只是因为他刚从鬼门关回来?

盛夏没察觉他的变化,一边继续掏,一边问:“你是现在看还是一回再看?我先给你放这吧。”

张澍:……

盛夏再抬头时,对上一双无语至极的眼眸。

很轻松就能看出他不高兴。

她直觉是和信封有关,于是把信封也都摞在床头柜,不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她该走了,不能打扰他太长时间,她也还要去恒信大厦上课。

“那个……”她感觉自己挺失败的,来看望病人还把人弄不高兴了,“我得先走了,我晚上还有课。”

什么课?他不用问。

都跟了她好几天了,他能不知道吗?

盛夏看他眼底的光彩荡然无存,自然知道,留学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最不可说的话题。

然而现在还没有过终审,她不能再塞给他不确切的消息,万一失败,她必然还是要出国的,那之前的撕裂又要重演一遍。

至少先过终审。

望着他颓丧的眼睛,她却说不出半句安慰。

盛夏起身,“这几天可能就没办法过来看你了,等你再好一些,我再过来。”

“盛夏。”

她被叫住,停步,听见他似乎在说:“你是可怜我吗?”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他稍微扭过头,目光因为平躺,失去了平日的强势,虚声说,“再见。”

盛夏迟疑地离开。

一步三回头。

-

为了不让盛夏整天往医院跑,王莲华又恢复了每日接送。

而盛夏晚上要去机构上课,自然瞒不住了。

王莲华沉默了有半个小时,最后终于忍不住,怒道:“你的未来我这个做妈的是不配插手了对吗?你和你爸干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你不要以为之前撒过的慌我一个都不知道!你放在床底下的礼服哪里来的?之前不是说学校花钱租的吗?怎么没退回去?这风格这价位,我不用看也知道是邹卫平的手笔!”

“还有张澍,他们夫妻俩是不是都默认你们现在就可以谈恋爱了,哈?我养大的女儿,他们来做表面好人!你是不是很还很感激!就我天天管着你,我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毒妇,是吗!”

“桩桩件件你都是瞒天过海!你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对吗,合起伙来瞒我这个外人!这么久了,我也是看你学习很刻苦,很辛苦,才隐忍不言,哈,这倒好,路都已经铺好了,现在和将来是用不着我这个妈了,是吗?”

盛夏杵在沙发上,巍巍站起来。

母女俩各自以泪洗面。

“妈妈,不是这样的,不是的……”盛夏解释,“我想等自己能确定留在国内的好大学,再告诉你的。”

王莲华:“那留不下来怎么办!”

盛夏沉默。

实际上,她毫无办法。

如果最后不能考上河清大学,盛明丰注定要和王莲华狠狠吵一架。

她也好乱。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想要平衡这么难?

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每个人都快乐一点,最后却让每个人都这么痛苦?

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明明就解决不了。

就像张澍,她明明不能让他真的开心。

她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到底是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盛夏感觉自己像一团非牛顿流体,没有核心,难以定义,揪着乱成一团,散开摊成一片。

“妈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妈妈……”她终于,脱口一句埋怨。

为什么没有人记得,她也才十七岁。

王莲华激动的情绪因为盛夏的抽泣声而消弭了些许。

她怎么能不明白,盛夏是最懂事的孩子,当前的局面已经是极尽努力后的结果。

王莲华终于肯真正承认:自私的一直是她自己。

她的苦难,怎么也不该转移到孩子身上。

王莲华颓然坐到沙发上,问:“盛夏,你愿不愿意,去跟你爸爸?妈妈没有说气话,只是觉得他能给你更多。”

“不要!”盛夏扑倒在母亲膝上,整个埋进母亲怀里,“我不要,妈妈,我只想跟着你,我还要好好毕业找份好工作,好好孝敬你,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就和爸爸说,我不出国,妈妈你别不要我……”

“不是的,好孩子,”王莲华捞起盛夏,“是妈妈错了,刚才不应该说那些话,其实出国是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是妈妈自私了,你爸总是和我作对,我情绪激动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别意气用事。”

家里除了隐隐的啜泣声,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夜里,盛夏躺在自己床上,听见隔壁母亲房间隐隐传来怒吼。

她知道,他们在吵架了。

她听不清,但每一个顿点和音节,都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

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

争吵声停止没过两分钟,盛夏接到了盛明丰的电话。

“爸……”

“我之前就说,要早点跟你妈说,”盛明丰叹气,“你也别怪她,她只是脾气拧,冷静下来她会知道怎么对你好的。”

“嗯。”

盛明丰:“你为什么不想出国?”

“我想学汉语……”她累了,她只想长话短说。

盛明丰叹气:“你考虑过以后吗,学汉语,然后呢?”

然后呢?

“爸爸是男人,但不想给男人辩解,男性成熟晚,也许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晚……”盛明丰仍旧是叹气,“就像我和你妈妈,我们在大学认识,彼此都觉得再也没有谁,比对方更适合自己,可是结果呢?你也看到了……”

“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妈妈保持一致,你们太小了,别被情感冲昏了头,做任何决定,一定要是为了自己。”

“我对你妈,是有亏欠的,她希望你留在她身边,我也能理解,但是学业是人生最重要的选择,甚至大于婚姻,爸爸希望,你能慎重。选择大学、选择专业,不单单是功名利禄的考量,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

“学汉语不是不好,但你要学的是古汉语,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你能跟爸爸讲讲吗?”

“古汉语……”盛夏缓缓坐直,“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我不知道它未来对我有什么用,但如果我能对它有用,就算是我的功名。能用我的笔,我的研究,让更多人接触到、喜欢上,我会觉得是最有成就感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盛明丰似乎在思量。

半晌,温和地说:“爸爸先了解了解,你也不要着急做决定,留学那边,也还是先抓紧,5月就考试了……”

盛夏颓然望着天花板。

比起王莲华的声嘶力竭,盛明丰的温柔刀更让人无所适从。

温和,却不容置疑。

“早点睡吧……”

“爸。”盛夏叫住父亲。

“还有别的事吗?”

盛夏:“爸,我能不能……自己做一次决定呢?”

长久的沉默。

盛明丰声音仍旧温和有耐心:“都别草率,都好好考虑考虑。”

这就是没戏了。

“晚安。”

-

一场战火终于平息,硝烟却还弥漫。

王莲华看盛夏还是看得很紧,不允许她频繁往医院凑。

盛夏已经差不多一周没去。

而她在Q.Q里给张澍留言,问候他的身体情况,都没有收到回复。

真的是因为“社死”后再也不想看手机了吗?

不过她也能理解,遭逢大事,手机里一定塞满了问候,他只有一只手能用,一一回复会很累,厚此薄彼也不行,索性一视同仁。

大家也都谅解。

可是,又过了几天,就连张苏瑾都已经回店里忙活了,他还没有丝毫音信。

盛夏想着,要不,下午偷偷翘体育课去看他吧?再偷偷回来,母亲也不会发现的。

她这么打定主意,吃饭胃口都好了不少。

对面的侯骏岐看着手机,忽然惊叫一声:“卧槽!”

盛夏疑惑地看着他。

侯骏岐喜悦溢于言表:“哎,澍哥说我可以去看他了!”

盛夏也高兴:“真的吗,他怎么样了,能坐起来了吗?”

“没说呢,不知道,你听语音——”

侯骏岐点了公放,张澍的声音传来:“不过来看爸爸吗,是不是不孝?韩笑他们呢?也不关心爷爷死活了?”

盛夏略无语,男生之间的辈分还真是奇怪。

值得高兴的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再羸弱,声音不大,但中气有了。

侯骏岐问:“我现在就叫他们一块,你去吗?”

“当然……”盛夏的话卡在喉咙,瞥一眼安静的手机,和没有一点回应的聊天框,眼底的光黯淡下去,“你们先去吧?”

上次她过去,他后来好像不开心了。

他能回复侯骏岐的消息,却没有回复她。

应该是不想她去的吧……

算了。

侯骏岐以为盛夏是顾虑她妈妈那边,安慰道:“我们给你拍视频。”

盛夏:……

“好。”

64. 开窍 开窍了吗?这叫吃醋。(捉虫)……

侯骏岐说要翘课, 附议的人还挺多。

韩笑他们几个自是不必说,齐修磊、杨临宇一整个宿舍也吆喝着要去,然后杨临宇还拉上了辛筱禾, 这队伍……

浩浩荡荡三车人, 下了车, 侯骏岐大高个打头,一行人穿校服走在医院走廊, 回头率十足。

张澍打了点滴在睡觉,被一句“澍哥”叫醒。

他睡得其实不安稳, 不能翻身, 不能侧卧, 如果没有药物作用, 白天都是浅眠, 这时候他会听一些英语听力, 或者语文朗诵。

张澍关掉手机里播放的听力,摘了耳机。

护工把床稍微往上摇。

他看着一群人一个一个数鸭子似的, 排队往病房里进。

一水爷们儿。

最后边终于看到个女孩,短发下一双眼睛黑溜溜——是辛筱禾。

张澍视线仍望着她身后。

没人了,辛筱禾阖上了门。

无人察觉张澍黯淡下去的眼神,因为他本来就不算有精神。

“你们怎么回事,不上课?”张澍问。

侯骏岐:“咱班体育课……”

韩笑:“我们翘不翘的,差那一节么?”

吴鹏程:“别啊,别带们, 我牺牲可大了好吗?”

刘会安:“切,你学不学有什么差别。”

一群人叽叽喳喳莫名开始互怼,带的水果自己分着吃。

然后这个问病情那个问案子的,七嘴八舌, 张澍一张嘴压根应付不过来。

侯骏岐哭诉:“阿澍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什么时候能打球啊?我独自刻苦学习也太痛苦了!”

杨临宇戳破:“这半个月你去过几天?你痛苦什么啊痛苦!”

“我心里苦啊!”侯骏岐反驳,“不像你,河科大稳了吧?美滋滋。”

杨临宇谦虚谨慎:“别乱说啊,还是要过一本线的好吗?”

齐修磊:“呵呵,一本线对你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阿澍你看这个人凡不凡尔赛?”

张澍知道杨临宇参加了河宴科技大学自主招生的冬令营,看来成绩不错。

“什么时候出公告?”他问道。

杨临宇:“基本都已经知道成绩了,四月出公告。”

“是吗,盛夏也是四月!”辛筱禾插嘴。

这名字被提及,几个兄弟暗叹不妙。

全网都知道张澍在微博树洞表白了,但是女主角好像没什么反应。

也能理解,毕竟听说她要出国了。

反应过来什么,韩笑先问:“盛夏什么四月啊?”

侯骏岐说:“SAT考试的话,4月双数月,好像国内没有考的啊?”

辛筱禾暗叹自己大嘴巴。

她是之前周末去一方书店知道的,原来盛夏请假是准备自招。班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就连盛夏父母都不知道。

盛夏可没有杨临宇这么十拿九稳的。

辛筱禾讪讪:“啊,那我可能记错了。”

这次,众人都留意到了张澍黯淡下去的眼神。

几秒钟的冷场。

吴鹏程揶揄道:“阿澍,这回可真是红了,之前演讲说的对社会有用,对国家有用,还真没瞎说啊,哈?”

“哈哈哈哈!”

“过早实现个人价值哈哈哈。”

呃……

怎么只有他们在尬笑,张澍面无表情,眼神还愈发深沉了?

这话到底哪里不对?

“阿澍?”杨临宇转移话题,“那二模你能参加吗?”

张澍算了算时间:“不确定。”

医生说他恢复得算好的,但也很难准确判断。

众人对视。

这么长时间的卧床,必定是十分影响成绩的,但这话谁也敢说。

张澍道:“没事,时间来得及。”

他这么说,大伙稍微宽了点心。

一群人又聊了聊球,聊了聊最近学校里的一些八卦,就得走了。

翘课也不能连着翘。

辛筱禾走在最后边,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

有点纠结。

她到底应不应该多一句嘴?她能看出来最近盛夏也十分消沉。

可是盛夏做事有自己的道理,她总不能越俎代庖。

这么纠结了半晌,辛筱禾还是什么都没说,扭头离开了。

张澍半躺在床上,回想辛筱禾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陷入沉思。

他拿起手机,找到辛筱禾的Q.Q,发了消息过去。

S:“你刚才想说什么?”

辛筱禾大概是在车上无聊,几乎秒回:“没什么啦嘻嘻嘻。”

S:“盛夏四月有什么公告?”

即便是考SAT或者托福,那应该叫出成绩,不叫公告。公告这个词,太社会//主义了。

聊天框反复闪烁“对方正在输入……”

却始终没有消息进来。

张澍等得焦急,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被辛筱禾瞬间掐断了。

张澍:……

随即辛筱禾的消息发了过来。

辛筱禾:对不起澍哥,刚手抖了……那个,要不你问问老王吧?我也不太清楚啊……

她不是不太清楚,她是太清楚了,才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是不对。

万一坑盛夏怎么办?

张澍没有迟疑,给王潍去电,无人接听。

是有课?

大概率是在别班有课。

等下课再打?

张澍等不及。

想起什么,他在班群里找到付婕的Q.Q,添加好好友。

对方几乎秒同意,一个可可爱爱的“嗨”发了过来。

张澍没回复,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秒接起,付婕问候道:“大英雄,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受宠若惊!你好些了吗?听王老师说你身强体壮恢复良好,什么时候可以去探望啊?”

张澍长话短说:“好多了,随时可以来。老师,我有事问你,你可不可以如实回答我?”

付婕:……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你知道……盛夏都在干点什么吗?”张澍开门见山。

付婕:“她,她不是在上课吗?”

张澍:……

他发现,付婕的脑回路和盛夏是有那么一点神似的。

张澍:“她四月有什么考试吗,或者夏令营?”

说完他觉得不对,一般学校只有冬令营夏令营,这个时间段,春令营?似乎不存在。

“没有啊?”付婕回答,随即像是思考了会儿,说:“她四月出自主招生的公告啊,你不知道吗?”

张澍:“什么自主招生?”

付婕:“河清大学的强基计划啊?”

说完她好像才反应过来,“你真不知道吗?”

张澍开免提,手颓然放着。

付婕的声音透着不解:“你们不是天天在一块,我以为你知道。很辛苦的,每天写稿子到凌晨才睡,午休也在写,你们不是中午也在一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张澍感觉像被什么东西敲了敲天灵盖,头皮发麻。

原来,她那段时间午休还非要背书包,还那么沉,是背着电脑写稿?

“老师……”张澍组织语言,“是什么自招,她写什么稿?”

“我一会儿给你发,你看看,”付婕嘟囔,“很繁琐的,条件苛刻得要命,我和老王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第一次也确实是没过稿,写了十万字啊,没过,本来以为就这么算了,但是盛夏还想试试,就请了两周的假,重写了一遍……”

“我真没见过这么肯闯的女孩儿,明明有更轻松的路……”付婕还是不可置信,“这怎么,你不知道啊?怎么会呢?那你怎么会在一方书店?我还以为你陪她呢?以为你俩约好了?”

张澍望着天花板,眼睛紧闭,脑海里全是她哭着说,她很努力了,可是无能为力。

但他那时候以为,她的努力是指和父母周旋。

其实,是在自己准备自招吗?

那时候哭,是因为没有过稿吗?

张澍没说话,付婕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有点惶恐,“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有,”张澍郑重道,“谢谢你,付老师。”

付婕一顿,沉默,似在思考,随即问:“你难道不看微博的吗?”

张澍:“不打算用了。”

一打开,转发评论和私信一片飘红。

全是99+.

这种红,他不想要。

但他也不会删除。

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是他本人的印记,坦坦荡荡,没什么必要抹掉。

“要不你还是翻翻吧。”付婕提醒。

-

盛夏晚上在恒信大厦碰到了卢囿泽。

她有点惊讶:“你不是考完试了吗?”

卢囿泽答道:“还没出成绩,不敢放松,说不定还要考下次呢?”

“你一定没问题。”盛夏鼓励,语气真诚,但也疏离。

“谢谢,”卢囿泽笑笑,问:“他怎么样了?”

这个他,不说是谁,也心照不宣。

“已经好多了吧……”

卢囿泽听这并不确定的答复,心里有隐约的猜测,“你们……没有和好吗?”

这样的阵仗,称得上舍命相互,虽然对象只是张澍假想的,这情谊,也很深刻了。

和好……

盛夏对这个词,也没有定义,她不知道算不算和好。

总之目前状态不算好。

她摇摇头。

卢囿泽叹息,转移话题:“好好准备考试,题不难,放松心态!”

盛夏只点了点头。

王莲华去接盛夏的时候看到了卢囿泽,客气寒暄之后,上了车,问盛夏:“你这同学也是要出国?”

“嗯。”

“上哪?”

“宾大。”

王莲华惊讶:“怎么也是宾大?”

“因为商科好吧。”

王莲华呵呵笑两声,低声嘀咕:“原来你爸,表白对你轻声细语好像多爱护你似的,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盛夏叹息。

哎,母亲和父亲对对方的误解太深了。

“我们是各自老师推荐的学校,应该是碰巧。”盛夏解释。

王莲华不知道信没信,提醒道:“无论怎么样,都保持适当距离。”

“知道了。”

王莲华不容早恋这个硬原则,从不在意对象是谁,太子也不行。

“你也有一阵没去看你同……看张澍了,可以去看看。”王莲华忽然提议。

盛夏有些许惊讶,换作之前,她可能立刻就要去。

“嗯,有空的吧。”

王莲华面露讶色,并不多话。

夜里盛夏还是如常,刷题、整理错题,直到深夜。

凌晨1点,上床睡觉。

睡前习惯性看了眼手机,侯骏岐有给她发探病的视频,病房里笑声琅琅,张澍看着精神气好了许多。

说话也是正常音量了。

退出聊天框,忽见一直没有回复的“宋江”名字上出现红色的消息数量提示。

10.

10条新消息。

点进去一看,他回复了她之前发过去的每一条消息。

最后有一句:“问那么多不来看一眼?”

时间是两分钟前。

盛夏:“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病人不都需要多睡吗?

宋江秒回:“知道你差不多这时候看手机。”

盛夏:……

“你赶紧多休息吧?”

宋江:“那你来看我,明天。”

盛夏:“好。”

大概几分钟过去,盛夏看着亮了灭,灭了亮的手机,还是决定问一句:“你之前怎么不回我消息呀?”

宋江还是秒回:“明天你来了告诉你。”

这还要见面说吗?

盛夏确认了一个事实:他最近就是故意没回她消息。

其实她能隐约猜到一些,但以为没有那么严重。他出了事,担心他的不止她一个人,虽然不可能每个人的关心都能被回应,但至少,能被接收到,也算不枉用心。

显然他不这么认为。愁。

次日是周日,下午休息。

盛夏和王莲华打过招呼,直接搭了张苏瑾的便车去医院。

病房里花团锦簇,到处摆着鲜花。

张澍不是一个人在屋里,他病床边站着一个女生,两个脑袋凑近看同一部手机。

听到来了人,两人都抬头。

女生很漂亮,黑长的头发披散着,齐刘海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水灵,只是通身透着股淡漠的距离感。

张澍把手机递还给女生,说:“我家人来了。”

女生点点头,退到一旁,做了个“拜拜”的手势,随即向进门的张苏瑾和盛夏颔首,然后侧身出去了。

张苏瑾笑笑,对怔住的盛夏说:“她就是那天坐窗边那女孩,她不会说话。”

原来是这样。

盛夏不知什么时候提起来的心沉沉放了回去,道:“听说是听力障碍。”

所以那疯子都冲到她身后了,她也没听到动静。

“嗯,带着人工耳蜗的话能听见。”

“好不容易。”

“是呀。”

盛夏望着病床上,坐躺着的张澍,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他直直盯着她,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张苏瑾说:“我去买点水果和酸奶,一会儿回来。”

当然是为了给他们腾地方,这太欲盖弥彰了,因为床头柜就摆满了果篮。

“坐啊?”还是张澍先叫她。

盛夏把书包放一边,坐到病床边,眼神透着心虚。

张澍在心里叹气,决定先解决第一个问题。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一沓信封,递给她:“念给我听。”

盛夏抬头:……

张澍:“我不想看,很累,你念给我听。”

盛夏:“这是别人,给你的……”

她怎么能看?

张澍:“念。”

她总觉得这是个坑,但来都来了,也是她擅作主张在先,总得做点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盛夏选了看起来不那么粉红的牛皮信封打开。

“阿澍……”刚念个称呼,盛夏就有点不自然了。

为什么别人能那么自然叫他阿澍呢?

她先去看落款,高二的,“你认识么?”她把名字给他看。

张澍摇头:“不认识。”

盛夏微讶,不认识也可以这样称呼么?

在他眼神催促下,她继续念:“展信佳……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已经两天没有睡,希望你能平安回来,看到这封信……”

“第一次遇见你,在香樟大道上,你骑车从我身边经过,那一刻,空气似乎都是香甜的,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眼万年这种事……”

盛夏声音渐渐弱下去,有点卡壳。

下边一整页,洋洋洒洒上千字,细致地描绘了信主和张澍的每一次偶遇。

她抬眼,见他眼皮阖着,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听见她停了,催促道:“继续。”

“……我没想过会和你有结局,只是想告诉你,有个人喜欢你,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高中最鲜亮的色彩。阿澍,如果可以,如果足够幸运,希望你能记住,我叫……”

张澍睁开眼:“念完了?”

“嗯……”

张澍:“下一封。”

盛夏:……

“澍……”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真是上天保佑……”

“……你也许不会记得,高一军训的时候……”

“你永远耀眼……”

张澍:“下一封。”

盛夏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顶着,紧得发疼。

她没有念。也没有打开第三封。

张澍缓缓睁开眼,明明她来之前,他就已经下了狠心,这会儿看见她低着头,下巴几乎埋进自己脖子里,他只能轻声叹气。

“什么感觉啊,盛夏?”

盛夏没抬眼,只把那些信一股脑全塞回抽屉里,“我不想念了……”

张澍:“为什么?”

她说不出口。

张澍:“为什么啊,XIA杠abcdef同学?”

盛夏终于抬起头。

他看到了吗?他不是不看吗?

“你看……”

“嗯,”张澍打断她,“看到了。”

如果不是确确实实看到了,看到了那句“你我皆如愿,九月复相见”,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喜欢他的女孩,会把别人写的情书递给他。

还不止一封,是一沓。

他想了一晚上,终于释然。

他不能以自己的三观和逻辑去解释她的所做作为。

一直以来,她习惯了照顾身边每一个人情绪,有极强的共情能力,对他人的包容、理解常常超过了私欲。

之前他过生日,让她帮拆礼物,她都觉得是对送礼物人的折辱,更何况是他生命垂危的关头,别人送的信。

而对他的喜欢,于她而言是一份陌生的情感。

不知道怎么处理,一切都习惯性地顺着原有的逻辑来。

“所以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想念了?”张澍依依不饶。

盛夏终于受不住这逼问,喃喃道:“因为不好受……”

那些不算优美,但感情真挚的字句,如果偶然在网上读到,她可能会感慨一番,但信中的主人翁是他,信中描绘的场景,是她错过的他的时光。

她解释不清,她就是很难受。

忽而,她的指尖被人碰了碰,她抬眼,对上张澍浅淡的笑脸。

“开窍了吗?这叫吃醋。”他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陈述。

吃、醋。

他把一只手臂垫到后脑勺,一派轻松样,嘴里却说着让她耳热的话:“吃醋是,别的男生和你说话超过三句我就不爽,给你送水我也不爽,能和你去一个学校留学,我超级不爽,理智告诉我这都是对你好,但是感性上我就是非常不爽,这种感觉,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

知道了。

吃醋,是林黛玉说,早知她来,我便不来了;是Jane黯然离开她那隐蔽的角落;是布莱斯在心里怒吼她怎么能坐在那对别人笑?

是明知一切都情有可原,仍旧难以排解。

是含沙射影、出离愤怒、不再从容。

是占有欲。

盛夏:“我也有的……”

张澍瞥向她,一副洗耳恭听却不怎么相信的姿态。

“我也有的……”盛夏重复着,像是强调,“在看到你陪别的女孩排练的时候,在听说你给她送了好多次花还有项链的时候,在看到你们特别自然地谈笑的时候,还有刚才……”

“刚才……”

她顿住了,脸颊已经通红

她能感觉自己紧紧攥着的手,手心发烫,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张澍微微直起身,竟坐了起来,腹部传来一丝痛感,却不足以阻止他向她靠近。

他握住那紧张的手——仍旧软得不可思议。

“刚才什么?”

他输着液,手冰凉,给燥热的她猛然降温,竟有些舒适。

盛夏与他对视,不再躲闪。

“刚才,看到你和别人,靠那么近的时候……”

张澍看着她近在咫尺,白里透红的脸,眼睛里装满了倔强和委屈。他嘴角的幅度再也不受控制,缓缓扬起,最后眉眼也全是笑意。

盛夏顶着突突突像是要蹦出来的心脏,执着地对视。

她很真诚,不是瞎说的。

他不要冤枉她什么都不懂。

“盛夏……”

她听见他声音很低,轻而缱绻。

“怎么办?我现在不只喜欢你了……”

盛夏的心跳、脉搏,全都不听话了。怎么也慢不下来。

张澍细细观察她每一分反应,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循序渐进,不要冒失。

她不同于别人。

他脑袋完全凑到她面前,换了一句:“我以后只听你的表白,只给你送花送项链,别的女孩我保持一米线距离,你觉得怎么样?”

65. 去疯 你需要我吗,盛夏?

她觉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

想起生日那晚他狡猾的问话, 这一次,盛夏努力恢复思考能力,不想再被他带得团团转。

[我以后只听你的表白……]

可是她这, 算是表白了吗?这话也不能问出口, 万一他当即就要个表白呢?

[只给你送花送项链……]

花还可以。

“项链就算了, ”盛夏喃喃,“太贵了。”

张澍没料到是这个答复, 心房变得柔软,忽然觉得不对劲, “送她项链?谁?”

盛夏看他这反应, 难不成她又想错了?

“我只送过我姐项链, 这你也吃醋?”张澍有点不可置信, 短暂思考后说, “也行吧, 以后她有男人给她送了,我送她别的, 再也不送项链了,行不行?”

原来是这样啊……

盛夏有点窘迫,自己这难道叫吃飞醋?

她想赶紧转移话题,接着说:“一米线也不必的……总有人要问你问题的……”

总不能隔着一米喊话讲题呀?

张澍:“以后不会有女生再来找我问问题了,除了辛筱禾,你信我。”

盛夏疑惑:“为什么呀?”

张澍提了提眉梢,说得稀松平常:“谁那么没眼力见, 看不出名草有主了吗?”

名、草、有、主。

这几个字似带电,盛夏指尖轻颤,整个手顺势从他手掌里抽了出来。

张澍看着她又羞又怯的表情,哭笑不得。

这句话, 还好吧?

这种程度都不行?

盛夏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了,忽然抽手好似拒绝,不知是不是又无意伤害了对方,她尴尬抬眼,没话找话:“那辛筱禾为什么还会问?”

张澍望天花板,笑了笑。

该怎么说呢?

她是你娘家人,她有底气啊笨蛋。

这话更不能说了,她听了估计抬脚就跑。

张澍低头看她清泉一般的眼睛,问道:“盛夏,诗词歌赋这么浪漫,里面没教怎么谈恋爱吗?”

盛夏:……

敲门声解救了盛夏,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了。

盛夏站起来腾位置,随口小声说:“你该吃药了。”

说完见张澍脸一僵,才后知后觉她这话,和他刚才的问题间隔很短,很像在回答他——骂他有病。

张澍短促地笑了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似在说——给我等着。

“今天精神很好嘛,张澍。”护士调侃道。

张澍:“还不错。”

“药还是要吃,针还是要打哈。”

护士用瓶盖接药片,往张澍手心放。盛夏见护工不在,便过来帮忙,拿着一次性纸杯给张澍倒水,先倒一点开水,再补一点常温纯净水,摸着温度合适了,递给他。

护士在一旁眉眼弯弯:“你同学真贴心呀张澍?”

这语气里不无调侃。

盛夏稍微低头,张澍笑笑,接过水,“只是同学?婷姐,要不你再好好看看?”

说罢一手掌的药往嗓子里扔,水灌入,喉结滚动。

护士视线在二人脸上逡巡,装模作样琢磨许久,道:“嗯……妹妹吗,长得倒是挺像!”

咳咳!

张澍忽然一阵猛咳,一掌药一次下肚,这么一呛直咳得他脸红脖子粗。

盛夏慌忙凑过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张澍缓了缓,抬眼睨护士:“闭嘴吧。”

护士窃笑,整理好药瓶子,推车出去了,嘴里念叨着:“哎呀别激动,我是说有夫妻相来着!”

盛夏:……

这会儿张苏瑾回来了,手里还真提着果切和酸奶,打开给盛夏吃。

盛夏:“不用的,我一会儿就走了。”

张苏瑾:“吃点,买都买了。”

盛夏捧着果切安静吃。

手机震动声传来,是盛夏的。

王莲华打来,说在楼下了,接她去上课。

盛夏站起,“我妈妈来了,我得去上课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提。

然而这一次,张澍看着并没有不高兴,只说:“姐你送她下去吧?”

“好。”

“不用我自己下去就行。”

张澍:“你估计找不着路。”

盛夏:……

没有这么夸张吧?她都来两次了,记得怎么走。虽然确实是七拐八拐的。

她到了门边,又听身后张澍问:“下次什么时候来?”

盛夏回头,她也不知道王莲华下次什么时候让她来,“我尽快,你好好休息。”

“你说的。”

路上她收到“宋江”的消息。

很长一段,从来没有见过他在Q.Q上说那么长的话。

“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煎熬和努力,辛苦了。另外,对不起,没有看到你的努力,没有在你努力的时候做个加油打气的人,还说过一些风凉话,对不起。我说过,你这么努力,一定不会有个坏成绩的。但如果是最坏的结局,就算最后你真的出国,我也没关系,大学我会挣钱,假期去看你,也可以争取交换过去,再不行我考研考去美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都可以。我收回到此为止那种话,但仍希望你前程似锦,而我不想做个旁观者,我想做那个捧花祝福的人,如果你需要的话。”

“你需要我吗,盛夏?”

盛夏怔怔地,反复读了好几遍。

他的文字还是那样,算不上有什么文采,甚至语意重复累赘。

可她就是看得整颗心都揪在一起。

明亮而骄傲的少年,把自己放在乞求者的位置,反复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盛夏脑海里不由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应该正半躺在病床上,捧着手机认真打字,然后焦急等回复?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手机亮了暗,暗了亮,眼睛就是难以离开彼此的对话框?

他会不会因为等不来回复而皱眉?

斟酌字句的时候,会不会咬嘴唇?

要命。

才刚离开,她已经很想很想他了。

直到送达目的地,王莲华叫她下车,盛夏还没回过神来。

“哦”一声下了车,进了大厦,来到课堂。

老师开始讲课,她还在神游。

怎么回复?

头一回,辞藻满腹的盛夏觉得词穷。

不知是怎样的言语,才能传递同等厚度的真诚。

待她下课回到家,对面像是终于等不及了,发来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倒是让盛夏感觉轻松了许多。

张澍还是那个张澍,霸道的张澍。

既是表白,他必然是要得到答复的。

盛夏想起他调侃她说,诗词歌赋没有教她谈恋爱吗?

她在脑海里搜罗一番,挑了合适的一句,回了过去。

“幸得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忙碌仍是高三的常态,尤其一模考得不好的,王潍基本上是每周一次知心哥哥时间。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晚上聊十几个,说同样的话十几遍的。

但盛夏是确确实实从谈话中感受到了紧张。

不少科目增加了周测验,感觉每天都在考试中度过。

听说考着考着,就麻木了。

晚上回家,盛夏会整理错题,张澍会拨语音电话过来,她如果有问题,随时可以问。

她觉得这样下去会影响他休息,便拒绝了他的语音。

“那这样我睡不着了,除非你来看我。”他老话重提,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她什么时候去。

她也想去啊,但是王莲华天天接送,她一点机会都没有,除非翘课。

翘课他又不同意。

没辙。

张澍在医院也开始恢复复习了,只是他坐立的时间不能太长,效率自然是极低的。侯骏岐总跑医院给他送最近的试卷和资料。

而盛夏已经不止一次在水房、走廊、午托听到别人议论了。

议论张澍命不好,在这种时候遭逢大难,别说状元了,估计河清大学海晏大学都不好考了。

有个实验班的,说话很点风凉:“张澍算是一手好牌废掉了,干嘛老替他操心,又不是只有张澍一个人能替附中拿状元。”

这是传闻,说这话的具体是谁,又是在哪说的,盛夏不得而知。

只知道侯骏岐和吴鹏程上人班里把人给打了。

两个人记过处分。

其实她也很担忧。

高考就是一场持续的战斗,即便脑子里有货,停摆的时间一长,是很难恢复状态的。

夜里她也时常自责,如果不是因为她老去一方书店,他也就不会去,他不去,就自然不会遇到这种事。

直到现在,事件热度已经下去了,张澍的微博下边还有人在每天给他发祝福,祝他高考夺魁。

很多都是外校的。

陶之芝也说,无论是一中还是二中,都有很多人在议论这个命途多舛的准状元。

前准状元。

现在大家几乎都不太看好他了。

只是碍着他见义勇为做了好人好事,不敢公开置喙罢了。

但张澍自己,好像没那么着急。

盛夏试探性地问过:“你最近卷子做得还顺利吗?”

“做倒是都能做,没有掐表,效率不得而知。”他回答。

盛夏:“还是身体要紧。”

他听出她担忧的点,打趣道:“万一我高考滑铁卢,怎么办?”

“呸呸呸,打嘴巴,”盛夏夸张地拟声,“不会的。”

张澍才正色道:“好,你希望不会,我一定不会。”

半晌,他又补充:“不能保证一定考状元,但保证分数够用,行不行?”

他肯定也看到了网上说他考不了状元的言论吧?

够用是指,能报河清大学或者海晏大学。

能顺利去河宴。

另外,他好像格外喜欢问她,行不行。

她也没说过不行,“你说行就行。”

两人说话常常跟套娃似的,而且有一个点,挺颠覆盛夏认识的,就是张澍笑点好低,聊着聊着,就在那边笑得不行。

以前怎么不这样?

笑着笑着就腹部抽抽,盛夏便又骂道:“不许笑了,再笑我挂了。”

他立刻收敛:“好,不笑。”

又是十天过去了,盛夏向王莲华提过一回,要去医院。

王莲华说:“现在都是稳定恢复期了,也没有什么好探的,你别折腾了。”

于是只能作罢。

再接张澍的视频,盛夏都有点心虚了。

上次离开的时候说好的尽快,这拖拖拖又快半月了。

再不行……盛夏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周末的时候,和母亲说去陶之芝家,然后去医院看看吧?

提前和陶之芝通气就可以。

张澍没精打采的脸出现在视频里。

话都没有一句。

显然是有不满了。

盛夏道:“你知道的,我妈妈天天接送我的。”

张澍当然知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他不高兴,自己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控制不住。

她人就在视频里,像素也挺高,她本人和相机里差别也不大,但就是不一样。

“那我先做题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哄不好,盛夏索性把手机放一旁,自顾自拿起卷子刷题。

张澍才有了点反应,也坐直了,看出她今天兴致不高。

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盛夏从卷子里抬起头:“嗯,两次周考,我的分数都很危险。”

虽然周考卷子质量参考性没那么大,但是她自己的做题状态她心里有数,确实大不如前。

“诸事繁杂,万一,我真的两头空,怎么办?”她喃喃低语,像是自言自语。

两个人的问话如出一辙,他们现在,都挺危险的。

张澍没有安慰她“不会的”,太徒劳了。

“近期确实事太多了,专注力被分散,状态很难恢复,”张澍分析道,“你好好学,我先挂掉,有什么要问的你再打过来。”

盛夏打断他:“不是因为你。”

她不是安抚他,确实不是因为他。

反而,有时候晚上有他盯着,她在习惯了他的注视以后,会更认真,唯恐中间摸鱼被他发现。

张澍:“你压力太大了,放松放松。”

“都这样了还怎么放松呢?”

张澍:“你先做题,一会儿我给你发个视频。”

“好。”

她还以为会收到什么“开心一笑”那种视频,万万没想到是他自己录的。

点开。

场景不是他的病房,但也是一张床,像是值班宿舍?

他还是半靠半坐的姿态,一身病号服,抱着个吉他,嘴里还指挥着:“好了可以录了。”

“已经点了。”录制视频的应该是护工。

他怎么不在病房里?他能下地了?

估计是怕在病房吵到别人。

张澍不太能弯腰,受伤的手臂也不能大幅度摆动,吉他在怀里,他整个动作有点僵硬。

偶尔还轻轻蹙眉,大概是疼。

旁边又传来护士的声音:“给你这么折腾明天主任会不会骂死我……”

张澍挺了挺胸脯,示意自己没事,手指一滑,试了试音,随后几声和弦传来。

“当两颗……”他嘴唇开合,开了开嗓,“当两颗心开始震动,当你瞳孔学会闪躲……”

旋律从他唇间流淌而出,轻缓、磁性,与之前盛夏听过的那首摇滚完全不同。

之前那首,肆意张扬,呐喊间似乎世界都是他的。

而这首,很温柔,像在安抚这个世界。

他唱歌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但那音色和吐字,就足够了。

这首歌盛夏听过。

也知道副歌部分的歌词。

等他终于唱到,她竟也跟着哼——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我陪你去疯,折纸飞机碰到雨天终究会坠落……”

高音的时候他稍稍仰头,侧脸与之前那视频里又有不同。

他瘦了,下颌线更加锋利,腮处一丝幅度也无。

“当生命每分每秒都为你转动……”

唱到这,他忽然看了眼摄像头。

砰、砰砰……

盛夏的心脏不听话地乱撞。

她接收到了。

隔着一个屏幕,她接收到了他目光里的追寻。

接收到了“为你转动”。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

“你真的不懂,我的爱已降落。”

那些很冒险的梦。

我们一起疯。

阿澍,这哪里是放松。

他分明想让她一夜无眠,想他。

66. 笨蛋 请你和我,在一起吧?

清明节假期要来了。

盛夏把日子过糊涂了, 只记得黑板旁边的倒数日期,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如果节前收不到出版社的消息,节后就很紧张了。

王莲华几乎每天都会问, “过了吗?”

她比盛夏还要急切。

盛夏也是三天两头给编辑发消息, 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周五这天, 天格外晴朗,云朵像倾翻的奶油桶。

这样的天气, 适合好消息的光临。

下午大课间,付婕悄悄来到盛夏的身边, 而盛夏闭着眼专心做眼保健操, 并未察觉。

只听耳边有人在说:“你过啦!”

她还不知是什么“过了”, 睁开迷蒙的眼, 付婕一张脸杵在她眼前。

“盛夏, 你过稿啦!”

盛夏呆住。

“过稿啦!开心得傻掉啦?”

“啊真的吗!”盛夏倏然站起, 握着付婕的手,“真的吗老师?”

“当然, 我骗你干什么?编辑说她找你一天了,你没回复,快放假了,得赶紧通知你啊!”

盛夏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喜悦。

太久没有这种情绪了。

太久了。

她几近喜极而泣,付婕也没比她好多少,师生二人站在教室中央,手挽着手对视着笑眯眯, 就差一起蹦起来了。

等付婕走了,辛筱禾找了过来,“刚是干嘛呀?”

盛夏压抑着狂喜,但抿着的嘴角还是微微上扬, 眉眼皆是笑意,压低着声音和好友分享:“筱禾,我过了!我的出版稿子过终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吗啊啊啊天啊出版!你太牛了我的姐妹!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出版社吗?”

辛筱禾的嗓门,一下子盖过了眼保健操末尾的音乐,惊醒了一班子昏昏欲睡的人。

盛夏捂着她的嘴巴:“过了而已,到最后还是要出版了才算的,不要声张。”

辛筱禾收敛住:“哦哦,得令。”

“那你快告诉张澍啊啊啊啊,他可能开心到直接就痊愈了!”

盛夏:“嗯!”

有真心和你共享喜悦的人,真好!

她之前不愿说,总归是心里没底,不仅对自己没底,也对他们之间的情感没底。

现在虽然也还不确切,但是,他都想到以后要去美国留学找她了,她还有什么畏首畏尾的?

盛夏已经坐不住了,甚至想立刻给他发消息。

但是她想亲口告诉他。

晚上回到家,盛夏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莲华。

本以为母亲会十分惊喜,但似乎没有。

有喜,但是没有惊,似乎早就知道一样。

不过母亲惯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盛夏也没有在意。

“明天下午我去东洲接阿璇,回来差不多是你放学的时间,就直接去你们学校接上你。”王莲华交代。

盛夏想了想:“我明天自己骑车上学,下午自己回来也可以的。”

王莲华:“不行。”

然后用一种“知女莫若母”的眼神看着盛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盛夏蔫了,不再打什么小心思。

接吴秋璇回来的路上,王莲华又接到盛明丰的电话,她接起,语气里少了以往的不耐烦,只剩冷淡:“喂?”

“阿璇放假吗?”盛明丰问。

王莲华:“放,我刚接她回来,在路上。”

盛明丰:“行,那我安排过节那天午饭,你提前和她们说。”

王莲华:“好。”

停顿半晌,王莲华要挂断的时候,盛明丰说:“盛夏那课,我就先给她停了,先安心高考吧。”

王莲华眉梢一提,嘴上不饶人:“你说你折腾这一出又有什么意思?反复无常,还不如让她刚开始就好好高考。”

盛明丰不落彀中:“我没觉得折腾,我到现在还是认为,出国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只是更尊重她的选择。”

这好像在内涵她,王莲华挂了。

他们之间就不适合平心静气地讲话,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前两日,她接到盛明丰电话,问她,如果盛夏能考上河清大学,她会不会还非要把人留在南理。

王莲华气不打一处来。

难不成她在这前夫眼里就是这样鼠目寸光的人?

“当然不会,你以为你只有你在意盛夏的未来?”

听到她的答复,盛明丰说:“那我们各退一步。”

她听得云里雾里。

原来,盛明丰是让李旭去对接了自招的事,联系到了省内一家省级出版社,本想着在不违背原则的基础上,刷一刷他这把老脸。

却听出版社那边说,盛夏已经过稿了。

出版社总编还特地打电话给李旭,把盛夏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说盛夏有才情又有骨气,是难得的文学人才。

当然不忘夸奖盛明丰教女有方。

这把老脸没刷成,倒是因为女儿,脸上贴了不少金。

盛明丰是有那么些心理波动的。

别说是省级文学类出版社,就是省级报刊,也不是好上的,盛明丰以前分管过宣传工作,他了解后者的难度。

前者只会更难。

而盛夏,她才十七岁。

这么多年,他自诩比王莲华了解盛夏。

当下,盛明丰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了解这个女儿?

他动摇了。

王莲华听到转述,心底里也隐隐震动。

虽然三个女儿里,盛夏成绩最好,但若论“令人吃惊”这一点,向来是吴秋璇,有时候柠柠都比盛夏要让人惊喜。

盛夏太稳了,太平和了,太听话了。

没有人想过她能这样闷不吭声做大事。

王莲华最后问盛明丰:“为什么?你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自招的事?”

她以为,最不希望自招成功的就是盛明丰。他巴不得不成功然后随了他的意走他安排的路子。

盛明丰答:“因为盛夏说,她想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

高三清明节只放假一天,得知盛明丰安排了午饭,盛夏都想说一句天助我也了。

于是出门时,她便提前和王莲华说:“妈妈,下午我和之芝约好去她家玩。”

王莲华疑惑:“清明节上人家家里去玩?”

盛夏:……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没想到,身边,吴秋璇给她解了围,“妈,你观念更新更新好不好,现代人谁约会在意这个啊?”

约、会。

虽然吴秋璇说的是和陶之芝的约会,盛夏却好像被揭穿了似的,颇为心虚,一直低着头。

王莲华顿了两秒,还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三姐妹出门。

郑冬柠忽然回头,对门内说:“妈妈,你也去约会吧!”

奶奶的声音,十分清甜。

说完她左手牵着吴秋璇,右手牵着盛夏,自觉摁电梯。

震惊的不只是屋里的王莲华,还有屋外的吴秋璇和盛夏。

不过母亲的表情,好像又不是单纯的震惊,似乎还有点慌张?

电梯里,吴秋璇晃晃郑冬柠的小手:“柠柠,你刚才说什么呀?”

郑冬柠又不说话了。

这才是常态。

吴秋璇叹气。

盛明丰也没什么新花样,还是在臻品苑包厢里聚。

不过这次,他带了奶茶。

柠柠汩汩喝得开心,吴秋璇和盛夏对视一眼,眼神传递着同一个信息:这不可能是盛明丰买的,肯定是邹卫平买的。

吴秋璇是不喝白不喝的性子,盛夏则是不怎么喜欢喝奶茶,放在一旁。

盛明丰挨个问学习和生活情况,有没有什么需求。

柠柠自然是摇头,她能有什么需求?

但盛明丰还是给她准备了一套画笔,足有二三百只,颜色丰富眼花缭乱。

吴秋璇倒是一堆要求,核心就是:“我要回南理上高中!”

盛明丰这次一反常态,竟做思索状,“你好好考试,分数能上一中爸爸就考虑考虑。”

“真的吗?”吴秋璇没想到父亲能松口,喜不自胜。

“一言九鼎。”

转瞬吴秋璇又愁了,她那成绩,就还有这几十天,上一中跟登天一样。

最后轮到盛夏。

盛明丰:“你妈妈跟你说,不用上留学机构的课了吗?”

盛夏也大喜过望:“没有……”

盛明丰又重复了一遍。

盛夏忧虑:“难道是爸爸你帮我的吗?出版的事。”

“没有,绝对没有!”盛明丰否认,“不信你问你李哥,这件事他一直跟进的,爸爸是有那个想法,但没有你快。”

吴秋璇:“哇,姐,这么厉害,以后我可以跟我同学说,我姐姐是作家吗?”

盛夏:“不许瞎说!”

“好好考试,如果高考考不好,预科班还是要念的。”盛明丰强调。

吴秋璇:“爸,你怎么那么想要我姐出国,要不你把我送出去吧,我喜欢啊?”

“你出去是去学的吗?你就是想去玩!”

“略略略,偏心就偏心,非找这么多理由。”

-

一顿饭吃得气氛和乐,倒是少有。

盛明丰是没有什么假期可言的,席间就能看见他不停挂断来电。

饭后司机送她们回家,盛明丰独自开车回单位。

盛夏说了陶之芝家的地址。

吴秋璇说她也不回家,她也要去,盛夏怎么可能说得过吴秋璇,只能带着了。

如此,柠柠竟也抱着盛夏手臂不放。

于是三姐妹并排站在陶之芝小区门口等候。

盛夏本来就没打算去陶之芝家,陶之芝自然也没做好准备,蓬头垢面就来接她们了。

陶之芝父母回老家祭祖了,她只放一天假没跟着去,一个人在家。

她冲盛夏挤眉弄眼:“什么情况啊!”

盛夏瘪瘪嘴,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呀?

呜,撒一个谎竟然要用这么多个谎来圆。

手机里,某人还在催促:“吃好了吗?”

“要过来了吗?”

盛夏只能老实回答:“我妹妹她们还跟着我,还过不去。”

宋江:“带她们来。”

盛夏:“……”

比起被妹妹看破,盛夏觉得,还是见不到他比较难捱一点。

豁出去了,大不了给点封口费。

于是,在吴秋璇尖叫着“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各种姿态嘤嘤嘤之后,四姐妹打车来到了医院楼下。

-

病房里,张苏瑾颇震惊地看着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某位帅弟——

张澍刚才打电话叫她送一套常服过来,还有他的鞋。

现在他就穿着黑T,牛仔裤,板鞋,纱布全藏在衣服下边,看不出一点病号的样子。

好几天没理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头发好像还吹了吹?

搞什么?

护士们吹几句楼草,这还偶像包袱起来了?

不过有些日子没见到这么精神的张澍了,张苏瑾有些眼热。

“姐,削点水果。”他吩咐。

张苏瑾:……

没一会儿,张苏瑾知道真相了——盛夏来了。

还带了几个好朋友来。

虽然这年龄层次,颇为参差。

盛夏窘迫非常。

见过探病的,没见过携家带口探病的。

她站在门口,尴尬抬手:“苏瑾姐。”

“过来啦,进来坐。”

“好……”

盛夏一进门,呆了呆。

张澍坐在病床边,长腿着地,一条腿伸着,一只脚闲哉哉踩着椅子横杠,手里拿着手机浏览着什么,此刻抬起头——

这样子,和他在班上,靠坐在书桌边没有两样。

悠闲的、懒散的、被阳光眷顾的,张澍。

盛夏一时愣怔。

愣怔的不止是她。

陶之芝:这人不是被捅了一刀吗,这怎么看着生龙活虎的?

吴秋璇:靠,换本命吧,追什么星,这人必定要是我姐夫!

一室寂静。

只有郑冬柠有了动作,她挣脱了姐姐的手,兀自走到张澍跟前,抬头直勾勾看着他,不说话,只那眼睛提溜转。

视线好奇而——痴迷。

盛夏:……她现在就回去的话,丢脸程度会不会减轻一点?

她回神,连忙上前牵起柠柠的手往后带,“不好意思啊,我妹妹她……”

“很可爱,”张澍打断她,伸手掐了掐郑冬柠的脸蛋,“真的很可爱。”

好弹好软的脸,和她姐一模一样。

他又掐了掐,腹部因为弯腰的动作有点疼,他浅浅皱眉,转瞬直起腰。

郑冬柠竟然笑了,羞了一般,回头抱着盛夏的大腿扭开了脸。

张苏瑾去借了几个板凳,招呼她们坐,留下切好的水果就离开了。

盛夏不知所措。

“不介绍介绍?”张澍发话。

盛夏后知后觉:“喔。”

陶之芝“噗嗤”一笑,在吴秋璇耳边低语:“你觉得这场景像什么?”

吴秋璇和陶之芝对视一眼:“见家长。”

陶之芝:“过分了啊,我只是想说,像傻姑娘领着男朋友见闺蜜。”

吴秋璇:“啊?这是你想的啊,这不是事实吗?”

陶之芝竖了个大拇指。

牛逼,论磕CP能力,谁也干不过追星女孩,同框就是结婚。

她俩完全没听盛夏怎么介绍的,反正她们对张澍已经是很熟悉了。

吴秋璇在学校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见义勇为那状元暗恋的是我姐。

奈何,并没有人信。

有吴秋璇在,是不会有冷场这么一说的,倒是顾虑插不进去话比较现实。

她问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直接又粗暴,像是明星最烦但又干不掉的娱乐记者。

“澍哥,那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初中没有?不可能吧?没关系我不放到网上去。”

“你这么帅为什么不谈恋爱?”

“你什么时候可以出一张EP?”

“学习和长得帅你觉得冲突吗?”

“谈恋爱和考状元你觉得哪个比较爽?”

张澍极有耐心,好像不是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妹妹,他们在这一刻好像同龄人。

“没。”

“真没。”

“没遇到。”

“那是什么?”

“那你觉得呢?”

“不做选择。”

吴秋璇看看自家姐姐,挑眉低声问:“你觉得我姐怎么样?”

盛夏终于忍不住了,“吴秋璇!”

姐姐不发威,当她是妹妹了。

郑冬柠在一边咯咯笑:“姐姐漂亮。”

张澍又掐了掐郑冬柠脸蛋:“柠柠说得对。”

盛夏:……

一下午闹腾,吴秋璇发完疯陶之芝也不正经,盛夏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真后悔带她们来。

她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呢。

她们三个不知道,她可是知道他伤得多严重,都陪着坐了那么长时间了,肯定吃不消了。

于是率先站起,“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哪里晚了,姐,才四点!”

不说不知道,一说,她们都来了两小时了吗?

他就这么坐着陪聊两小时,还有说有笑。

“不行,回去了!”她斥道。

每次她一强调,语气一重,吴秋璇还是听话的,转瞬就从张澍病床上起来了。

没错,她聊着聊着,见病床空着,就半个身体趴上去了,翘着个腿,自在得像在自己家。

鸠占鹊巢。

张澍也任由她。

四姐妹齐刷刷站起,盛夏对上张澍胶着的眼睛。

哎,怎么感觉来了跟没来一样?

“那我们先走了,我改天再来看你。”

本以为这么多人在,他只是点点头或者随口答应。

没想到张澍也站了起来,站到她跟前,问:“改天是哪天?”

“啧啧啧。”

“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我们走之芝姐。”

走到半又回头拽柠柠,“柠柠,走,你太亮了。”

盛夏:……

盛夏低头,瞥一眼他腹部的位置,又抬头,“已经好很多了吗,可以这样走路了?”

他站得太近了,这会儿一抬头几乎呼吸相闻。

“嗯。”他答得简单。

盛夏:“那,过阵子可以去参加二模吗?”

“不能。”

盛夏:“嗯?”

“不能走很久,也不能坐很久。”

“那你今天坐了那么长时间……”盛夏轻轻推他的胸膛,想让他躺回去,“快点休息!”

手被捉住了。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还有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

别的话。

当然有!

“我的稿子过了,应该收假就能签合同了,这样我能赶上河清大学的审核了!”她笑着,眉眼弯弯,和他分享她的喜悦。

张澍眼睛一亮,手指滑进她指尖,捏了捏,“你真厉害。”

转瞬他又想起什么,笑了一声,“不对,是腻害。”

声音低沉而缱绻。

盛夏羞赧地低下头,目之所及是十指交握的双手,她又慌忙扭过头去。

这一扭,看到了门口小窗上趴着的两个脑袋,见盛夏望过去,赶忙缩了回去。

盛夏……

手心好热好热,耳朵好热好热。

她不能再逗留了。

手指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你快点休息,我改天再来。”

“一定?”

“嗯一定。”

他终于松开她。

盛夏往门口走,走两步又忽然回头,见他仍看着她。

“阿澍,如果我考上河清大学,请你和我,在一起吧?”她开口,语气淡静而坚定。

张澍整个瓷在原地。

盛夏微微抿着唇,随即也不能他回答,拉开门走了。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她知道一定是点头。

张澍往病床上躺,满脑子都是她离开前的那句话。

可是,到底是她想岔了,还是他想多了——他们难道没在一起吗?

还要等大学?

这有什么区别啊笨蛋!

67. 涩女 一觉梦醒,新的清晨。(捉虫)……

留学机构那边停课后, 盛夏能专心投入复习,做题手感也恢复许多,数学和化学错题集竟已满满当当, 换了新的本子。

想想跟张澍怎么学做错题集,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时间过得太快了。

习惯了每周一小考, 两周一大考,二模来临的时候, 大伙已经没有什么考试的紧张感,联考就是这样, 虽然附中内部也还要排名, 但一跟外边比, 心态就不一样了, 多少有点省重点的自傲, 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考试前夜, 下了第二节晚修,盛夏又跟着辛筱禾她们去体验了一把“北门文化”, 这回轮到盛夏付钱。

她们还换了家奶茶店。

“张澍不来参加二模吗?”辛筱禾的室友问。

盛夏:“应该不能来了。”

“他好些了吗?”

“好多了,但不能久坐。”

“唉……那他在医院,看书吗?”

“看的。”

“那就好。”

说是这么说,但女生语气里不无惋惜。

其实大家都明白,别说是受了伤,就说大家百日誓师后这个冲劲,张澍就算健健康康每天好好学习, 都很难一直保持领先。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辛筱禾安慰道:“再怎么样,澍哥考去河宴肯定是没问题的啦!”

河宴高校如云,河清大学, 海晏大学,是顶尖中的顶尖,别的学校也不差。比如杨临宇自招考的河宴科技大学,也是教育部直属重点高校。

闻言,辛筱禾室友拍她的嘴:“你说的什么话啊,澍哥肯定能上河清海晏的,不用考虑别的,对不对盛夏?”

盛夏汲着甜滋滋的奶茶,有点恍惚,答道:“会的。”

辛筱禾嘴比脑子快,没什么别的意思,这下也不好意思了,赶忙转移话题,搂着盛夏道:“你们一定能一起去河宴的,靠,我好羡慕张澍。”

说罢捧着盛夏的脸,又低头瞥一眼穿着校服所以并不明显的曲线。

“啧啧啧,张澍他不知道吧,你这么有料?”

盛夏瞪大了眼睛,使劲拽走辛筱禾的手,她在说什么啊!

辛筱禾:“恼羞成怒了你们看!”

“夏夏是多少呀?”

辛筱禾:“起码C?”

盛夏在几双眼睛的询问下,点点头。

“无语,这么瘦为什么能C?我也羡慕澍哥。”

这话题一开就似开了闸的洪水,挡都挡不住。

“唉,”另一女生低声,“你们听没听说一个定理?”

“啥?”

“男生那个,中指长度和那个、那个长度正相关?”

“真的假的?”

“还有,那个,喉结越凸,那个、那个直径……”

“卧槽!”

“澍哥那手,我一个女的都嫉妒。”

几个女生心照不宣,抿着嘴也挡不住嘴角上扬的幅度,眼神兴味地看着盛夏。

盛夏刚开始是有点懵的,但是看这窃窃私语的架势,眼神交流中的暧昧,她再迟钝,也隐隐有了猜测,她整个五官都在发烫,眼睛热,呼吸也热。

辛筱禾瞥一眼盛夏,继续加码:“澍哥喉咙里那鸽子蛋……”

“不可说不可说。”

“惹!!!”

“别不可说啊,之前不是你在宿舍说,张澍看着就那个什么特别什么吗?”

那女生连忙摆手:“你在人家女朋友面前瞎说什么!闭嘴,我没说过,没有!”

辛筱禾最坏了:“哪个什么啊?”

“就,那个什么欲,那个特别什么啊!”

“哪个什么欲啊?”

“辛筱禾!你别挑拨,你的杨临宇手也挺长呢?”

辛筱禾:……

女生正得意,想着可算将了辛筱禾一军的时候,辛筱禾挑挑眉,瞬间换了个调调,看着像个久经沙场的宿将,这点计俩完全不看在眼里,“怎么就我的了,再说了,长有什么用,听说长会疼,粗才好。当然两者兼备为上品。”

众人:……

盛夏:……

你辛姐还是你辛姐,惹不起跪得起。

这远远超出了盛夏的涉猎范围。

她是听陶之芝说过,宿舍里卧谈多了,就会聊到一些涩涩的话题,无论这个宿舍表面看上去有多正经。

说想让一个女生变色,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让她住宿。

几个人里,总会先出一个涩女,然后逐渐蔓延。

如果到了毕业还没聊过一次,要么就是刚好踩到概率论的空白,要么就是关系还不到位。

盛夏没住宿过,也没个稍微中间一点的话题让她缓冲缓冲,她是真的整个观念崩裂。

女高中生。

嗯哼。

只能说辛筱禾她们宿舍,关系好好呀。

她这个编外人士整个麻掉了。

这种麻持续了后边一整节晚修。

王莲华来接她的时候,大概见她眼神呆滞,还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适。

她不是身体不适,她是——

她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

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班里女生流行看小说,一本花里胡哨的杂志几乎传遍全班。

盛夏也看过几眼,觉得动词单一,形容词略显浮夸冗杂,甚至有些词语是生造的。

她认为没有看的必要,便没往下看。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

有一本挺奇特的,女生们传阅过后,讳莫如深。

盛夏当时的同桌晚修在看,看着看着整个人就崩得紧紧的,翘着二郎腿笔挺着腰,一动不动。

盛夏叫她好几声都没回应。

盛夏便也凑过去看了几眼。

那些描述——

盛夏至今记忆犹新,遣词造句不算严谨,却画面感十足。

拟声词能占大半篇幅。

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盛夏当即红了耳朵,赶忙移开视线。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这方面的信息。

这一晚是第二次。

尤其当讨论的对象变成自己和张澍。

不可说不可说。

不要想不要想。

可是当晚,在“正念冥想”的带领下,盛夏还是一步一步跑偏了。

朦胧的梦境里,男生胸膛挺括,有力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紧扣她的后脑勺,脑袋低了下来——

梦境似有镜头意识。

男生修长的手指、幅度惊人的喉结,都成了放慢的特写。

梦里没有声,没有剧情,也看不见她自己,只有这副映像,反反复复播放。

一觉梦醒,新的清晨。

盛夏密汗涔涔,呆呆望着天花板。

她在干什么?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春/梦?

完蛋了盛夏,你是一个涩女吗?

她甩甩脑袋,用冷水洗脸,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换衣服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胸/.部。

眼前忽然闪过辛筱禾埋头在她胸前狂蹭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

停下来!

王莲华在催促,盛夏赶紧套上宽宽大大的校服,背上书包疾步而出。

看来最近是不能去看他了。

她现在不对劲。

来到教室,投入学习状态,她终于觉得脑子清净了些。

到考试时间,班长催促大家挪座位。

侯骏岐过来给盛夏挪,忽然问:“小盛夏,想不想我澍?”

盛夏猛地抬头。

怎么回事呀?

这么明显吗?

难道心里想那种事情会被发现吗?

侯骏岐见她忽然红了耳朵,有点奇怪,盛夏已经很久没随便红脸了。

但他觉得好玩,低声又问:“想不想?”

盛夏:“不想!”

“真的吗?”

“嗯!”

侯骏岐一副憋不住秘密的样子。

随即看向连廊那边,抬抬下巴:“看,谁来了?”

盛夏下意识跟着望过去。

她梦里的人,从连廊那边过来了,绕到走廊,缓缓靠近。

只不过,和梦里不同的是,他坐着轮椅。

张苏瑾推着他。

很多同学这会儿也瞧见了,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候。

张澍心情很好,看着状态也很好。

“嗯,回来考试。”

“快好了放心吧。”

“你们是缺了我考不好吗?”

“那你给我上点香火钱得了,拜什么文曲星。”

“真拜?求你了,快高考了别整天封建迷信。”

“别吧差不多得了。”

大病一场,他没有功臣的姿态,也丝毫没有弱病的状态,除去坐在轮椅上,他一点没变。

他好像还是那个,懒散嘴毒却人气极高的少年。

张澍的目光穿过幢幢人影,落在盛夏身上。

众人心照不宣,四散开来,给二人的目光腾出一条宽敞的路。

盛夏稍微移开视线,却不凑巧,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而他因为坐轮椅,视线偏低,这会儿是微微抬起头的。

那喉结锐利得像刀锋。

直直戳破盛夏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她的耳朵更红了。

“盛夏害羞了。”

“哈哈,是诶。”

“他俩是好了吧,这样也脸红吗,不会吧?”

窃窃私语声中,考试预备铃响了,众人纷纷按照学号落座。

张澍不方便进教室,和走廊一位同学换了座。

好巧不巧,就在盛夏右前方。

盛夏刚落座,张澍从前边扭头,“怎么看见我招呼都不打一个?”

他腹部不能动,所以只是扭着头,盛夏看他动作辛苦,提醒说:“你别动啦。”

“哦,行,那你过来。”张澍转过头去了。

身边同学:……霸道病号爱上我。

盛夏念他身体不适,还是到了他跟前,问:“你能行吗?坐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话音刚落,便瞧见张澍眉头紧了紧,眼神有一丝深沉。

“我行。”他回答。

盛夏:“那你别忍着,要是疼了就结束,别继续做了。”

张澍看了她好几秒,微微笑:“不会的,会做完全套的。”

不知怎么,她感觉他神情里带着一种胶着,黏黏腻腻的。

盛夏本就心猿意马,不能再看着他,嘱咐道:“别逞强。”

张澍:……

辛筱禾在教室内靠窗一排,竖耳朵听完:无语了,这到底什么限制级对话。

监考老师来了,盛夏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仍忍不住停留在张澍身上。

他穿着黑T,低头写字的时候,脖颈后边的脊柱凸起,像是匍匐备战的凶猛的兽。

“张澍那个什么欲……”

打住!

写完名字还不让答题,张澍习惯性开始转笔,盛夏写完学号信息,抬眼就是他的转笔动作。

水性笔在他瘦长的指节间灵动地旋转、移动,最后回到原点,循环往复。

他的指节也跟着上下起伏。

“考试开始,考生开始答题。”

这一声提示音似救命稻草,盛夏迅速低头,进入阅卷状态。

心跳快得不能自已。

走廊外,蝉声渐沸,吵得人耳鸣。

万物欢腾的夏天真的来了。

68. 道歉 夏夏软绵绵。

盛夏写完作文, 还剩几分钟,她仔细观察张澍,因为肩头有伤, 他左胳膊不能抬起, 也就不能压着卷子, 试卷一直晃动,所以他写得很慢。

考试结束, 老师过来收卷,特地瞥了一眼张澍, 神情颇为惋惜。

也因为收卷的动作, 盛夏看到了他的作文, 只写了几行, 估计刚刚开头。

考完试张苏瑾来接张澍, 他需要回去吃药打点滴, 下午再过来。

这来回很折腾,但也没办法。

盛夏饭后去逛了圈文具店, 想买个砚台,却没找到,于是又打车去一方书店。

再进到一方书店,盛夏总觉得心有戚戚。

恢复正常营业后,书店人气不减反增,工作日也不少人在。

老板被砍伤胳膊,不算太严重, 但也还挂着脖,看见盛夏,较之前更热情了。他询问了张澍的伤势,又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当日的情景, 直听得盛夏密汗涔涔。

这么一聊,盛夏回到学校已经来不及午睡,直接去了教室。

张澍掐着考试点到的,看到桌面的砚台,愣了半晌,又瞥见底座上没来得及撕的价签,明晃晃印着“一方”商标。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送的。

历史有点惊人的相似,他不由想起那本刑法书。

张澍扭头,轻声道:“到我这儿来一下。”

这话虽然没主语,边上同学也都知道是叫谁。

快考试了,监考老师已经来了,正在里边展示密封卷子,盛夏猫着腰悄摸蹲到他身边,“怎么了?”

她蹲着,比他坐着要矮一些,张澍低头还是够不着,只能捞过她的脑袋,耳语:“我会好好写完,你专心考试,不要再看我,我紧张。”

话音刚落,一道咳嗽声传来,盛夏连忙摆脱他的手抬起头,只见监考老师捧着试卷盯着他们,表情是一整个大无语。

盛夏一慌,连忙又猫着腰回到自己座位,使劲深呼吸,努力屏蔽周围兴致盎然的视线。

试卷发下来,盛夏填完名字学号,下意识又想抬头看他,想起他的话,又生生忍住。

奇怪,他后脑勺有眼睛吗?他怎么知道她在看他呀?

有砚台压着试卷,张澍总算恢复了点做题速度。

但盛夏没再观察他到底有没有写完,因为除了语文,其它科目她都没有这么游刃有余。

张澍回来参加考试的消息第一天就传遍年级,考完等改卷的几天里,大伙都在猜测,他能不能稳住第一。

出成绩的前夜,连陶之芝都发来消息,问张澍的情况。

不止附中关注着,其他学校也都盯着呢。

出事之后,张澍的影响力更甚,盛夏有时候也会做假设:如果她没有转到附中,现在应该也已经听说张澍的名字了。

盛夏回复陶之芝:“他会竭尽全力,考他目前能力下最好的成绩。”

她亲眼看到他作文只写了几行,第一是绝无可能了。

事实确实如此,但众人还是不敢相信,张澍只考了附中三百多名。

语文不及格,数学在高分段,但也不算多高,英语148分,理综表现平平。

食堂里、水房里、走廊各处,甚至网络上,唱衰张澍的声音不绝于耳。

盛夏都能听到不少。

有些人看见她,立马住了嘴,等她走远又开始讨论起来。

“张澍真的太可惜了,就因为要救那个转校生,真的是!哎烦死了,本来附中今年可以出个断层分数的状元的。”

“谁说不是啊,哎,真的太可惜了啊?”

“而且就冲张澍那个条件,高考分数一出,绝对网红好吗?”

“附中多少年没出这么个人物了。”

“你说,等张澍养好伤,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不及了啊,我觉得他估计985末流都难了,咱学校三百多名,市里已经查无此人了,更不要说到时候省内排了,张澍已经不行了,学校肯定也放弃他了。”

“哎,越说越可惜,毫无关系都会生气的程度。”

盛夏站在水房门外,身体僵直。

直到两个女生从里边出来,直直撞上她,她仍一动不动。

那两个女生面上先是一慌,随即又无所谓起来,走过盛夏身边时,甚至撞了她一下。

盛夏扭头,冲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道:“请你们道歉。”

俩女生扭头,挺惊讶的,随后,打头的女生向盛夏走过来,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道歉?我说得不对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张澍会受伤吗?会从全市第一变成现在这样,查无此人吗?你自己多罪恶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个扫把星!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盛夏没那女生高,所以微扬着下巴,直直盯着那女生,“我说的不是跟我道歉,是跟张澍道歉。”

俩女生互看一眼,又轻蔑地看向盛夏,一副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的表情。

盛夏:“你认识他吗,你了解过他吗?没有人有资格说他来不及,没有人有资格说他不行,请你们道歉!”

打头的女生是确实被震惊到了。

同在一个楼层,对盛夏也算是熟悉,来来往往接水、上洗手间总能碰到,偶尔听到她和同学聊天,也是温温柔柔的,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可这淡静的眼神,冷冽的语气,确实令人始料未及。

“请你们给张澍道歉!”

盛夏声音里带了些哽咽,但仍旧铿锵。

呵,不过是纸老虎。

那女生想着,笑了一声,伸手就推了一把盛夏,“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我说他又怎么了,关你屁事?”

盛夏稍稍后退一步,站得笔挺,那女生仗着身高优势,步步逼近,又推了她一把,“你这个公害,在这装什么逼?”

女生推一把,盛夏就微微后退一步,终于,退到了台阶边缘,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盛夏在她再度伸手过来的时候迅速往边上避让,那女生没推到她,一个重心不稳,踉跄着往阶梯下栽去,伴随一声高亢的“啊——”,那女生摔了个狗啃泥。

阶梯不高,只有两三级,下边是青草地。

重伤不至于,但绝对是疼的。

那女生的同伴连忙下去扶,“怎么样怎么样?”

女生翻滚着坐直,嘴里“嘶嘶——”叫唤,抬手一看,俩手掌都擦红了,下巴还沾着一点泥巴,她愤愤然看着盛夏,“你!”

“你道歉!”盛夏抱着水杯,仍是重复着,眼角忽然淌下泪水,过于突然和汹涌,以至于泪水形似静止。

盛夏艰难地吞咽,想把顶着喉头的东西给咽下去,但是徒劳。

因为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听到“查无此人”这个词,她觉得心脏被人扎了一道口子,喷薄而出的无名物死死顶着喉头。

太难受了。

耀眼的少年,怎么可以被这样形容?

两厢胶着,路过的同学纷纷围观,有人跑去六班通风报信,侯骏岐风风火火就跑来了。

鬼知道他听到“盛夏被人欺负了”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盛夏要是怎么了,他怎么交代?

临了看到这么一幕: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女孩站在走廊边,居高临下看着阶梯下边狼狈的两个女生,抱水杯的动作神似交插着手臂,整个气势汹汹。

这到底谁欺负谁?

侯骏岐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拍照。

周围同学:……

那女生不甘,斥道:“摔的人是我,你哭什么哭,最看不惯你这种女的,就知道哭!你哭你就有理吗?”

侯骏岐这才注意到盛夏在流泪。

围观的同学们也是。

一方面是因为她站在最前边,一方面是她的高姿态,已经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她在流泪。

盛夏太过专注,没注意到侯俊岐过来了,而后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了她,侯骏岐站在她跟前,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张嘴就轻飘飘道:“因为她看到了脏东西,要洗洗眼睛。”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

那女生哑口无言,对上人高马大的侯骏岐,连瞪视都不敢了。

动静太大,政教主任来了,几个人都被带去了办公室,围观人众作鸟兽散。

搞清来龙去脉,政教主任就把他们都放走了,但还是出于偏向“伤者”原则,让那两个女生道了歉,又叫王潍把盛夏和侯骏岐领回去批评教育,然后在走廊站一节课,面壁思过。

侯骏岐嘴里念着:“什么年代了面壁思过?你搞复古来的吧?”

政教主任气不打一处来,王潍赶紧上来把人拉走了。

盛夏这辈子都没被罚站过。

但她站得心甘情愿。

她是该面壁思过——竟与庸人论短长。

如果谁都能懂张澍,他该有多普通?

“尘泥怎解冰心洁”,她怎么忘了。

-

晚上,盛夏带着张澍的卷子去医院。

除了王潍,别的老师都不知道她停了留学机构的课,所以晚修她不在,基本也没人在意。就算是这样,盛夏还是因为翘课而心慌。

她只是顾不上了,她想马上见到他。

卷子虽然没拿到,但是学校督学系统上都有分数条,张澍肯定已经知道成绩了。

他从分文理之后,就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吧?

登高又跌重,这得是多大的打击?

盛夏尝试过设身处地,但她知道,谁也没办法真正感同身受。

她知道他会不好受,但从小窗看过去,瞥见他落拓失意的样子,还是心口一紧。

他坐在张苏瑾给他准备的书桌旁,正看着手机出神,头发凌乱,像是极其烦躁时被反复抓挠,他唇边还冒出了胡茬。

这是盛夏第一次见长胡子的张澍。

有点陌生。

盛夏顿时又眼热,心疼得无以复加,但她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深呼吸一口气,敲了敲房门。

张澍以为是张苏瑾来了,没怎么在意,等人走到近前,他闻到一阵馨香,才猛然抬起头——

她怎么来之前不告诉他?

张澍有点懵。

手机黑掉的屏幕映着他的模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张澍手一松,手机“哐当”掉落在桌上。

许是碰到了开机键,屏幕又亮起来,上边是督学系统的页面,分数条被他放大,正停留在语文成绩上,一个巨大的“78”分格外刺眼。

“你怎么来了?”他无意识问道。

他好烦。

其实他住院期间都挺随便的,经常好几天不刮胡子,只有她要来了,才会简单收拾一下。

因为他没法弯腰,而护工是个男的,平时给他擦脸他都觉得别扭,刮胡子就更别扭了,他很不喜欢自己的下巴被一个男人捏来捏去。

于是只能尽量减少刮胡子的次数。

刚开始他姐还给他刮,有一次被卢铮看见,直接明令禁止。

虽然张澍觉得无语至极,但换位思考,如果盛夏给她弟弟剃胡子,他也绝对受不了。

虽然她没有弟弟。

这……

她怎么突然来了?

她那么爱干净,得嫌弃死他了。

“来给你送卷子。”盛夏答。

他仔细观察她的反应,果然,连看都不看他了。

这是真的嫌弃了?

张澍把卷子放一边,站了起来,盛夏连忙扶住他,张澍身体一僵。

因为忽然的靠近,她没有掌握好距离,整个贴着他的胳膊。

张澍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挤压了一下他的手臂,那感觉从未有过,像是棉花糖?不,不像,不够像。

他呆住。

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夏夏软绵绵。

这备注的用词精准度,辛筱禾当世文豪。

69. 回帖 他女朋友很漂亮的,还命里带点旺……

张澍已经能自己行走, 其实不需要扶着。

只是躺下的时候扯着腹部会疼,他皱眉,盛夏也跟着皱眉。

盛夏:“做题的时候, 伤口疼吧?”

一坐就是半天, 怎么受得了。

张澍瞥见她的表情, 好像明白了,她忽然过来, 是因为他的成绩。

“没有,”他老实回答, “做题的时候忘了。”

她知道, 他既然去了, 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语文只是因为写得太慢了, 我算了算, 如果你这次语文成绩到120分的话,情况就好很多, 你别太担心……”

张澍下意识道:“好很多是多少?”

再好,对比他以往,也都是不好。

盛夏还未想好怎么劝慰,张澍开口:“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目标,我能考完,已经是这个阶段的胜利。排名只是一个参考,它能用来明确自己的定位, 但太过在意它,对提升毫无益处。”

盛夏被他眼底的坚定感染,也点点头。

张澍瞧她:“你怎么样,成绩?”

盛夏这次考得不错, 高出一本线二十多分,维持了之前的最高水准。特别奇异的是,她考数学的时候,那么困,可成绩却出乎意料的好。

“还挺好的。”她只能这么答。

“看来,这下担心去不了河宴的,变成我了。”他笑道。

原只是随口调侃,竟不知她如此在意,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一脸歉意地望着他。

他赶紧转了话锋道:“没事的,我还半个月就能出院,我有分寸。”

盛夏眉头稍稍舒展,诚恳道:“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告诉我。”

话刚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对,这样好像,她觉得自己多厉害似的,他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比她成绩好啊?

张澍摸了摸下巴,一副仔细思忖的模样,“还真有件事,你得帮帮我。”

盛夏:“嗯?”

“刮胡子。”

盛夏:……

刮胡子?

“帮我刮胡子,三四天没刮了。”

“我,我不会呀?”她讷讷道。

“我教你。”

“……”

几分钟后,盛夏端着一小盆水,站在床边不知所措。

“水放床头柜,先毛巾擦擦脸,涂上剃须泡,勇敢下手就行。”张澍在一旁言简意赅地指挥。

盛夏放下水盆,盯着手里的刮胡刀出神——她明明在洗手间看到电动剃须刀了呀?那个好像不需要这么麻烦吧?单手就能操作,基本不用弯腰。

“那个,电动的……”她还是提出疑惑。

张澍面不改色心不跳:“那个不是我的。”

搞笑,那玩意嗡嗡嗡响,吵死了。

盛夏:“喔。”

她把毛巾拧个半干,又为下一步犯愁,直接蒙上去一顿擦?还是先照顾细节,眼角嘴巴?还是让他自己擦擦?

毕竟他有一只手还是活动自如的。

正为难,张澍道:“不靠近点怎么擦?你手有这么长?”

言下之意,是不想自己擦了。

盛夏俯下身,“那,那你闭眼。”她提要求。

张澍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再一次惊讶,怎么会有人皮肤这么好,白净得像没有毛孔。

也不知是不是他鬼迷心窍,他总觉得她自带一股香气,很难形容的一种香,他从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以前坐一块,隐隐能闻到,没现在这么明显。

“不要。”他答。

她主动靠近的机会很多么,为什么不看?

盛夏看见他眼皮缓慢掀起,目光从她的下颌开始游移,经过嘴唇,鼻尖,最后落进她眼睛里。

四目相对,莫名胶着。

盛夏连忙把视线移到毛巾上,也不跟他多理论,认认真真开始给他擦脸。

她动作过于轻柔,张澍只感觉像挠痒痒。

擦到嘴唇,她仔细避开唇瓣,指尖包着毛巾,描过他唇边轮廓。

张澍倏然嘴角一扯,笑了笑。

盛夏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停顿,瞥他一眼,随即又继续……

不过停顿那么一下,空气仿佛在升温。

盛夏观察他青浅的胡茬,神思飘飞。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相差这么多,他们会长胡子、喉结,而女人都没有,女人有别的——

打住。

她放下毛巾,拿起那罐形似喷雾的东西,“这个,挤出来就行吗?”

“嗯,哪里有胡子就涂哪里。”

她往手上挤了一点,滋滋的声音显得很突兀,不如说,因为她神经紧张,一切声响都令她草木皆兵。

她缓慢上手,往他脸上抹。

肌肤触碰的当下,两人皆是神情一变。

张澍身体瞬间紧绷,微瞠的眼,目光炙热。

盛夏感觉他像是个电极,一触及就滋滋过电,她整条手臂都麻了。

不留神手一抖,泡沫落在张澍胸口,她手忙脚乱拿毛巾擦掉,又跑到洗手间拿了条干毛巾把他脖子团团围住。

他像戴了个围兜。

盛夏抱歉道:“不好意思,我……”

“你做得很好了,别急。”

“……”

她是想说,不好意思她不行,请他自己涂一涂的。

“没事,再抹就是。”他微微抬下巴,方便她涂抹。

这动作像是邀请。

盛夏硬着头皮,又挤了些,从他腮处开始抹。细看下来,男生胡子的范围还挺离谱,嘴边比较密,周边稀疏一些,下颌线下边也有一点点。

她还以为胡子只长在嘴边。

这回她把他的脸想象成蛋糕胚,把奶油抹匀就行,如此果然自如许多。

张澍低眉,目光把她的五官描摹了无数遍。

灯光下,她长睫忽闪,在眼下覆盖一层阴影。

整个人恬静、柔和。

她好认真,认认真真摸他的脸。

这么想着,腹腔升腾起一股燥热,张澍喉结滚动,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刮个胡子像打了场仗。

前期备战过于艰难,到了后来正面进攻,反而没了紧张感,只想速战速决。

刮胡刀在她手里像致胜的武器。

刀片所过之处,剃须泡被推走,露出洁净的肌肤,她竟觉得很舒爽。

“疼吗?”

“没刮到吧?”

她时不时问。

“不疼。”

“没。”

他配合度满分,抿嘴巴抬下巴侧过脸,极其乖巧。

她顺顺利利刮完,还无师自通地把泡沫卷进毛巾里……

然后她双手轻托他的脸,左右看,好干净,好有成就感。

她不由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嫣红的唇,无暇的肌肤,纯粹的笑靥,一切都近在咫尺,张澍只觉光线忽明,天使降临。

非常俗气的形容,却是张澍的第一想法。

他想要亲近。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来不及细思,身体已经率先行动,就着她俯身的姿势,他抬手轻松就搂住了她的腰。

盛夏呆住了,猛然抬眼。

他只是浅浅搂着,并没有贴近和进一步动作。

可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更显得暧昧不明……

而她正捧着他的脸,见他神态也有一丝不可思议和慌乱无措。

明明,在操场那一晚他们有过更深层的拥抱,可是远远不及这随手一搭来得叫人惊惶。

如果那晚是情绪的宣泄,当下的触碰就是清醒的试探。

一个躺着,一个俯身。

姿势过分旖旎。

盛夏感觉她的腰不会动了。

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她想直起身,但是僵了,思维好像指挥不了身体,整个掉了拍。

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干什么?

“叩叩”两声,门被意思意思一敲,打开了。

大概是盛夏站得太靠床头,小窗压根看不见。

来人没想着里边有别人,忽然停下脚步。

盛夏猛然直起身,和护工茫然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盛夏回想刚才的画面,刚才,刚才她那个动作,就好像是她要亲他!

不是啊!

不是的啊!

盛夏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医院,车都是张澍给她打的,过程中他眉目间那隐而不发的笑意愈发外显。

一路她都处于一种像是发烧的状态,于是没回班里,打电话让王莲华提前来校接她。

回到家盛夏开始研究张澍的试卷,她复印了一份。

语文自是不必说,失分缘由很明显,卷面不够整洁,阅读题答得过于简略,扣分重灾区。

英语除了作文全是选择题,他写得比较顺。

数学,卷子被画得乱七八糟,可以想见,他没用草稿纸,可能手不够用觉得麻烦,答题纸上也不算干净,写错了也没用修正带,直接大片划掉,空间不够,最后写得密密麻麻,看都看不清。

理综也一样。

看卷子就感觉,他写得不顺。

她把他的错题都整理出来,准备等讲解的时候给他录视频。

他在这个分数段,她能为他做的不多,只希望他能学得轻松一点。

整理完竟已凌晨,盛夏不由想起此前他为她整理附中过往的卷子,那么多套,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

她在心底里打气,为他,也为自己:我会让你行的,阿澍。

盛夏不能总跑医院,侯骏岐跑腿,三天两头给张澍送近期试卷。

讲解卷子的时候,盛夏听得尤其认真,老师说的答题思路,甚至题外点拨的话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然后把笔记和视频配套发给张澍。

他还有不清楚的,会打视频或者语音来问。

盛夏刚开始也解答不清,为了给他讲,她先跟老师问清楚,然后在脑子里自己讲解一遍,再给他讲。

赖意琳夸她:“你这问题问的,都很有针对性啊,这样下去,估计不用自招也能上985了。”

盛夏坦白,是给张澍当传声筒罢了,学霸问问题的切入点都很不一样。

赖意琳惊讶道:“这些他都不会?”

盛夏:“有些是,有些,他说会了但还不太清晰。”

赖意琳若有所思,笑了笑:“这样啊,那你好好传声吧。”

4月20日,河清大学强基计划发布公告,公示入围考核名单。

古汉语文学专业通过强基计划拟录取人数3,入围考核人数1.

全国只有盛夏一个人入围。

只要能够考过一本线,并在投档之前出书,录取就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盛夏忙得忘了时间,没及时查看,她是从盛明丰口中得知的消息。

盛明丰说:“全国就只有你,说明你在这方面确实突出,但全国就只有你,也意味着冷门,爸爸仔细了解过,这个专业是新成立的,就业前景未知,即便是参考汉语言文学专业,也不算乐观。”

盛夏:“如果是做文字研究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做一辈子的。”

盛明丰不置可否,只道:“留学那边给你留着,高考结束再做决定也不迟。”

虽然他坚持他的想法,但这话也就等于,把选择权完全交到盛夏自己手里了。

王莲华很惊喜,又有点怅然,嘀咕了一句:“怎么已经感觉你要离开我了。”

最后嘱咐她,别分心,好好准备高考,就当做没有这回事,考出最好的成绩。

盛夏应下。

她感觉父母都有点变了。

王莲华,没有那么强势了;盛明丰,好像也从柔里带刚变成刚中带柔了。

是激烈的矛盾已经被时间渐渐磨平了吗?

似乎没有。

他们还是针锋相对。

但是他们都在听她说话了。

在认真地听她说话,考虑她的意见了。

她不再是他们拉扯的一团橡皮泥了。

是因为,她长大了吗?

-

天气越来越热,晚霞越来越晚,风都裹着一股躁意。

夏日限时供应的青瓜汁上市了,盛夏吃过晚饭买了一杯,心满意足回教室。

通常晚修前半小时,高三教学楼和高一高二形成鲜明对比。

前者鸦雀无声奋笔疾书,后者沸反盈天嬉笑唱和。

今天的六班却不同,大伙三五成群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见盛夏进教室,个个望向她。

李诗意拉盛夏坐下,把手机递给她,“看,张澍在线怼傻逼!”

屏幕上是一个博主截的图,足足有九张。

博主文案:【笑不活了,在信风看到这个号一直在评论,没想到是本人@SHU_abcdef,我喊你一声南理怼王你敢答应吗?】

“信风”是附中学长开发的社交小程序,在附中是比贴吧、微博都火爆的存在。

可以匿名发帖,但是评论会显示昵称。很多人用来表白,所以也被叫表白墙。

这条微博的截图就是昵称为“”的用户最近发的评论合集。

匿名贴:【李涛,张澍真的不行了吗?这结局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吧?】

——SHU_xxrmm:张三,信风真的不行了吗?这帖子算咸吃萝卜淡操心吧?

[人家再炒作炒作就出道了,谁在意一个状元?他什么出院啊?我赌又要上新闻。]

——SHU_xxrmm:他下周就出院,你这么关心你爹是要去三拜九叩晨昏定省吗?

[很难了,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多月从三百名到状元。]

[我觉得行,张澍YYDS]

[楼上是暗恋张澍的脑残吧,都这样了还能吹?]

——SHU_xxrmm:楼上是嫉妒张澍的弱智吧?都这样了还能吠?

匿名贴:【张澍真的是为了救他们班那个女的被捅伤的?那女生可怎么有脸呆下去啊?是我我反正不行,愧疚得要死了。】

——SHU_xxrmm:张澍真的是被楼上这个造谣的人捅伤的,这人可怎么有脸发帖子啊?是我我反正不行,愧疚得要死了。

[是啊,上周他女朋友不还因为这个和两个愤愤不平的女生打起来了,跟演偶像剧一样。]

——SHU_xxrmm:是啊,上周他女朋友还因为这个和两个造谣的女生讲道理来着,跟对牛弹琴一样。

[不是,是认错了,以为书店那女的是他女朋友。]

——SHU_xxrmm:我女朋友美若天仙哪来这么多像的?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我女朋友,谢谢。

[他女朋友蛮漂亮的,就是命里是不是带点什么?]

——SHU_xxrmm:他女朋友很漂亮的,还命里带点旺夫。

匿名贴:【哇,是张澍在回那些陈年旧贴吗?】

——SHU_xxrmm:对,是张澍在回那些歪瓜劣贴。

……

……

盛夏一页一页翻着,还有许多,简直叹为观止。

他自己的一些表白贴,他没有回,但提及“女朋友”的贴,几乎都回了。

在他这,她总算学到什么叫做:以牙还牙。

他这牙用得也太顺了点?

他这女朋友是不是叫得太顺了点?

还有他这昵称是什么啊?

70. 班对 《婚姻法》?

张澍回校前一晚, 王潍秘密筹备了欢迎仪式。

仪式延续了他虽土但嗨的风格,每个人发了俩小红旗,准备夹道欢迎。

班里还挂起了横幅:[欢迎英雄回家]。

盛夏和辛筱禾站在横幅下, 头顶仿佛有乌鸦嘎嘎飞过。

辛筱禾:“他觉得张澍会喜欢这种东西吗?这是他自己喜欢吧?”

盛夏:“但这是王老师用私房钱办的呢?”

辛筱禾:“嗯, 确实令人震惊, 估计张澍真的让他骄傲坏了,带个平行班捡这么个宝贝, 我猜,他以后每一届学生都会听他念叨好几遍, 我以前有个学生巴拉巴拉巴拉……”

有画面感了, 盛夏没忍住笑了声。

王潍还让盛夏提前刺探情报:张澍几点来。

回到家盛夏给张澍发消息:“你明天几点到学校呀?”

宋江:“怎么, 你有什么惊喜准备给我?”

盛夏:……

呃, 他还挺敏锐。不过, 可别是惊吓才好。

“嗯, 有个小小礼物。”她避重就轻地回。

宋江:“这回是什么?”

盛夏:“不告诉你。”

宋江:“惊喜?”

宋江:“搓搓手.jpg”

宋江:“不过很难有什么惊喜能超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了。”

盛夏:“……”

盛夏:“你几点到校呀?”

宋江:“大课间吧。”

盛夏:“这么晚么?”

宋江:“嗯,有点事。”

-

次日大课间, 出操的学生都已经回班了,还不见张澍的踪影。

六班的人没去早操,在走廊等半天了。

王潍还抱了束花来,准确地说,是一朵花。

一朵巨大的向日葵,中间已经长了瓜子,能吃的那种。包装倒是层层叠叠, 挺精致。

有人吐槽:“老师,就一朵?也太抠门了吧?”

王潍睨一眼学生:“你懂什么,这叫一枝独秀,向日葵多好, 阳光正能量!我特意挑的这。”

“难道不是因为便宜?”

王潍:“瞎说八道。”

“来了来了!”都快上课了,盯梢的同学才跑回来通报:“张澍来了,就是,还带了人……”

带了人?

大伙朝连廊望去,只见张澍一身校服,清清爽爽,精神气很好,他大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拿着话筒。

是记者吗?

话筒上鲜亮的台标提示:南理广播电视台。

“哇,搞这么大阵仗?”

“澍哥不是一直没接受采访吗?”

“他不也一直没回过信风?”

“大概是因为那天盛夏气哭了吧……”

“辟谣跑断腿。”

众人窃窃私语间,张澍一行人已经来到走廊入口,只见同学们举着小旗子围在走廊两侧,像等候多时了。

双方都被对方的阵仗吓一跳。

还是记者反应敏捷,赶紧吩咐摄像师:“快拍!”

张澍走上台阶,“这是干什么呢老王?”

王潍回过神,把花往盛夏怀里一塞,嘴里念叨着:“我可不要上电视……”

然后钻到人群后面,拍侯骏岐胳膊:“喊起来啊!”

侯骏岐:“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六班众人懵了两秒——早知道还不如设计一个口号了,这都什么土嗨玩意?

但大伙还是配合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喊着喊着,大家也都忍不住笑,越笑还越喊得大声,完全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架势。

小旗子越摇越来劲,还都往前凑,画面一度混乱而失控。

闻声出来围观的隔壁班众人:……

张澍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惊喜——惊吓与喜感。

他转头对记者无奈笑笑:“要不这就别拍了。”

记者笑盈盈:“拍,怎么不拍,多可爱的同学们,多好的素材!”

本来该采访的都在校门口录完了,需要再拍几段张澍在班里学习的素材,最后采用的画面估计也就一两秒。

现在这场景,可太丰富精彩了!

张澍被簇拥在中间,有亿点点尴尬。

不知道谁推了盛夏一把,“澍哥,咱还有鲜花呢!”

随即众人高声起哄,盛夏不止亿点点尴尬。

张澍的表情变得兴味盎然。

站在那微微笑等着。

盛夏硬着头皮,把花递出去,“欢迎你回班,这是王老师给你准备的花。”

张澍凑近一步,揽过花束,那动作,在拥挤的人群里,就像要去抱她一样。

而他的手,在花束下,覆盖住了她的……

盛夏一惊,抬眼对上他脉脉的目光。

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还有摄像头。他怎么能就着交接花束的动作,抓她的手?

盛夏猛然抽开手,完全把花推到他怀里,赶紧缩到人群里,她垂着脑袋,听见周围起哄声更甚了。

铃声一响,闹腾过了,众人消停下来,这节是赖意琳的数学课,电视台的人拍摄了几段素材就离开了,没有影响教学秩序。

赖意琳全程围观欢迎仪式,临了还调侃:“张澍,看见你们王老师专门给你准备的横幅了吗?”

哄堂大笑。

张澍早就看见了,这会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称赞”道:“老王真是个人才。”

-

张澍的回归,让班里热闹了一上午。

虽然他不久前回来考过试,但来去匆匆,人也疲惫,大伙都没打扰他。

这下好了,每个课间,座位旁边都围着一圈男生。

聊的主题也是五花八门。

盛夏经过,放弃了凑上去的念头。

最后一节课间,她再一次接水经过,被叫住了。

“盛夏。”

是张澍叫她。

周围男生的眼神也都戏谑起来。

她扭头,用眼神发出疑问:怎么?

“礼物呢,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吗?”张澍问得自然而然。

“哦哟哟哟~”

“礼物哦,是什么啊?”

“哇……”

一群男生开始起哄。

好幼稚啊!

盛夏不打算被围观,回道:“没有礼物,骗你来学校的。”

张澍:……

然后她就搂着辛筱禾的胳膊,双双接水去了。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澍哥别气馁,老王有礼物。”

“哈哈哈哈!”

辛筱禾憋着笑,感慨地看向盛夏:“有班对可真好呢?”

磕cp都不用花流量。

“不要瞎说!”盛夏强调。

辛筱禾知道她害羞,更不打算停下了,忽然问:“哎,你看张澍回怼表白墙上的帖子了吧?”

盛夏点头。

辛筱禾:“知道他昵称什么意思吗?”

盛夏摇头。

辛筱禾凑近她耳朵,一字一句念:“XXRMM,夏、夏、软、绵、绵。”

然后如愿看见盛夏的耳朵白里透红,眼睫毛眨巴眨巴,呆住。

“他无耻呢,抄袭我,不过,怎么他也知道啊?他也……”感受过了?

盛夏又羞又愤,抬手就打:“筱禾!辛筱禾!”

辛筱禾跑远:“哈哈哈哈哈哈有班对可真好呢!”

“……”

“放心,我没告诉任何人!就只是卧槽的时候说漏嘴了而已,身边也只有岚岚和小麦而已啦——”

岚岚和小麦,辛筱禾的两个室友。

也是她们北门聚餐的主要人员。

盛夏:……

辛筱禾:“真的,放心,她们不是普通人,她们是嗑.药.鸡,这种物料一定会独家保存。”

盛夏:……

无语之情,溢于言表。

-

中午好不容易再次“团聚”,一张饭桌上,只有侯骏岐露着笑脸。

张澍和盛夏各自闷头吃饭,谁也不理谁。

侯骏岐不明白,脑内闪过无数八点档狗血剧集介绍:历经磨难至死不渝的两人,为何明明相爱却又形同陌路?

僵局在一顿饭结束时被打破。

原因是张澍站起时,不知怎么扯着腹部了,忽然“嘶”的一声呼痛,一手撑桌,一手捂肚子,五官都拧在一起。

盛夏连忙站起来,扶着他的手臂,惊慌道:“怎么了?”

“伤口还没好全么,不是已经好了么,怎么回事,疼不疼啊?”

张澍一只手臂顺势搂住她的肩。

盛夏一惊,目光质询。张澍又虚弱下来,整个摊在她肩头,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盛夏只好撑着他。

侯骏岐:……

兄弟,苦肉计,好俗,八点档已经不这么演了。

盛夏一直撑着他到了文博苑小区门口,才后知后觉,刚才跟在身后的侯骏岐已经走了。

就这么不关心好兄弟的伤势吗?

“还、还疼吗?”盛夏开口。

张澍:“还有一点。”

“那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或者你回来的时候,带了药吗?”

“带了。”

“那回去按时吃。”

“哦,”张澍忽然站直了,“原来真的没有礼物。”

盛夏看着他瞬间挺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气又好笑。

他至于吗?

“以后不能用这个骗我。”她强调。

张澍瞥见少女严肃的模样,收敛了表情,“好。”

这方面,她是真的很紧张。

盛夏睨他一眼,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张澍眉头舒展,嘴角轻扬。

他接过,觉得盒子有点眼熟,没多想,顺手打开。

他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盒子里躺着一对护膝。

和她之前送他的那双,是一个牌子的,就连这盒子也一模一样。

他望向她,眼神问询:?

盛夏微微笑着:“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可以用上它。”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之前体育课看到,他的护膝磨毛了。

虽然上一次,护膝下那本刑法,成了张澍的阴影,但她这样笑盈盈看着他,他只觉得,下边就算是本民法,他也高兴。

可他嘴上并不放过调侃她的机会:“下面还有东西对吧,是什么,《婚姻法》?”

盛夏笑容僵住:……

他笑了声,已经拿开护膝,看到了下边的东西。

不是书册,更不是法条,是信封。

粉色的信封。

这种信封张澍见多了,他刚醒她就拿了一沓去慰问他。

张澍忽然想笑,望了望天,“盛夏,你胆子怎么那么大,你再给别人递情书试试看?”

盛夏怔,眼看他表情从欢喜到无语,她有点无辜。

她感觉更难为情了,垂着脑袋,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这,这是,我写的。”

71. 情书 他是我的玫瑰,也是我的小王子。……

张澍的采访当晚就播出了。

正是晚修前的时段, 几乎每个班的屏幕上放的都是南理新闻。

标题:见义勇为少年张澍回校备战高考,受同学热烈欢迎。

“下面来看详细报道”的话音刚落,屏幕立刻切到六班走廊上小旗挥舞, 同学们高呼“热烈欢迎”的画面, 盛夏送花的画面只匆匆闪过, 也且没有拍到脸。

盛夏在台下,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比较严肃的媒体。

随后是张澍在校门口的采访内容。

记者:“很久没回学校, 现在心情激动吗?”

张澍:“上学有什么激动的,上学很辛苦……但非常期待见到老师和同学。”

班里一阵哄笑。

“澍哥不小心说了实话哈哈哈哈!”

“居然没被剪掉!”

记者:“距离高考已经不足50天, 有信心吗?”

张澍:“竭尽全力, 不后悔就行。”

记者:“对于高考, 对自己有什么期待?”

张澍:“还是不后悔就行。”

记者:“你的见义勇为感动了很多人, 今年你入选了南理十佳青年候选名单, 你怎么看呢?”

张澍:“感谢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关怀, 但见义勇为谈不上,那天对我来说只是意外, 路过,然后碰到了,我觉得我能活着回来,才冲上去的,有考量的。”

记者:“许多人路过了,但是只有你在逆行。”

张澍:“可能我身体好,反应比较快而已, 我相信在有自保能力的条件下,任何一个南大附中的学生路过,都会这么做,因为我们校训就有厚德、博爱。”

之后又切到张澍上课学习的画面, 画外音是祝他高考顺利之类。

这条新闻一过,大伙就关了电视。

班里陷入讨论。

“澍哥牛逼,还顺便夸了一下附中,招生办得给你打钱!”

“十佳青年,那个东西有什么用吗?”

“功德簿,光荣啊!”

“到时候市长给颁奖的!”

“哇。”

辛筱禾凑到盛夏耳边:“他说只是路过,是想辟谣网上说,他是和你约会,为了救你受伤的吧?”

盛夏目光穿过幢幢人影,落在张澍的后脑勺。

他是从侯骏岐那知道的吧,那天她和别人动手的事。

他没告诉她他知道了,也没有直接但无效的安慰。

他好像总是这样啊,去做,去解决问题。

“嗯。”盛夏点头。

他不是个喜欢被讨论的人,虽然也不害怕被讨论,但主动引起讨论是不可能的,当然是因为她了。

盛夏心里热热的,想把那封信拿回来,再添上几笔。

-

三模来得猝不及防。

考试安排出来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恍惚,怎么就三模了?

二模卷子不是刚讲完?

消化好了吗就三模?

大家都传,三模会很简单,改卷会松,会让大家有个好心情迎接高考。

可是真正考试的时候,到处都是抓耳挠腮的人。

说好的简单呢?

教育局疯了。

这是所有人考完数学的感受。

盛夏也感觉题目好像有点偏,不知道为什么三模了还这么搞。

但是第二天的英语和理综就好很多,中规中矩,理综难度明显降低。

众人纷纷猜测,这回就靠数学拉分了。

三模仍旧是市里联考,统一改卷。

等待出分的日子无疑是煎熬的,信风上全是焦虑等成绩的帖子,当然也夹杂着几条猜测张澍分数的帖子。

热度居高不下,总的来说,唱衰的多,支持的少。

午饭时,侯骏岐问:“澍,你觉得自己考怎么样?”

张澍抬头,想了想,“估计五六十名,校内。”

“啊?”侯骏岐不信,“谦虚了吧?”

盛夏也觉得,谦虚了。

最近张澍有多拼,是个人都看得见。盛夏晚上1点睡,他才开始整理一天的错题,算算怎么也得熬到两三点。

早上6点到教室,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早。

而他因为吃药,药物作用下很困,他会把清凉油涂在鼻尖、耳后、眼睑下边,用以提神。

上周周考,他分明还考得很好来着。数学英语都是满分,理综也恢复了之前的水准。

只有语文还是稍差点。

张澍挑挑眉:“那你等看吧,这次的分数,拉不开差距,高的不会很高,低的不会很低,所以前排可能堆在一起,说不定好几个并列第一。”

出成绩当天,盛夏和侯骏岐隔空对视,互表震惊。

情况与张澍猜测的过于一致。

他是黑了教育局系统吧?

张澍排在43名,而第一,有四个,第二名直接排到了第五,也是好几个相同分数的并列,后边每一个名次之间,分差都极小。

所以张澍和第一之间,差了42个名次,分数只差了不到20分。

信风上,原先唱衰张澍的纷纷出来“证道”——

“看吧,这么简单的题43名,还混个什么啊?”

“对哎,附中往年差不多能有40个考上河清和海晏的,他这太悬了吧?”

“张澍不行了。”

“押点其他人吧,聊点别人吧,看烦了。”

“再悬也是上层985随便挑了,不知道你们排多少?211考得上吗就这操心别人?”

“还是那句话,可惜,遗憾。”

“如果是这样,补习吧张澍?真的太可惜了。”

“一个模拟考你们就开始给人家定结局了,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合理讨论不行吗,本该拿状元的人,还不让说了?”

好吵,每天都吵得不可开交。

还有很多新号混迹其中,一看发帖的语气和格式,就不是“原住民”,大概率是外校的来凑热闹。

盛夏原本不想看,但是李诗意每刷到一条,就会在一旁念叨,有时候还骂骂咧咧。

六班的同学们有时候也会回帖,吵不过就在班里生闷气。

盛夏想起张澍以前常说,学习是自己的事。

可是经过这些事,他想要的局面越来越不可能实现了。

这一回,年级主任没有找张澍谈话。

副校长就更没有了。

情况好像如同帖子上所说:附中也已经放弃张澍了。

放弃。

这个词过于扎人。

盛夏心里堵得慌,好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

她自己倒是考得挺好的,尤其是数学,考得比辛筱禾杨临宇都高,130分。

这个分数本就是盛夏在数学这一科目上的巅峰。

更遑论,这一次的数学是拉分科目,比较难。

很神奇。

盛夏没觉得多难。

她知道是有难度的,但她不觉得难。

这就是神奇之处。

感觉都是做过的,事实上,题是新题,并且很多同学都说,很偏很变态。

整理错题集的时候,盛夏发现,因为不少题,都是之前张澍问过她的知识点,还有技巧,她又问过老师,再给他讲了一遍,就格外印象深刻。

虽然技巧显得很偏,但核心知识点是没变的。

张澍数学考了年级第一,143分。

以往数学年级第一都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

他还是语文最拉分。

晚修的时候,王潍和付婕都找他谈话。

盛夏把他的语文卷子拿过来看。

阅读题答得乱七八糟,古诗词默写也丢分,丢得很低级。

作文好像回到了解放前。

这段时间,他花很多精力来恢复做题手感,语文是被忽略掉了。

语文看起来是性价比极其不高的科目,到了一定程度也很难提高。

但眼下,语文是张澍的救命稻草。

盛夏拟了份《语文提分计划》,把张澍叫了出去。

这回他们正正经经地坐在走廊外的座位讨论学习,但班里还是多了许多抬头鹅。

因为这次可是盛夏主动叫张澍呢!

盛夏有些不自在。

张澍瞥一眼她紧张的表情,抓过她不自然放在膝上的手,在桌下捏了捏。

盛夏猛抬眼,见他微微弯着嘴角,眼神黏黏腻腻的。

“没眼看没眼看……”

齐修磊路过,啧啧两声,进了教室。

盛夏猛地把手抽回,把《提分计划》拍在他胸口,怒道:“你快看!”

张澍还是那副微微笑的模样,摁住本子,从善如流:“好,我看。”

他先匆匆扫了眼,眼角余光却把她忐忑不安四处张望的表情收入眼底。

半晌,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揉揉她脑袋:“大作家,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啊?”

她那表情,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她以为这样别人就会认为他们在学习吗?

盛夏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火烧眉毛啦?”

张澍憋着笑,点点头:“知道,知道,火烧眉毛了,烧了,好烫,你快吹吹……”

盛夏:……

烧死他得了。

“你,不要强颜欢笑,至少在我面前。”盛夏补充。

张澍一怔。

强颜欢笑吗?

有点吧。没有人会真正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没有人真的能在“登高跌重”的时候,内心平静如水。

只是看程度轻重罢了。

张澍也放低声音:“我能调节,你不要跟着操心,否则,我会更操心你的操心。”

盛夏凝望着他。

“草根逆袭,星星陨落,都是世人爱看的剧本,前者人们钦羡,后者人们叹息。本质都是在对标自己,寻找平衡。”

张澍沉沉出声,放下她的本子,重新在桌底捉住她的手,放在手掌里把玩。

盛夏下意识想挣脱,但撞见他郑重的神态,又乖乖的,不动了。

张澍话没停:“看草根逆袭,是炖一碗鸡汤,希望自己也能这样;看星星陨落,是感慨命运无常,给自己一个’风水总会轮流转’的心理暗示。”

“谈资就是这么来的。人们聊的是你,关心的其实是自己。他们并不是真的想了解你。”

他也回望她,“所以别被这些言语困扰,活自己的。”

活自己的。

盛夏看着面前年轻的脸,有点难以置信,他与她是同龄。

张澍,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人。

偶尔,幼稚得让人想揍一把,偶尔又语出惊人。

盛夏问:“那你都不会难过的吗?”

张澍眉头稍提,这话问得,他说难过,她今晚怕是睡不着。

说不难过,她大概不信,也会睡不着。

她总是太过操心。

张澍道:“那你让我看情书,我就不难过了,行不行?”

天知道,给他一封信,不让看,说是高考完才能看。

张澍从来没那么无语过,高考完才能看怎么不高考完再送?

在憋死他这件事上,盛夏还真是有无数种方法。

“不行。”盛夏回绝。

张澍:“为什么?”

盛夏:“就是不行。”

张澍:“你要憋死我?”

盛夏:“那你还给我。”

张澍:“好,不看。”

盛夏看了看时间,11点了。

“我回家了。”

王莲华都准时来接她。

张澍送她到连廊口,又折返回教室,继续埋头苦干。

六班众人已经习惯了,晚上留在教室,是不需要吃宵夜的,总会有狗粮吃的。

张澍12点回家,张苏瑾近期在备婚,很忙,经常不在家。

他学到三点也没人管。

他把《语文提分计划》拿出来细细阅看。

那漂亮的字迹,看得他越来越心猿意马。

这么漂亮的字,写情书……

什么人有这种待遇啊?

是他啊,是他张澍啊?

那天她怎么说来着:“你要是偷看,我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吧,他会哄。

张澍从盒子里拿出看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打开的信封。

抽出里边的信纸。

看似简单的粉丝信纸,在灯下看,有隐约的暗纹,还有金粉,分外精致。

迪士尼公主的信纸,果真与众不同。

张澍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字:

【我和你相遇,怎么说呢,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星星通亮了一片荒芜的小宇宙。】

他没见过这么美的文字,和字。

第二页。

一行一行,像是日记。

====

7月28日,晴

【烈阳白衣香樟密,笑语盈盈暗香去。】1

如果当时我不惊慌,故事的开始会不会更美好一些?

8月1日,晴

【尤物惑人忘不得,不如不遇倾城色。】2

霞光万里,满城锦绣。

如果当时我不惊慌,故事的发展会不会更美好一些?

8月15日,晴

【羡他力拔山兮气盖世。】

窗明几净,朝阳潋滟。

我眼里却没有风景。

8月20日,晴

【年年岁岁,高朋满座,岁岁年年,愿不遗我。】

生日快乐,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参与。

9月4日,晴

【夏日游,场上谁家年少足风流?】3

篮球,少年和阳光。

体育课也这般有味。

眼底风景,此生不换。

10月6日,晴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江水和我一样,为谁澎湃?

11月8日,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喜欢有味道,我第一次尝到。

11月15日,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你看着我,只是看着而已,我心里想,浪漫至死不渝。

12月25日,晴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如果这是误会,那美好得让人沉醉。

1月1日,晴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假期短一点,未尝不可呢?

2月1日,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祝我生日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2月27日,晴,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一方书店的阳光一直都很好。

我在等风,也等你。

3月11日,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停电,黑乎乎。

两个人一起走的路,竟也有萧索孤寂的时候。

……

【相思相见知何时?此时此夜难为情。】

……

====

张澍似懂非懂,可不影响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三页。

====

澍,及时雨。

可遇见他以后每个印象深刻的日子,都是晴天。

你说,神不神奇呢?

最近,我常常一天看44次落日。

我在等我的玫瑰。

幸运如我,他从风里来,阳光满袖。

他是我的玫瑰,也是我的小王子。

幸运如他,拥有一整个盛夏。

如果他愿意的话。

====

张澍怔怔看着信纸,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不让看了。

现在凌晨1点,他只想拽着她去结婚。

72. 高考 不仅仅是她的苦旅,也是父母的修……

三模后的每一天, 都像被按下快捷键,快得不可思议。

不走普通高考路线的,都出了结果, 各有各的归宿。

六班是平行班, 大多数人还是规规矩矩高考, 像杨临宇这种过了自主招生的,是所有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盛夏进入河清大学审核名单的事, 知道的人不多。

所以大伙看见盛夏一个一本线上二十来分的人,整天围着张澍一个稳985的人转, 操心他语文成绩的时候, 都不由感慨:这是爱的奉献!

夏蝉叫得人耳鸣,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 变成了个位数。

老师一改以往打鸡血的说辞, 让大家恢复普通作息, 别再熬夜,别再紧张, 别再冲难题,出去走走,逛逛。

周考的题目也越来越简单,张澍已经完全不写了,只反复练以前的题,另外每天做几道新题保持手感。

学校也开了一次家长会,和家长统一战线, 不要再施加压力,要由内而外,从家庭到学校营造轻松的氛围。

一切就围绕一个字:稳。

6号的晚修,高三只上一节课。王潍在上边耳提面命, 老生常谈:准考证,身份证,文具,别吃冰别吃辣别熬夜,有困难要报警。

下课铃一打响,盛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整栋楼的灯忽然灭了,霎时一片哗然。

接着,从隔壁教学楼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声音越来越近,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朝高三教学楼涌了过来。

“高考加油!附中必胜!”

“高考加油!附中必胜!”

喊楼开始了。

先是整齐的口号,接着就自己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祝福声此起彼伏。

楼上的学长学姐开始回应。

“附中必胜!”

“利剑出鞘!附中荣光!”

“学姐好美!”

“学弟好帅!”

六班在一楼,什么喊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几声嘹亮的“张澍加油”穿过嘈杂,落入盛夏的耳朵里。

“张澍你是最强的!”

“张澍我喜欢你!”

仗着黑暗,仗着喧嚣,仗着或许永不再见,有人在表白。

辛筱禾凑过来,在盛夏耳边低语:“好受欢迎哦。”

确实。

这个受欢迎的人摸黑绕到了盛夏身边,在黑暗里捉住了她的手,紧握。

辛筱禾翻了个白眼,退到一边。

“好受欢迎哦。”盛夏稍微垫脚,在张澍耳边重复。

张澍听这话,笑了笑,就着她仰头的姿势,托住她的脑袋,说:“你不给我加加油?”

盛夏最近有点习惯他的一些肢体接近了,从善如流:“张澍加油!”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被捏住抬起,面前的脑袋迅速逼近——

就在她以为要唇齿相触,紧张得脊背绷直,几乎下意识推人的时候,他脑袋一偏,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脸颊。

很轻,短暂停留。

而后他快速直起身,看着外边闹哄哄的人群,手抵在人中不自然地摩挲。

光线黯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才那蜻蜓点水的触碰,盛夏觉得,像是她的幻觉。

如果辛筱禾没有在一旁夸张地捂着肚子发出呕吐声的话。

喊楼声停下了,学弟学妹们打开手机照明灯,摇晃着手机唱起校歌。

盛夏看见周围的同学都双手合十抵着下巴,闭眼许愿。

张澍看她还愣着,晃晃她的手,“许愿啊?”

盛夏不知道有这个传统,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等她睁眼,张澍问:“你许什么愿了?”

盛夏因为方才黑暗里的小动作,没有直视他,但并不藏着掖着,回道:“希望顺利考上河清大学,你呢?”

“我希望……说出来不会不灵?”摇晃而闪烁的手机灯光在张澍脸上忽明忽灭,他笑容灿烂,“那我希望拥有一整个盛夏。”

拥有一整个盛夏。盛夏心底默念一遍。

他偷看了!

灯光亮起的时候,盛夏看清了张澍狡黠的眼睛。

“你偷看了!”她指控。

张澍默认,满不在意:“明天就高考了。”

盛夏气极,明天就高考了,总不能生气吧?

她说高考后才可以看,其实只是说说而已。

除了怕引起心情波动影响他以外,还觉得难为情。

他真的偷看了,她哪里还顾得上生气,真的只剩下难为情。

盛夏匆忙收拾书包,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得回家了,明天加油!”

“加油。”

“后天也加油。”

张澍笑得无奈:“嗯,后天更加油。”

高考前夜。

听起来多么特殊的一个时间点,盛夏过得还真挺特殊的。

没看书,没刷题,吃着水果陪王莲华看电视剧。

手机界面在好几个社交平台反复切换。

然后发现大家都差不多。

班群里开始无聊斗图,从亢奋的“冲鸭”逐渐斗到“我累了,毁灭吧”,话题开始奇奇怪怪。

有个男生发了一张截图进来,盛夏下意识点开。

一眼浏览下来,一口芒果差点没噎喉咙里。

截图的是百度问诊。

患者:专家你好,我明天就要高考了,听说性生活有助于高考发挥,有没有科学依据?

专家:同学你好,性生活能帮助放松,性快感可以助眠,但你考得好不好跟这个关系不大,还有可能因为初次性生活体验不愉快而焦虑,不建议尝试。

这?

这是要毕业了,一个个原形毕露了吗?

随后,这张截图被迅速撤回。

但这会儿大家都在线,该看的都看完了。

下面跟了好几楼无语的省略号。

也有几个平时就不太着调的,发了“哈哈哈”的表情包。

还有接茬的:“说的好像你有对象似的。”

发图的男生:“顶锅盖,我没有,有人有啊!”

张澍:“……”

发图的男生:“澍哥你干嘛忽然冒泡?”

接茬的:“因为你澍哥有对象。”

随后这段对话也被快速撤回。

接着又是一排无语的省略号。

这意味着:已阅。

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盛夏原本只是随便看看,她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

莫名的,感觉被CUE了是怎么回事?

过了几秒,群名后边小括号里的人数少了两个。

群里安静了。

随即,辛筱禾宿舍群闹了起来。自从一起出去吃过宵夜,盛夏就被拉到了她们宿舍群,没有周萱萱的群。

大麦:“哈哈哈哈哈笑死,张澍把涛哥他们踢出去了。”

辛筱禾:“干得漂亮,这群男的一天天的。”

大麦:“少年心事.jpg”

岚岚:“中年心事吧,油腻。”

辛筱禾:“不过有一说一,专家说的真的假的?”

岚岚:“听说男生第一次都很拉胯,哈哈哈哈焦虑。”

大麦:“专家说的,应该没错吧,最后那句没把我笑死,男生第一次应该都是秒吧?”

高考在即,这个群的颜色有点太亮了。

盛夏想起之前答应给大家发考前押题,还没发呢,索性这会儿发了过去。

其实也谈不上押题,就是临考前找找感觉,她整理了些她觉得会考的古文默写。

辛筱禾:“大拇指.jpg”

岚岚:“夏夏啊,你干嘛转移话题啊?”

大麦:“是不是脸红心跳了?”

盛夏:“高考加油!”

群里恢复安静。

盛夏看时间,也该休息了。

她把刚发出去几条古文默写转发给张澍,然后去洗漱。

王莲华督促她又检查了一遍准考证、身份证、各类文具,才放她去睡觉。

盛夏半躺在床上,拿过手机,想顺便再提醒张澍检查准考证,一打开聊天框人就懵了。

宋江:“?”

宋江:“你在暗示我什么?”

宋江:“我没试过,我也不知道。”

宋江:“不至于秒。”

盛夏心一慌,赶紧往上划拉,看到了自己刚才给他转过去的消息。

除了几条古文默写,最上方赫然是大麦那句——专家说的,应该没错吧,最后那句没把我笑死,男生第一次应该都是秒吧?

真的好像在向他提问!

真令人窒息!

刚才勾选转发的时候,勾到了最贴近她消息的那条!

神啊!救命!

盛夏整理思绪,选择忽视。

回复:“记得再检查一遍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涂卡笔检查一下笔芯有没有断。”

张澍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看手机,几乎是立刻,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可是半晌消息才过来。

宋江:“放心,会记得检查的,我没焦虑。”

啊啊啊啊啊啊!

神经病啊!

-

高考这一天真的来临,盛夏没太多心理波动。

大概是接二连三的考试已经消磨了所有的紧张。

尤其她外宿生自己出发去考场,没有他们从学校里一同坐大巴出来,接受老师们欢送的仪式感。

所以到考场的时候,也只是按部就班,去找之前就看好的考场。

张澍和她不在一个考区,大概是插班生的缘故,她和大多数六班同学都不在一个考区。

同个考场连一个熟面孔都没有。

盛夏这才有了点高考的感觉。

拿到试卷盛夏先瞥了眼古文默写,居然有押到一句课外的。

不过也仅仅是一句。

盛夏写得格外顺利,作文写完,发现竟然还剩二十分钟,她是有些惊慌的。

她语文是写得快,但历次考试也没有这么快的。

会不会质量上出问题?

盛夏使劲深呼吸,脑内播放正念冥想,禁止自己贷款焦虑,然后把选择题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下午,数学考到半,白灿灿的艳阳天忽然就下起雨来。

天低云乱,大雨倾盆。

雨声哗哗,打在树叶上,节奏混乱,扰人心神。

但盛夏听惯了冥想,很多冥想的配乐就是雨声,她反倒觉得清净,比蝉声要好多了。

考试一结束,雨也跟着停了,就像是特意刁难考生。

第二天也是如出一撤,理综考到半,暴雨如注。

临结束,又乖乖停了。

“考试结束,考生停止答题……”

提示音响起,盛夏坐在位置上等收卷,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失去了鞭子抽打的陀螺,晃晃悠悠,停摆了。

高中生涯,就这么结束了么?

真令人恍惚。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考区不知是不是在网上学的,广播里响起音乐,民谣的节奏声中,人群从考场鱼贯而出,有人奔跑,有人呐喊,更多的还是像盛夏这样,安安静静走着,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候在外边的家长一个比一个着急。

盛夏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父母。

盛明丰和王莲华一前一后站着,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剑拔弩张,有的,只是相同的,张望的眼神。

王莲华抱着一束花,看见盛夏,已经热泪盈眶。

盛夏凝望着母亲,向她小跑过去。

高考,终于结束了。

高三,终于结束了。

高中,终于结束了。

高中三年,高三一年,不仅仅是她的苦旅,也是父母的修行。

73. 邀约 我会向你靠,走多远走多久都没关……

高考结束当晚, 全城属于高考生。

所有高中生能去的、常去的地方,都不是聚会的最佳场所。

他们要去成人的世界踢馆。

夜店、酒吧、KTV,处处可见青涩却张扬的脸庞。

更不要说路边热火朝天的烧烤摊了。

黄色上头饮料终于可以称之为啤酒。

上它个三五扎的。

侯骏岐他们在Milk开了卡, 打算通宵。

张澍回到家, 刚洗好澡, 群里已经在催。

吴鹏程:“吃烧烤洗什么澡啊?”

韩笑:“澍哥要打扮一番亮瞎Milk吗?”

侯骏岐:“哪来那么大脸,人家当然要先去见老婆了。”

韩笑:“失敬失敬。”

吴鹏程:“不是吧, 去夜店还带老婆?”

张澍:“想得美,不带。”

什么人什么场合啊, 还想玷污茉莉花?

张澍切出微信界面, 给盛夏打电话。

嘟嘟两声, 被挂了。

挂了?

过了半分钟, Q.Q有消息进来。

茉莉花:“在吃饭。”

张澍:“在家里?”

茉莉花:“外边。”

那就是她妈妈也在了。

张澍:“什么时候回家?”

茉莉花:“可能得十点了?”

这尴尬的时间。

张澍看了眼自己清爽的衣裳, 干净得没有一点胡茬的下巴。

行吧, 收拾个球,白瞎。

茉莉花:“怎么啦?”

张澍:“想你。”

茉莉花:“……”

茉莉花:“明天就见面啦?”

明天得回班估分, 然后晚上谢师宴,吃散伙饭。

张澍:“哦。”

没心没肺,高考结束这么重要的时间点,难道她不想见他吗?

看来不想,算了。

在烧烤摊吃吃喝喝酒足饭饱,晚上10点,夜店开始上人, 一行人转场到了Milk。

音响震天,灯红酒绿,张澍来过那么几回,基本都是给人过生日, 匆匆呆一小会儿就走。

他搞不太懂为什么有人喜欢在这么吵的地方过生日,说话得靠吼。

直到这一晚,他懂了。

男生和男生之间,说话当然靠吼,遇到不想吼的,比如看对眼的女生,那就名正言顺咬耳朵。

吴鹏程他们每次从舞池回来,都带回几个女孩,沙发越坐越挤,一个个恨不得钻进对方耳朵说话。

这就是个释放荷尔蒙的地方。

张澍大病初愈不能喝酒,他也不爱蹦,只留在座位上和韩笑玩骰子。

韩笑那傻子,吹没吹牛全写在脸上,摇了几个1张澍对两轮就能猜出来,玩了半小时没输过,无趣极了。

张澍有点无聊,环视一圈,发现不少熟面孔,一看就是附中的。

看不出来,平时挺能学,放假了都挺能玩。

刚收回视线,看到面前站了个人。

陈梦瑶。

“大明星!”吴鹏程先说话了,“你可是要出道的,还敢上夜店玩,不怕给你拍下来,以后发你黑料?”

陈梦瑶怒道:“吴鹏程,给我滚蛋!”

她坐到了沙发对面的矮几边,开门见山问张澍:“你和盛夏在一起了吗?”

周围很吵,他们距离也不近,但张澍就是听到了。

没太听清,算是猜到了。

他站起来,“只要她允许,随时。”

这话嘴型不好猜,陈梦瑶凑过来,“什么!?”

卡座上众人都看着他们。

尤其是吴鹏程带过来的女生们,她们肯过来玩,多半是因为想认识认识张澍,谁知道他不喝酒,又只跟他兄弟玩骰子,都不知道这家伙来夜店图什么。

所以看到陈梦瑶靠近,大家都挺想看看大美女能不能搞定他。

只见张澍凑到吴鹏程耳边,喊话:“我先走了。”

吴鹏程看看手机,吼道:“才11点就走?别啊!表演都还没开始!”

张澍:“你们玩吧,我耗不住了。”

吴鹏程也顾忌他的身体,点头:“等你好了咱再聚!”

张澍:“你跟老侯他们说声。”

“得咧。”

张澍离开。

女生互相咬耳朵。

“凑近了更帅,鼻子怎么这么会长?”

“说话也很好听。”

“唉,你看那个女孩跟他走了!”

“啊?还以为是什么高冷的。”

女生问吴鹏程:“唉,那是他女朋友吗?”

吴鹏程没好气:“不是!”

“他有女朋友吗?”

“有,他就是要去找他老婆了!”

震惊。

张澍没料到陈梦瑶跟着出来了。

“还有事?”

陈梦瑶:“我刚问你……”

张澍:“只要她允许,随时。”

“啊?”

“我刚才的回答。”

陈梦瑶把话在脑子里绕了绕,明白了。

她原先一直以为,是盛夏骗她,他们明明在一起了,却说没有。

因为他们的状态和情侣没差。

但真的从张澍口中得知答案,她有点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原来张澍是会追女孩子的,也是会谈恋爱的,只是那个对象不是她而已。

她不认为她和张澍还有可能。问这话其实没有什么实质目的。

就是想要知道答案。

给自己的青春一个句号,即便并不圆满。

“如果,我是说如果,”陈梦瑶迟疑着,还是问,“如果我高一的时候就追你,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张澍歪脑袋看她,眼神疑惑:“这不像你会问出来的问题。”

是啊,那么卑微地,问一个如果。

“没发生的事你要我怎么想象,”张澍语气很平,但不算冷淡,和平日里没差,仿佛他们聊的不是感情话题,而是数学题,“问点未来的事我还可以推理推理,已经过去的时空,没意义。”

“那时候,你对我的感觉,是怎样的?”陈梦瑶执着地问。

张澍“嗯……”了声,似在认真回想,又似在斟酌考虑。

“你很像我姐,唱歌的时候特别像,很亲切,但我分得清亲切不是喜欢,虽然亲切相处起来也不错,但如果我当时和你谈恋爱,就很不负责任,我不想这样。不过那时候,确实也看不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所以就更没想法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过后,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诀别的话,总是真诚。

张澍也显得不太像他。

或许只是,他没见过真正的他。

以往这种话题,他都是避重就轻,搞语言艺术。

今天,他给了她确切的答案。

他没说她不好,他说看不出她有想法。

如果他当时和她谈恋爱,受伤的是她,因为他对她不是喜欢,是亲切。

即使亲切也能成为谈恋爱的理由,但他也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利用她,没让这种乌龙发生。

陈梦瑶感觉腹腔里有酸涩涌上来,但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释然和宽慰。

张澍打车离开了。

陈梦瑶站在酒吧门口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远,忽然微微笑开。

再见,张澍。

如果说每个女生在青春里,都要喜欢一个人,那很幸运,她喜欢的是张澍。

-

盛夏这一晚先是和王莲华吃了顿饭,又去和盛明丰吃了个宵夜,回来收拾收拾就已经十一点多了。

本打算早睡,但生物钟不允许。

她一点睡意也无。

刷社交软件发现大家都还在嗨,她想,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不是太古板无趣了。

正想着呢,又刷到侯骏岐发的小视频。

一小时前他才发过一条,点开的瞬间,巨大的音乐声把盛夏的耳朵都快炸没了。

场景一看就是酒吧,几个男生或坐或立,韩笑正在和销售清点酒水。

张澍匍坐着,两手肘撑膝盖上,很随意的坐姿。

她知道他们去酒吧了。

不知道竟是这样的酒吧。

侯骏岐刚发的这条视频让盛夏大开眼界。

画面里有一条长T台,几条大长腿列队成排,扭动自如,那高跟鞋看着有标准直板尺那么高,短裤开叉到了腿根,跟比基尼没差。

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声里穿插DJ的嘶喊,喷气式的礼花炸开,碎纸片漫天飞舞,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人头攒动,手臂挥舞……

像另一个世界。

张澍呢,他在干嘛?

也在盯着人家的大长腿看么?

盛夏把手机放一边,拿过枕边书。

深呼吸,告诉自己,书中自有颜如玉。

还没看几个字,“叮”的一声,手机进来消息。

她瞥一眼。

是宋江。

不用点开就能看到简短的消息:“睡了吗?”

当然没有了,在围观你看美女呢!

盛夏心里嘀咕着,并不打算回复,扭头继续看书。

“叮叮叮”好几声提示音传来,她不得不点开。

宋江:“应该没有吧?”

宋江:“要不要下楼?”

宋江:“我在你家楼下。”

盛夏直起身,他来她家了?

“你不是在酒吧么?”不是骗她的吧?

宋江:“回来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宋江:“想你。”

宋江:“好想你。”

宋江:“看看你。”

他不会是喝酒了吧?说话这么……

招人耳热。

“你喝多了么?”

宋江:“……”

宋江:“喝多了现在应该在你门外,说不定已经敲门了。”

而不是在楼下那么简单。

盛夏嘴角无意识地扬起,她丢开手机,跳下床,拉开衣柜,眼神逡巡一圈,最后也只抽出一件防晒衫,罩在睡裙外边。

蹑手蹑脚地经过王莲华房门口,走到大门边,她又折返,到厨房把厨余垃圾一提,出门。

果然,门刚打开,听见动静的王莲华在房里喊:“这么晚干嘛去?”

盛夏:“扔垃圾。”

王莲华:“明天再扔。”

盛夏:“刚弄碎了鸡蛋,怕臭了。”

“大晚上的弄碎什么鸡蛋?”

盛夏怕再说下去要穿帮,关了门赶紧走。

人刚走出楼门,黑暗里窜出一个人影,瞬间把她搂入怀里。

盛夏心跳突突加速,他们还没有在毫无预兆的时候拥抱过呢!

转瞬她紧紧皱眉——

好重的烟酒味!

盛夏忍不住轻咳,身体稍稍挣扎,搂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她感觉肩膀都快被捏碎了。

“张澍!”

“叫阿澍。”他声音很低,霸道地要求。

她一边手提着垃圾,只一边手压根推不动他,“你骗人,你喝酒了!”

“我没有。”

“全是酒味,还没有!”

张澍稍稍松开她,这一松,胸前的柔软触感远离,他才后知后觉,好像抱着和操场那一晚不太一样?

好软,她怎么越来越软。

他提起衣服嗅了嗅自己。

还真是一身烟酒味。密闭环境就是这样,往那一坐就是一股味。

真烦,他明明收拾得干干净净出门的。

“真的没喝,别人洒的。”他皱着眉解释,无奈极了。

盛夏看他表情知道没撒谎,嘀咕道:“跳舞的女孩洒的吗?”

张澍一怔,没反应过来。

盛夏觉得他是默认了,不想理他,兀自绕过他去扔垃圾。

张澍跟在她身后,才看清她的穿着,罩衫下边是裙子,看布料应该是睡裙,再往下是一双脱鞋。

整个人很居家,配上一张气鼓鼓的脸……

张澍忽然笑了笑,“你知道你现在像在干嘛吗?”

盛夏扔了垃圾,回头,不说话。

张澍自顾自接话:“像……像在管教鬼混回来的丈夫。”

盛夏脚步顿住。

什么啊!

“张澍!”

“嗯。”

“你要不要脸了?”

“不要。”

“……”

她气极了,“我回去了!”

张澍拉住她,“别,我错了。我要脸,你先别回。”

小区里这会儿没什么人,但盛夏还是很紧张,挣脱开他的手,低声道:“在我家呢……”

她真的好能害羞,怎样才可以不那么害羞?

张澍点点头,妥协:“好,我就站在这,看看你。”

“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说罢盛夏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心间霎时塌陷了一块。

嗯,好吧,她错了,不一样。

两天没见,这一面,很不一样。

“不一样,”张澍说,“明天就估分了,趁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我得来告诉你……”

“盛夏,之前你说,如果你考上河清大学,那我们在一起,我不同意。”

不同意。

盛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敲了敲,阵痛。

还没来及反应,他徐徐道:“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发出邀约比较好,但我想说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门第,无论前途,无论成绩。”

“不管明天估的什么分,不管最后考得怎么样,不管未来在不在一座城市,在不在一个大学,都想请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有距离,我会向你靠,走多远走多久都没关系。”

“好不好?”

74. 估分 他们终将年少有为。

盛夏是被几声闷雷吵醒的。

窗外雷雨大作, 与昨夜月朗星稀的天象对不上号,以至于盛夏一度怀疑,是大梦一场。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指腹上的金属触感让她肯定, 昨夜不是梦。

他出现在她家楼下, 对她发出邀约,而她伸手, 与他十指紧握。

盛夏站在镜子前,看着精致的花朵图案项链, 线条简简单单勾勒出形状, 中间有一颗碎钻。

她唯恐他破费, 张澍说, 很便宜, 应该是水钻。

盛夏只戴手表, 从不戴首饰,对这方面没什么追求, 但见的不算少,感觉他审美还不错,没有辛筱禾她们常说的直男癌审美。

他说她像茉莉。

像吗?

她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脸上。

从今天起,镜子里这个蓬头垢面没有洗脸刷牙的茉莉,有男朋友啦。

想着,兀自害羞,赶紧洗漱。

吃早餐的时候, 感觉王莲华一直盯着她看,但又不说什么,盛夏忐忑极,主动告知今天的行程:“妈妈, 下午要去学校估分,晚上有聚餐,大概要晚点回来。”

王莲华没什么意见:“快回了给我打电话,去接你。”

“好。”

盛夏刚来到教室,辛筱禾摸着下巴打量她,“你居然戴项链了?”

盛夏顿时紧张起来,好像明白母亲为什么盯着她看了。

她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都忘了先藏一藏。

人都快到齐了,张澍还没来。

王潍有点着急,给张澍打电话催。

盛夏知道他是去办护照了,因为张苏瑾准备在斐济办婚礼,时间很紧,他还得加急。

王潍打完电话说:“不等他了,大家先估。”

附中估分一共三轮,先紧后松的原则,最后取平均数。

盛夏先估的答案最肯定的数学,一下子没把自己吓到,136分。

就算是过程步骤有一些失分,130以上是没跑的。

这给了盛夏莫大的信心,理综竟也表现不俗。

在英语估完的时候,盛夏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可能,超常发挥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模拟划线,但是估完第一轮,盛夏已经基本确定——河清大学,她来了。

因为她第一轮是最紧的估法。

“夏夏,你是不是考得很好!”辛筱禾在一旁兴奋道。

盛夏:“啊,不知道啊。”

“你脸部肌肉全都堆上颧骨了,还不好!”

原来人被惊喜冲击的时候,是真的藏不住。

“你呢筱禾!”

辛筱禾皱眉:“难说。”

但盛夏看她的状态,不像差的。

“一定超好!”

“但愿!”

杨临宇绕过大半个教室跑过来,问辛筱禾:“怎么样?”

辛筱禾:“不告诉你!”

杨临宇表情受伤,还是微微笑。鼓励道:“一定可以的。”

辛筱禾:“什么一定可以?”

杨临宇:“东洲大学啊,你的梦想。”

辛筱禾继续第三轮估分,头也没抬,“你怎么知道我梦想不会变?”

杨临宇:“……”

“估好了记得录入系统啊,学校会根据你们的估分模拟划线,所以要对自己负责,对同学负责,好好估,别瞎估瞎录。”王潍在讲台上提醒。

大家开始互相问分数了,还有不甘心在那讨论题目的,教室里吵吵嚷嚷,张澍姗姗来迟。

他没进教室,只趴在窗边静静看着教室里,严格来说,是看着窗边座位的盛夏,看着看着嘴角轻扬,也不说话,好像在等她什么时候发现他。

然而盛夏忙着录入,神情专注。

“够了啊,不要用眼睛大庭广众开车……”辛筱禾率先看见张澍,“都毕业了,给点活路。”

大伙闻言都看过来。

盛夏一抬头,险些没撞到他下巴。

张澍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绕到前门进了教室。

教室内一阵起哄声。

“哦哟哟哟,有些人一毕业就不把老王放在眼里了。”

老王:“……”

“你俩那个了?”辛筱禾凑近,两手指轻碰。

盛夏耳朵一红,那个是哪个?

筱禾这个动作也太奇怪了,这到底是,成对了,还是,亲亲了,还是,其他什么啊?

她当然不会开口问,选择睨一眼辛筱禾,把这个问题忽略。

“真的啊?”辛筱禾瞥一眼盛夏的项链,已经自我脑补,音量压抑声调却激动,“几垒了?”

盛夏:……

盛夏眼神无语又无辜,辛筱禾怒其不争,“喂!该干嘛干嘛了!又不是早恋了!你们不会,还没亲亲过吧?”

“估分,快点估分!”盛夏徒劳反抗。

辛筱禾摇头,啧啧两声:“澍哥不行。”

张澍估得晚,但估得很快,许多人,包括老王,都旁敲侧击,他只说了句:“录入了。”

别的就只字不提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人摸不准。

信风上这会儿全是关于估分的帖子,有一条关于张澍的飘在首页热门。

【有六班的吗,张澍估了多少啊?来透露一下啊?】

1楼:[想知道+1]

2楼:[想知道+2]

3楼:[想知道+10086]

4楼:[六班的表示不知道,你澍哥一科都没透露。]

5楼:[楼上哪只六班的叛徒,你澍哥对你不好吗?]

6楼:[是不是砸了?考得好的话会不说吗?]

7楼:[当然会啊,大佬没个性的吗?]

8楼:[不管怎么样不都应该祝福人家高分吗?这贴实在八婆。]

9楼:[我不信你不想知道,大家肯定都希望附中有状元啊,但是张澍状态也是真的悬啊,这都不让讨?]

10楼:[为什么还在涛他啊?泱泱附中没人了吗?真的搞不懂了,他也就是长得帅才格外被注意,他入学本来基础也就那样,镇中上来的,仔细算算也就高二拔尖,高三以来不是一直拉胯吗?]

帖子开始转向对张澍过往成绩的分析。

细节到他某次考试数学错了哪道题导致没有满分,用以佐证他基础不行,细节推理令人叹为观止。

班里一直骂骂咧咧,也有人在帖子上回怼。

这回张澍没开着他那闪亮亮的SHU_xxrmm上去回复,只看了一眼,笑了声:“真牛,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那些成绩,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六班的人怼归怼,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对于张澍的成绩,大家默契地在这个日子,绝口不提了。

盛夏也不打算提,虽然心里很着急,也很想知道。

但,无论前程,无论成绩,他们已经十指紧扣了。

不做他想。

估完分,大家开始收拾东西。

张澍得去给张苏瑾参谋婚纱,要先离开。

临走前他来到盛夏身边,蹲在她座位旁边,仰着头,捏她的脸,“考得不错?”

他毫不掩饰地亲昵,周围也毫不掩饰地围观。

盛夏告诉自己,要快点习惯,但表情还是有点不自然,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你晚上去聚餐吗?”

“去,忙完就去找你。”

盛夏点点头,修正他的话,“是找我们。”

“哦,找你。”

“……”

如果说高考结束那一天,大家满心满脑都是解脱,那么这时候,才真正有了离别的愁绪。

盛夏望着以往堆积如山的课桌,如今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一眼望去“一马平川”,忽然一阵怅然。

高三啊,真的不过转眼间。

连廊上开始摆摊了,整一个大型跳蚤市场。

学弟学妹们会来挑选笔记本和习题集,碰到崭新的,还会赞叹真便宜真值,压根没想过为什么是崭新的。

也压根不知道,学长也许是从上一级学长那里买来的。

砍价声不绝于耳,盛夏感觉自己的东西不至于收费,就把书箱放在连廊,任学弟学妹自取。

张澍倒是没见有东西要卖。

她和辛筱禾几人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把能打卡的点都踩了个遍,到处留合照,以弥补毕业照那天的匆忙。

谢师宴订在了学校附近的酒楼。

他们一到,才发现酒楼几乎被附中包圆了,各自占领包厢,穿过走廊能听到好几个版本的谢师致辞。

六班包了个小厅,摆了五桌,侯骏岐霸道地占了老师桌之外的主桌,招呼盛夏她们落座。

一整桌,都是熟悉的人。

侯骏岐、齐修磊、杨临宇,还有杨临宇的两个室友。

辛筱禾、岚岚、小麦。

加上盛夏和张澍,正好十人。

张澍进来的时候,完全没迟疑,径直就往盛夏的方向来,很自然地在她边上落座,和众人打招呼。

问都没问那位置谁的,仿佛她身边的位置就该是他坐。

杨临宇:“澍哥,一会儿轻点秀,我今晚想多吃点,别没吃就饱了。”

齐修磊:“附议。”

“我也附议。”

盛夏纳闷,哪里秀啦,他压根就没有看她呀,都是在和你们说话呀!

岚岚:“不,我不附议,求你秀,尽情秀,我不太相信上了大学还能如今近距离地磕到如此称心如意的CP.”

侯骏岐:“这感觉怎么像参加婚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对的!”

“来来来,司仪开始说话了。”

辛筱禾话音刚落,台上,王潍拿着话筒正在试音,“喂,喂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这一桌笑成一团。

“这可太应景了。”

“笑死爹了。”

他们这桌最靠前,盛夏和张澍又刚好坐在主陪的位置,这画面……

盛夏已经不止是耳朵红那么简单了,她靠着椅背,想把自己往后藏,脸颊、脖子都在泛红,如果不是了解她,真以为她过敏了。

张澍单手撑桌面,扭头注视她。

她戴着他送的项链,怎么那么配?

想着又下意识伸手想掐掐她脸蛋,没想到手在半空被截住了,盛夏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你不要动啦!”

怒气冲冲,只是她以为的,张澍只觉得可爱死了。

“行,好的好的。”他挑挑眉,十分配合。

盛夏松一口气,已经开始上菜了,王潍在上边说话,都毕业了,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大伙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配合着鼓掌叫好,极其给面子。

盛夏放在膝上的手忽然就被捉住了,她扭头,睨他。

张澍眉目有笑意,捏了捏她,凑近。

在王潍高亢激昂的发言声中,她耳边还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说:“好想你。”

盛夏:……

不就在跟前,想什么呀!!

随即他放开了她的手,人也坐直了,跟隔壁桌来打圈敬酒的人聊天。

盛夏懵了懵。

刚才他到底有没有和她说话呀?

男生们杯子里都是实打实的酒,女生也有些特能喝的,打一圈下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包厢里觥筹交错,盛夏以果汁代酒,也跟着打圈敬了几位老师。

她是和辛筱禾一道的,完全不知身后身后时候站了个人。

付婕忽然站起来,满眼感慨地看着盛夏,嘴里喊的却是:“张澍啊!”

盛夏这才回头,差点没撞上他胸膛,张澍也没闪避,有点无奈地看着她,点了点她额头把她推远,“听老师讲话!”

付婕忽而叹气,“你们毕业了,雪碧老师可能要缓上好几年呜呜呜,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这样的学生?”

盛夏觉得这名字熟悉,顿时想起来,微博上!

“超级严厉的雪碧老师,”张澍替她点出那个用户,调侃道,“可真够严厉的。”

付婕不服:“我严厉地要求你,张澍,要珍惜。”

话音刚落就打了个酒嗝,看来有点高了。

但毕竟还是老师,话语点到为止。

盛夏听得出其中意味,身边其他人当然也听得出。

张澍用杯口碰了碰付婕的杯身,“听老师的话,我干,老师随意。”

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盛夏也跟着喝了一大口果汁。

然后自然而然就变成一块打圈,盛夏站前边,张澍紧跟在她身后,高出她将近一个头,端酒累了,就把手臂搁她肩头,盛夏回头,恼他。

赖意琳同付婕耳语。

“张澍估分怎么样?”

“教师端没开放,看不到啊?”

“盛夏应该是稳了。”

“想不到最后先稳的,是盛夏。”

“很有能量的一个女孩,厚积薄发的。”

“张澍很强的,高考阻止不了他。就算考得一般,这个学生未来也不会简单的。”

“这种学生,遇到一个就不容易了,遇到一对,天方夜谭了老赖。”

“这辈子怕是难了。”

“绝配。”

“天仙配。”

-

酒足饭饱转战二场,KTV.

大概是就要毕业了,大家都格外放飞,老师也跟着闹成一团。

VIP包房很宽敞,好几个区域,打牌的,玩骰子的,唱歌的,都能尽兴。

男生们围在一起打牌,女生则是唱歌的比较多,王潍点了歌,大伙都停下手头的玩乐,专注捧场。

本以为王潍点的都是什么《鸿雁》啊《西海情歌》之类,没想到是一首《someone like you》.

“我去,Adele,老王开挂了啊?”

老王不理会,兀自跟着伴奏开口。

发音不算多纯正,但音色到位,情感到位,就连那一丝欧美强调都拿捏得死紧。

刮目相看。

震惊全班。

大家也是在这一瞬,恍然:王潍也不过三十出头啊,是个年轻小伙子。

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大家也发现了,王潍今天穿了一身运动休闲,看起来终于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就连他的铃声,也不是《荷塘月色》了。

付婕在一旁道:“你们王老师,为了让家长放心把你们交给他,没少伪装啊!”

他在学校的样子,确实是大多数家长期待看到的,有经验的老师,会有的样子。

这一感慨,搞得原本气氛热烈的包厢陷入短暂的沉寂。

有些女生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包括盛夏。

她回想起和王潍见的第一面,回想起第一次“知心哥哥时间”,回想起他问她,你是不是不想出国,回想起他在她的假条上签字……

他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学生。

但是对于包厢里的所有同学们来说,他就是这辈子唯一的,高三班主任啊。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王潍摘眼镜擦了擦眼,用麦克风喊道:“亲爱的朋友们,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朋友们。

这一刻,他们不再只是他的学生,还会是他一生的朋友。

老师们大多提前走了,途中也陆陆续续有人先回去了,包厢里却气氛不减。

盛夏不会唱歌,也不会玩游戏,只坐着看他们玩骰子。

张澍玩骰子都不怎么输,看着跟开天眼一样。

侯骏岐连跪几把,不服气了,“阿澍你让开,你是不是出老千,让小盛夏来摇!”

张澍挑挑眉,看了眼盛夏,拽她的手把她从女生那边带过来,让她坐他边上,很自然地搂着她的腰,对侯骏岐说:“你还输的话,一把两杯。”

侯骏岐:“行行行,没问题!”

齐修磊:“你这,欺负女孩子?三杯!”

侯骏岐:“靠,有阿澍教的女孩子会吃亏吗,你是不是脑抽?”

齐修磊:“对对对,行,开啊!”

盛夏听他们吵闹,感觉腰上被他搂着的地方似过电,而他好似一点也没在意这个动作,神色如常和他的兄弟们谈笑。

“会玩吗?”张澍扭过头问她。

与此同时,搂着她腰的手上下摩挲了会儿,就是日常说话引起你注意的动作。

很自然。

“不会。”她很不自然!!

“我教你,一把就会了,摇一把,随便摇就行。”

盛夏握住筛盅,“输了怎么办?”

“没事,正好没输过,我渴了。”

“卧槽了,”侯骏岐受不了了,“别跟你老婆秀优越了,搞快点吧!”

盛夏僵得不行了。

之后游戏规则到底怎样,她到底是没搞明白,只是听他的指令,他让摇她就摇,他让叫几个几,她就叫几个几。

反正,侯骏岐喝了好几瓶,张澍只喝了一杯。

她知道,他们赢了。

侯骏岐甩手不干了,“不喝了歇会儿!”

张澍扭头问她:“好玩吗?”

盛夏抿抿嘴:“还可以。”

张澍只笑了声,捏捏她的下巴。

她发现他的小动作真的好多!

而且怎么可以那么……顺手捏来!

而她至今还觉得腰很僵硬。

因为他一晚上都没松开过。

“唱歌吧澍哥,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张澍好脾气:“行。”

然后回头问她:“想听什么?”

“都可以呀。”

张澍终于松开她的腰,过去点歌,然后拿着麦走回来,没坐下,站着唱。

是一首抒情歌。

《年少有为》。

“电视一直闪联络方式都还没删你待我的好我却错手毁掉”

他唱抒情歌,真的让人很难抗拒。

很多人停下听,很多人看着盛夏,很多人在录像。

张澍只专注地唱。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的什么是珍贵那些美梦 没给你我一生有愧”

不知是不是盛夏的错觉,她隐隐感觉,他唱这首歌,不是随便唱唱。

歌词句句唱的是惋惜,唱歌的人,仿佛在警醒自己,不要惋惜,要年少有为。

正想着,张澍忽然朝她伸出手,见她愣怔着,索性自己拿起她的手,却也只是握着,人还是专注看屏幕上的歌词。

他站着,她坐着,他唱歌,她在听。

他们牵着手。

高朋满座,众目睽睽。

盛夏一点也不忐忑害怕。

他们终将年少有为。

一曲终了,抒情的余韵让大家怅然。

“嗐,谁让你们让他唱,他唱完谁还敢唱?”有人调侃道,打破了一室寂静,新的音乐声响起,包厢里很快又热闹开来。

张澍往沙发上一坐,整个往背上靠,似乎是玩累了。

盛夏也缓缓往后靠,想问问什么时候走。

才刚靠上,感觉肩上一沉。

他的脑袋枕在她肩膀,她稍稍歪头去看。

鼻息相闻的距离,能闻到他呼吸间的淡淡酒味。

他察觉她看过来,也微抬下巴,仍枕在她肩膀,直直看着她。

太近了,盛夏稍稍直了直脖子,拉开了点距离。

半晌,脖颈处有温热气息喷薄,耳边,是他沉沉的声音:“盛夏,九月,河宴见。”

75. 旅行 你就在我隔壁,想想有点睡不着。……

头一次有聚会让盛夏觉得意犹未尽, 他们这一批熬到了最后,离开KTV,一众人又计划去吃夜宵, 盛夏看时间太晚, 王莲华已经催促多回, 便没有同去。

他们陪同盛夏一道等王莲华来接。

盛夏松开和张澍的手,冲他眨眨眼。

张澍了然。

她站到了辛筱禾身边。

王莲华接上盛夏, 一群人冲她挥手说“阿姨再见”,她那些责怪晚归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盛夏她了解。性子软和, 但不算热情主动, 长这么大, 挚友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没想到高三一年能有这么一群好友。

或许附中才是更适合她的环境。

“你同学们考得怎么样?”王莲华问。

盛夏:“应该都挺好的。”

今天大家默契地对成绩只字未提, 但看状态, 不像有考砸的。

王莲华继续问:“张澍呢?他考得怎么样?”

盛夏从企图从后视镜看母亲的表情,但角度不对, 看不到。

她斟酌着答:“应该也不错。”

天知道,担忧了一天之后,听到那句“河宴见”,她有多高兴。

他说行,就不会差。

王莲华:“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考好,这小伙子是不简单的。”

盛夏讶然, 听到母亲夸人,真的是件稀罕事。

对象是张澍,就更稀罕了。

回到家,盛夏看到侯骏岐建了个群, 就是他们刚才那一群,但是岚岚以及杨临宇的几个室友不在,稀奇的是,多了个卢囿泽。

卢囿泽高考完跟他爸爸上国外出差去了,估分和谢师宴都没参加,加上他冲刺阶段也不怎么在学校,算起来,大家已经很久没见他,有些人都快忘了班上还有这么个人。席间有人提起他,调侃说太子提前了解自家商业版图去了。

怎么忽然拉了这么个群?

刚想私聊问问,侯骏岐就在群内艾特了盛夏。

侯骏岐:@盛夏这里都是确定要去斐济的,小盛夏也去吧去吧去吧!

小麦:@盛夏去吧去吧去吧!

辛筱禾:@盛夏去吧去吧去吧!

盛夏不明所以,怎么就忽然要去斐济?他们这顿宵夜到底聊什么了?

侯骏岐:@卢囿泽这位的土豪叔叔,还有这位@张澍的姐姐,包机!

看到消息的同时,张澍的电话打了进来,解释了一通,盛夏总算是明白了。

吃宵夜的时候众人讨论要不要一起毕业旅行,张澍说大概没戏,他要去斐济参加他姐姐的婚礼。

一群人嚷嚷着羡慕,也想去海岛旅行。

本来只是嚷嚷,谁想到张澍真打电话过去确认。

卢铮大方极了,说他们又是张澍同学,又是卢囿泽同学,年轻面孔多了热闹,当下拍板:能去的都去,包机座位很足够、酒店也都给安排。

天上掉馅饼,谁不去啊?

不过既然要去婚礼,这蹭飞机又蹭吃蹭住的,没有人会真的白蹭,最后费用就折份子里。

所以该花还是要花的,只是凑了个巧,还能沾沾喜气。

岚岚囊中羞涩,也没有办过护照,就没一块。

杨临宇和辛筱禾都打算第二天就去办加急。

盛夏是有护照的,初中毕业的时候,王莲华带她出去玩了一圈。

这么多人的旅行,大概很有意思吧?

盛夏当然是想去的,但她觉得,王莲华八成不会同意。

“要去旅行就自己去,怎么还带占别人便宜的?”王莲华果然顾虑较多。

盛夏解释:“不占便宜,机票酒店我们会一块折成红包随份子的。”

“还有你们这一群一块出去,人家办婚礼也很忙,哪里顾得上你们,到时候玩野了都没人管!”

“妈妈,我们已经要上大学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王莲华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沉默有半分钟,才道:“想出去放松的话,等阿璇考完,我一块带你们去。”

盛夏算算时间,“阿璇考完我该上驾校了,我爸给报名了。”

王莲华知道这事,她还挺支持的,掌握技能宜早不宜迟。

“那花销你问你爸去!”

盛夏:“嗯?”

王莲华没好气:“要去就问你爸要钱!”

这是同意了?

王莲华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还是没好气:“去了别给人家添麻烦,每天视频报平安。”

“好的妈妈!”

-

盛夏在几天里参加了几场大小聚会。

和陶之芝的,和二中同学的,还有和辛筱禾她们的。

吃过饭,盛夏与辛筱禾、小麦一起逛街,旅行前采购。

在她们的花言巧语下,盛夏买了一些从来没穿过的裙子,还有泳衣,忐忑地踏上旅途。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了飞机又坐了半小时的快艇,才来到婚礼所在的小岛。

抵达时是夜晚,看不清岛屿全貌,湿湿热热的海风就已经把人吹燥了。

卢铮和张苏瑾出来迎他们,卢囿泽也跟在身后,他们早一步过来了。

“好久不见。”卢囿泽打招呼,看似对着所有人,目光却是看着盛夏的。

“好久不见。”盛夏招了招手。

齐修磊和卢囿泽比较熟,尝试找话题:“囿泽,你拿到offer了没?”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卢囿泽答。

“嗯,那提前恭喜你,哈哈!”

这声“哈哈”,简直让气氛尴尬到了极致。

还好礼宾过来了,带大家回各自房间。

盛夏的行李箱一直是张澍推着,他走上前,并不怎么理会当下的尴尬,把她的行李交给礼宾,交代说:“你在飞机上吹一路,晚上空调不能打太低。”

盛夏:“哦,好。”

张澍:“一会儿楼号告诉我。”

“嗯。”

大伙各自跟着礼宾回房间。

盛夏和辛筱禾、小麦住一屋,等到了房间,才知道为什么张澍说的是“楼号”,而不是房间号。

这里全是独栋的屋子,栋与栋之间隔着花园,从大堂到房间坐观光车都走了七八分钟。

楼是小二层,楼上房间楼下客厅,推开门就是泳池,往外,是夜里白得发亮的沙滩。

海一望无际。

小麦连上WIFI,对着迎宾卡上的LOGO搜索酒店价格,懵了。

“这酒店在携程飞猪BOOKING都找不到诶?”

“卧槽了,私人岛,不对外,只接待熟客,房价5000美金起……”

辛筱禾震惊:“一天?”

“嗯,一天。”

“大意了家人们,这得多少份子钱才能行?”

盛夏也呆住,看来这个便宜,是不蹭也得蹭了。

她刚把楼号发过去给张澍,那边发来语音邀请。

刚接听,便听见张澍道:“到外边来,泳池外边。”

盛夏狐疑,打开玻璃门出去,泳池在夜里亮着荧光。

“这儿。”她听见他的声音从现实和电话同时传来。

盛夏扭头。树影幢幢间,隔壁泳池的荧光也透了过来。还有他的身影。

他就住在隔壁。

他们相隔一排郁郁葱葱的绿植。

往外走是同一片沙滩。

“出去走走吗?”他邀约。

盛夏看看屋内,东西乱七八糟,“要整理东西呢?”

张澍妥协:“那早点睡,别感冒。”

“嗯。”

“进屋去。”

两人都往屋里走,张澍刚拉上门,语气自然地说:“你就在我隔壁,想想有点睡不着。”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边传来几声唏嘘和呕吐。

侯骏岐高呼:“你去,你现在就去!别回来了,我嫌挤!”

杨临宇:“哦哟哟哟我怎么在热带起鸡皮疙瘩!”

齐修磊:“坐飞机够累了,做个人吧?”

他们人好多。

盛夏没话找话,“你们都住一起吗?”

“嗯,还有卢囿泽,也在这。”

盛夏:……

“哦,你们那边好大。”

张澍:“好像是比你们宽,我们这边是家庭房,有三间。”

盛夏:“我们只有两间。”

张澍:“那你自己睡,让她们俩睡一间。”

盛夏:“筱禾想跟我睡诶?”

张澍:“不许!”

大概这声“不许”过于大声,辛筱禾听见了。

“笑死,张澍,你管得着吗?你再不许试试看,信不信我今晚和盛夏一块洗澡!”

盛夏:……

张澍:……

电话两头所有围观群众:……

盛夏率先挂断,阻隔了这场可能爆发的硝烟。

结果,这一晚,不仅辛筱禾跟盛夏睡,小麦也钻进了盛夏的被窝。

大热的天,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谁也不愿单独睡。

好在床够大,空调温度够低。

忽然辛筱禾一声“卧槽”,以此同时盛夏惊吓得叫出了声。

睡边上的小麦坐直了开灯,一脸惊慌:“怎么了怎么了?”

辛筱禾一脸抱歉和震惊:“对不住,不小心,摸到了。”

盛夏小脸通红。

不小心!不小心还带捏一下的?

“筱禾!!”她怒了。

辛筱禾笑眯眯道歉:“真的是不小心哈哈哈哈我就是习惯抱东西睡觉了,但是,然后,就下意识,就,你知道吧,下意识,抓一下,我忏悔!”

小麦也明白过来了,盛夏哭笑不得。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声“噗嗤”打破僵局,莫名地就笑作一团,各自倒头打滚。

“哈哈哈哈你做了我和岚岚都想干的事,瞧你把盛夏吓得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错了哈哈哈哈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抓两下,啊不,三下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沉寂一些了,关灯再次尝试入眠。

黑暗中,小麦忽然出声:“你们睡了吗?我睡不着,我也很想知道,C是什么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

“我说说而已……不行就不行……”

再次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辛筱禾又忽然出声:“你们睡了吗?我睡不着,我很羡慕澍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C是什么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

盛夏听得一阵燥热,翻开了被子。

可恶,今晚还能不能睡了!

次日,盛夏感冒了,在这热辣的热带。

于是,大伙都换上泳装下海玩耍了,只有她裹着浴袍在岸边百无聊赖喝椰汁,然后同王莲华视频,当然没告诉母上她感冒了,只是拍了拍附近的风景,交代行程报平安。

挂断电话的时候发现边上躺椅坐了个人。

张澍穿着四角泳裤,大概没什么暴露癖,一上岸就擦了上身,套了件薄T恤。

但因为身体是湿的,白色的T恤半松半贴,视觉效果比起光着,有之过而无不及。

盛夏移开眼,把手机放一边,又抱起巨大的椰子继续吸椰汁。

张澍定定看着她,直到吸管发出空吸的咕噜声,他才站到她面前,把椰子拿走,“一口气喝光一个椰子,撑不撑?”

“好喝,我还可以再喝一个的。”

“嘴硬,别感冒没好又开始闹肚子,昨晚没好好盖被子?”

“盖了的。”

“盖了还越来越严重了?别人来旅游,你来养病?”

盛夏不说话了,发现这个人说话总是不中听,还有点叨叨。

到了晚上盛夏就有点昏昏沉沉了,她不敢再吹空调,于是自己睡一屋,可是又热,整个人黏黏腻腻,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只能又拿起手机。

才注意到两个小时前,张澍给她发过消息。

宋江:“睡了吗?”

之后她没回,他大概也就以为她睡了。

盛夏回过去:“还没。”

已经当地时间凌晨两点,没想到张澍秒回:“不舒服?”

“有点热。”

宋江:“出来一趟,后边沙滩。”

盛夏蹑手蹑脚下楼出门,没想着再换衣服,就把白天的浴袍套上了。

张澍也是一身浴袍,在她院门口等着她。

刚凑近,他便探手摸她额头,嘴里念叨着:“应该是没烧,还是量一量好。”

她被他牵着往他们院子走,晚风吹来,不冷,正好吹散了些闷气。

院子躺椅边的桌面上摆着水壶、水杯,还有一盒药,竟是中文标签。

张澍把体温针递给她,然后给她冲感冒颗粒。

盛夏懵懵的:“你从哪里弄来的呀?”

张澍:“晚饭的时候去找的。”

“这边有中国的药卖啊?”

“没有,找别人拿的。”他轻描淡写。

事实上,酒店是配有常用药的,他怕她这娇生惯养的,到时候再吃不合适,所以找张苏瑾要的宾客名单,几乎是一个个问,有没有从国内带了药,幸好,还真有个阿姨带了感冒灵。

“喔……”

她静静看着他冲药,晃了晃杯子,直到颗粒完全融化,再往里倒凉水,然后抿了一口,才递给她:“喝了。”

她乖乖接过,温度正合适,仰头慢慢喝着,药不苦,还有点甜味。

她坐着,他站着,目光始终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她只要不喝完,他就要发脾气。

盛夏没见过这样的张澍。

不知如何形容。

明明是在异国他乡,明明她还生着病,却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喝完药他把她牵起来,送她回去。

“别玩手机了,回去快睡,空调可以开,别太凉,被子裹严实,出汗也别掀开,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她听见他絮絮叨叨在说话。

到了院门口,他松开她的手,“刚说的,听进去没?再……”

话音未落,张澍感觉腰间一紧,怀里扑上来个人。

盛夏也不知怎的,盯着他宽阔的胸膛,就想靠一靠,大概是有点晕乎,胆子也大,就这么抱了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张澍整个怔住了,缓了好久,刚想回抱住她,怀里一空,女孩小跑着,转眼就进了屋。

关玻璃门的时候,四目相对,她匆忙移开,已经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了。

张澍回过神,才觉得吃了大亏。

无奈地笑了笑,缓步走回房间。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不那么害羞?这个问题困扰他好久了。

张澍没有看到,楼上阳台,卢囿泽站在那,目光颓然。

盛夏又喝了一天药,感冒终于见好,赶上了婚礼的好日子。

婚礼策划是从国内带过来的,仪式中西结合。

送亲接亲参照中式,午宴西式沙滩婚礼,晚宴后有PARTY,活动很丰富。

盛夏她们被分到送亲队伍,凌晨便起来化妆打扮,虽然不是伴娘,也得漂漂亮亮的。

男生们就都分到接亲队伍,经过百般刁难,吉时一到,破门而入,红包满天飞。

盛夏这才看到张澍今天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领结打得板正,头发也抓了造型,少年的脸庞,添了一丝成熟韵味。

很不一样。

“盛夏眼睛都直了……”小麦嘀咕。

辛筱禾:“我怎么看着像张澍来接亲来了。”

新娘房间里挤挤攘攘,大伙正在为难新郎和伴郎,没注意到角落里,西装革履的少年和女孩低语。

“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盛夏正关注新郎和伴郎能不能找到婚鞋,随口答:“不重要的。”

人最重要。

张澍:“好好想,慢慢想,你有四年时间可以想。”

盛夏:……

76. 偷吻 救命啊!救命!

见证幸福总是令人愉悦, 所以即便凌晨就起来忙碌,直到晚上的party,盛夏还很有精神。

参加婚礼的除了他们几个“蹭饭的”, 都是新郎新娘的家人和挚友。

卢铮没有邀请商业伙伴。

这真是难得, 谁不知道他们那种身份, 婚礼大多是圈层聚会,总要利益最大化。

相比起来, 卢铮和张苏瑾的婚礼显得很纯粹。

张苏瑾的朋友,个个看着都眼熟, 即便像盛夏这样完全不关注娱乐圈、音乐圈的人也认识 , 即便不认识脸, 一开嗓, 全场都能跟着唱。

就是这样的大佬, 今日全给张苏瑾作配。

盛夏和同学们也是今日才知道, 张澍的姐姐,原先是个歌手。

总算知道张澍的音乐基因打哪儿来的了。

Party是在沙滩上架了个舞台, 木桩缠绕着纱幔和玫瑰,灯光点缀,十足浪漫。

张苏瑾坐在高脚凳上,捧着麦克风,“我好久,好久,好久, 没有唱歌了,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唱了,这首歌,是我出道的时候, 自己写的,送给永远年轻的朋友们。”

大佬组的乐队,简直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张苏瑾音色沉,带点喑哑,万分缱绻。

盛夏脑海里冒出一个人。

显然,大伙的感觉是一样的,小麦低声道:“好像知道,澍哥之前为什么喜欢陈梦瑶了。”

辛筱禾拍她的嘴:“什么叫喜欢!就是玩得好而已。”

小麦:“不不不,也不算好啦。”

盛夏扭头去看张澍。

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台上的张苏瑾,目光专注。

他这状态盛夏见过,就是在报告厅外边,他陪陈梦瑶排练那次。

如出一辙。

张苏瑾唱歌,在场的人里,最高兴的或许不是卢铮,而是张澍吧。

耳边回响起生日那天,他的表白。

“我这辈子没对谁好过,除了我姐。”

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很幸运和他一起见证了这场婚礼。

-

Party一直热闹到凌晨,大伙玩累了,三三两两瘫在沙滩上,最后一首歌是张澍唱的。

他单脚踩着高脚凳横杠,背着电吉他,轻轻一个和弦,沙滩坠入潮湿夏夜。

“黄昏日落世界坠入光河”

凌晨的海风温热,如同张澍的声音。

“星幕下沉呼吸缱绻炙热……”

“恍惚中难以捉摸”

盛夏没听过这种风格的歌,迷幻,摇滚,沉郁,慵懒,张狂,性感,一切矛盾的元素在他的嗓音里氛围自洽。

“也许是夏夜意外的可能温热的风却来得情理之中”

“迎着风”

张澍的声音啊——

洒脱里透着欲望。

这首歌,真适合发呆,真适合接吻。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目光不自觉落在他开合的嘴唇。

就是它,吟唱出了浪漫,让人想要醉死在这夏夜。

海风阵阵,纱幔飞舞,身后海浪堆叠,头顶星河灿烂。

人们沉浸其中,世界像睡着了。

盛夏想:还会有更好的夏天吗?

大概很难再有了。

如果有,也只能用来和今夏做比较。

-

回到房间,四五点的光景,天边已经泛白。

本以为能够沉沉入睡,可盛夏脑海里全是他的声音,尤其是那句“缱绻炙热”“夏夜意外的可能”。

她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听见辛筱禾板正的声音:“少女,心动,就不要躁动,要行动。”

小麦咯咯咯笑起来,原来都没睡。

“夏夏,澍哥这种——妖孽,你是怎么忍住没有扑倒的呢?世界未解之谜。”

“今天澍哥看起来,好欲哦,啊,当然,雨我无瓜,我只想看你扑。”

辛筱禾:“我看是张澍不行。”

小麦:“对,张澍不行,这么多天,他是真不行。”

辛筱禾:“要不我们明天去隔壁看看?”

小麦:“你是想去看杨临宇吗?”

辛筱禾:“滚啦。”

-

少女心事何时沉寂的,无人知晓。

只知道次日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度假的节奏就是如此,吃饱睡足,到沙滩上晃悠一圈,在霞光里追逐打闹,日头又沉入海平线。

休息了一天,迎着清晨和煦的阳光,众人乘游艇出海,卢铮安排了浮潜项目。

碧海蓝天,白浪翻飞。

到了浮潜点,海水清澈见底。

导游分发设备,一个个就跃跃欲试,扑通扑通入水。

盛夏不会游泳,本就不打算下水,但她防晒衫里还是穿了泳衣,出门的时候,辛筱禾勒令的,买了不穿,暴殄天物。

张澍坐到她身边,拿起呼吸面罩,“会不会戴?”

盛夏摇头,“我不会游泳。”

张澍:“浮潜不需要会游,飘着就行。”

她还是有点害怕,眼神犹豫。

张澍笑了声,直接给她套上面罩,“我带你。”

说着,又找了件干净的救生衣,上下打量她,“你没穿泳衣?”

“穿了的。”

“嗯,外衣脱了吧。”张澍说得自然,盛夏却觉得耳热。

察觉她面色不自然,张澍才后知后觉自己用词有点露骨,他轻咳一声,把救生衣递给她,“然后套上这个。”

说着,背过身去。

盛夏将防晒衫脱掉,却看着救生衣犯难。

这不是那种马甲救生衣,而是为了方便浮潜特制的,环上手臂以后,她就不知道怎么扣了,只好叫他,“阿澍……”

张澍感觉耳朵似过电。

糟糕,都多久了,还是特别受不了这一声。

他回头,眼皮瞬间敛了敛。

她的泳衣十分保守,胸前、裙摆都是褶皱设计,藏住了春光,但光是胸口一大片白皙就足够招眼,更不用说细溜的腰,还有胸前褶皱也藏不住的幅度。

张澍别开眼,淡淡问:“怎么?”

盛夏为难道:“我不会穿。”

他再度把目光落到她身上,观察救生衣。

其实他也不会。

“伸手。”他交代。

盛夏乖乖伸手。

张澍凑近,那股子馨香差点没让人腿软,他弯腰低头摆弄了会儿,“咔哒”一声,救生衣扣在了她胸部下边一点,很紧。

“好了。”

他声音有点钝,像喉间卡了痰。

“快下来呀,你俩干嘛呢?”海里,侯骏岐摘了面罩在吼。

“超级漂亮!夏夏快来呀!”辛筱禾也喊道。

“来啦!”盛夏回应,声音里也有丝丝兴奋。

张澍噗通一声入水,而后冒头,冲她伸手,“扶着扶手慢慢下来,别怕。”

她依言照做。

她刚迈开腿,张澍就后悔了,他应该给她买泳衣的,腿全包起来的那种。

他左右张望,还好没有人往这瞧。

正因为他的张望,盛夏才刚入水,对不上他的目光,心一慌脚底踩空,手也没够到他的,整个人直直往下栽。

她惊惶地扑腾,水花四溅。张澍仰头避开水花,伸手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她感觉周身全是水,巨大的不安全感裹着她,她只能无意识地挥舞拍打。

随即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笑,“别怕别怕,不会沉的,听话,松手……”

盛夏感觉自己拍到了结实的肌肉,手一顿,停下动作,这才发觉她的腰被一只手臂搂着,将她整个人托在水面。

面前是他赤.裸的上身,阳光透过水波,在他臂膀投射出硬朗的线条,她的手正攀在上面。

她惊魂未定,隔着救生衣,感觉到双方逐渐同步的心跳。

急促而剧烈。

感觉嘴里全是腥咸,盛夏不由咳了两声。

张澍捏着她的后脖颈给她顺气,距离倏然又贴近,胸膛被挤压了下,他下意识低头,她浸湿的泳衣下移,露出一点沟壑。

张澍猛地扭头,喉结滚动。

“咬住吸嘴,飘着就行。”他看都没看她,生硬地嘱咐。

盛夏连忙松开手,他也抽走手臂,让她借着救生衣漂浮,只在边上偶尔拽一拽,帮她保持平衡。

盛夏一头栽进水里,目之所及,像电视里海底世界的截屏,礁石、珊瑚、海鱼,五彩斑斓。

她很快学会用吸嘴呼吸,忘乎所以。

也没有注意给她掌握平衡的手已经拿走。

她任由自己漂浮。

忽然,海水涌动,一具矫健的身体从她眼前的海底游过,驱散了鱼群。

他在海底弯着嘴角笑,然后猛地向她游过来,盛夏心脏突突直跳,随即腰就被搂住了,他的脑袋凑近,贴上了她,两个人下沉。

他们在海里,隔着面罩对望。

盛夏忘了要呼吸,像在梦里。

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猛地一蹬,冲出水面。

水压急速变化,心跳也跟着起伏。

得见天光,如同获救。

盛夏急促地喘息,见他一脸捉弄得逞的模样,忽然就来气,她在水底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推开他,自己游到了扶手边,匆忙上了船。

回头,他还飘在那,眼底眉梢全是笑意,“上去了就穿好衣服。”

他还有脸发号施令。

盛夏别过脸。

小麦有个词用得对。

妖孽。

海妖!

-

海岛生活悠闲而快活,恍惚间,旅行已近尾声。

酒店准备了野餐。

男生们在烧烤,女生们坐在秋千上晃荡。

“啊不想走,一辈子呆在这儿该多好啊……”辛筱禾感慨。

小麦:“附议啊……”

“怎么时间就这么快呀……”

盛夏也叹息。

放松的时间总是短暂,忙碌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小麦问:“回去是不是就差不多出分了?”

盛夏:“嗯。”

小麦:“好可怕呀,万一估分不准,旅行结束那一天,就是我的末日了。”

盛夏安慰:“不会差距太大的。”

辛筱禾:“我也好忐忑啊,分数出来,也还有的愁,何去何从啊,该学点什么啊,为什么要让我们在完全不了解这些专业的年纪做这种选择啊?”

“哎……”

“哎……”

三人正惆怅,有人在喊:“盛夏。”

是卢囿泽。

“想和你聊聊。”他站在两米开外,温和地说。

盛夏起身,拍了拍沙子,“怎么了?”

“走走吧?”

盛夏有惊讶,但没迟疑,“好。”

两人沿着沙滩边缘慢慢走着,背离烧烤场的方向。

侯骏岐撒了把孜然,挑眉:“阿澍,卢囿泽是要干嘛?”

张澍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道:“鬼知道。”

盛夏踩着松软的白沙,率先开口:“提前恭喜你呀。”

卢囿泽笑一声,“也提前恭喜你。”

又是一阵沉默。

盛夏知道他有话要说,也知道他在思索,便等着。

“也许说来荒谬,但其实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从初中开始。”

即便有心理准备,盛夏还是一惊。

初中吗?

“怎么说呢,”卢囿泽笑得有点勉强,“张澍说得对,我可能属于那种,什么都顺其自然的人,大概从小什么都有,所以不擅长去争取。”

“其实说喜欢很久,也有点言过其实了。初中时候就对你有好感,但太过朦胧,其实如果高三这一年没重新遇上,大概也就淡忘了。”

“重遇了,就更觉得是缘分使然,后来听说你也要去宾大的时候,我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偶遇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那种欣喜……”

步伐越来越慢,两个人始终保持半米的距离。

“现在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了,我最近和张澍住一块,有些东西我好像想明白了。”

“他是个很有能量的人,能够很从容地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很舒服,这确实很神奇,像是与生俱来。”

“但其实不是。”

“他知道侯骏岐虽然五大三粗但是很敏感,在友情里得给足关注,即使是恶言恶语怼他,也不能不理他,大家都在的场合七嘴八舌也一定留意侯骏岐说了什么,得回复他……他知道齐修磊胆子小但不好意思说,所以假装在客厅打游戏等他上完厕所……他知道杨临宇喜欢辛筱禾,所以齐修磊聊到东州大学他会转移话题……”

“他知道大家和我不熟悉,所以非要和我住一间……”

“他知道你感冒,问遍了整个酒店的华人,要一包国产的感冒灵……”

“从容可能是因为,极致的细心吧。”

盛夏扭头看向卢囿泽,他抿着唇,微微笑着。

“哈哈,有点奇怪,为什么在这里夸情敌。”他调侃。

是有一点,奇怪。

“你也很细心。”盛夏真诚地说。

能够发现别人的细心,自己也该是个细心的人。

卢囿泽失笑:“可能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就是觉得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什么朋友,都要离开了,竟然不知道要跟谁告别。”

盛夏能够理解卢囿泽这几天的心情。

在一众同学里,却难以融入,总归让人多思多虑。

孤独有时候让人迷失,有时候也让人清醒。

卢囿泽停下脚步,正对着她,望向远处烟雾袅袅的烧烤场,郑重说:“所以,你做代表吧,盛夏,就当是我,跟所有人告别了。”

-

盛夏独自回到了烧烤场。

侯骏岐贼兮兮问:“卢囿泽呢?”

盛夏:“他说他凌晨的飞机,得先去收拾了。”

侯骏岐:“他找你说什么?”

他说着,还瞄了眼张澍。

盛夏也瞥了眼张澍,他专注在烤肉。

“找我告别。”

侯骏岐瘪嘴,缓慢点头,似懂非懂。

张澍挑了个烤得金黄的鸡翅递给盛夏,“尝尝看。”

盛夏接过,吹了吹,咬了一口,香气四溢,“好吃!”她夸赞。

齐修磊道:“莲里的烧烤可有名了,什么时候澍哥带我们去吃?”

张澍:“你想什么时候?”

齐修磊:“入学前吧?”

张澍答应:“成。”

侯骏岐:“太好了,到时候又能聚一块了,还有韩笑那狗崽子在莲里!”

辛筱禾提醒:“你到时候不是差不多要出国了?要去上预科班?”

侯骏岐顿时脸一沉。

张澍道:“一顿烧烤把你给馋的,这点出息出国不得饿死,那就你出国前去吃,管够。”

侯骏岐又重新笑嘻嘻:“没准儿我去莲里学一手,到时候把连锁店开到加拿大去!”

“哟,听起来就吃不起了的样子!”

“那先尊称您一声加拿大烤王了!”

“骚王也行。”

“那我去旅游的时候可不可以报你名字横着走?”

“好说好说。”

一群人又莫名其妙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盛夏注视着张澍的侧脸,想起那句“极致的细心”。

不着痕迹照顾每一分情绪的,原来一直是嘴上不饶人的他呀。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他,她也很难融入到这样一群人里。

刚开学,她说她差生文具多。

周围笑成一片,她也这样进入了同学的视野,塑造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转校生形象,侯骏岐和辛筱禾都是因此与她慢慢熟悉起来的。

他或许只是随口。

但他在的地方,气氛就是很好。

这或许是莫名的,这或许是注定的。

盛夏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未来也不会再有。

失神间,“砰砰砰”几声巨响,远处烟火绽放。

不知是谁在搞浪漫。

浪漫了一群年轻人最后的夜晚。

这一晚大伙都喝了酒。

盛夏是头一次喝啤酒,有点苦,但很清爽,她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很解渴,和烧烤很配,想着,仰头喝了一大口,差点呛着。

张澍看她皱眉,把酒罐夺了去,“你喝椰汁。”

“澍哥,你都不让人试试怎么行呢?”

“试这干嘛?”张澍拎起她那罐酒,闷头就是一整罐。

“哇哦!”大伙一阵起哄。

盛夏脸颊发热,大概是烧烤的炭火太旺。

那是她喝过的诶……

辛筱禾吆喝得最大声,盛夏还以为她是个能喝的,没想到一罐没完,已经开始碎碎念说胡话了。

杨临宇给她递矿泉水,被她一把拍掉,忽然就勾着杨临宇脖子大喊大叫:“你到底表白不表白!怂包!”

众人:……劲爆!

杨临宇整个僵住了,张澍指了指酒店那边,“去吧,花园有玫瑰。”

“好虐啊,阿磊。”侯骏岐与齐修磊对望。

齐修磊:“没事,还有小麦,一起虐。”

小麦看起来也不怎么正常了,捧着脸星星眼:“不虐不虐,一点都不虐,燥起来,好磕好磕!喂,澍哥,你行不行啊?我们都怀疑你不行!你知道吧,盛夏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哇塞,她的胸唔唔……”

盛夏捂住了小麦的嘴。

这家伙居然就着姿势,倒在了她的——胸口。

然后不动了。

烟火又簇簇绽放,但已经拯救不了现场的尴尬。

海风轻抚椰林,沙沙响。

吃饱喝足的少年人,躺倒在沙滩上。

穹顶之下,只剩炭火的微光。

张澍扭头,盛夏朝着他的方向侧躺着,脸颊泛着潮红。

他弯了弯唇,手肘垫耳朵,也侧向她躺着,静静看着她。

呼吸相闻的距离里,她的馨香又盈满鼻息。

张澍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会下蛊?

出海那一抱,真没少折磨他。

等张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向她靠近的时候,鼻尖已经触到了她的脸颊。

女孩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也只是动了一下。

他注视着那双粉红唇瓣,停下了动作。

初吻不可以偷偷摸摸。

否则他才是真的不行。

张澍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紧绷,最后还是咬咬牙,躺回自己的位置。

他单手撑着后脑勺,瞥一眼她,又看向幽蓝的夜幕。

无奈地叹息——他务必郑重,务必小心。

因为她最最珍贵。

远处,收拾好行李的卢囿泽静静看着这一幕,转身离开,放弃了再挥手道别的想法。

盛夏被海风吹醒。

脑袋沉得不像话,她好像出现了幻觉,怎么张澍躺在她身边?

转瞬,细沙不同于床褥的坚硬质感告诉她,自己在哪。

所有人都睡着了。

就连炭火,都已经熄灭了。

酒瓶子东倒西歪,烧烤不过才吃了一半。

夜越来越沉了。

她又望向身边的人。

张澍。

他有着最锐利的棱角,剑眉,鼻梁,下颌线,喉结……

睁开眼,也是锐利的眼风。

可他有最柔软的心。

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无坚不摧,炙热滚烫。

她拥有这颗心。

光是想着,内心便极致充盈。

盛夏做了18年来最勇敢的事——

她缓缓凑近,目光在他的五官逡巡,最后落在那扰人的嘴唇上。

就是它在唱“夏夜意外的可能”,是它在唱“呼吸缱绻炙热”,是它在唱“迎着风”……

盛夏迎着风,炙热唇瓣贴近,缱绻啄印。

盛夏整个僵直,而后立即直起身,不可置信。

他的嘴唇,好柔软。

原来嘴唇,如此柔软。

她呆呆抚上自己的唇,手指按了按。

似乎没有那么软。

到底是因为他的唇软,还是两双唇贴近才这样软?

不得而知。

她胆量耗尽,没有再去验证。

椰林那边,原本手牵手走着的杨临宇和辛筱禾愣怔地站在那,面面震惊。

辛筱禾:“居然是夏夏主动的!”

杨临宇:“阿澍不行。”

辛筱禾:“拍下了吗?”

杨临宇:“不辱使命。”

-

杨临宇叫醒了众人。

“起来了啊,明天全部感冒赶个屁飞机啊,快点起来了!”

沙滩上横陈的人一个个醒来,睡眼惺忪。

只剩侯骏岐叫不醒。

辛筱禾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跳了起来,“什么什么!闪现啊,闪现!”

“水晶都裂了,还闪现,别搁峡谷做梦了,走位还不如河道蟹!”张澍笑道。

侯骏岐这下真的清醒了,“谁走位不如河道蟹了,阿澍你忘了我……”

一通争辩,喋喋不休,一直吵到回房间。

小麦一回屋,澡都不洗倒头就睡。

盛夏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见辛筱禾还兴致勃勃盯着手机。

她调侃道:“看什么呢?和杨临宇聊天呢?聊什么呢春心荡漾的?”

辛筱禾表面“昂昂”点头,内心:傻姑娘,当然是聊你了。

盛夏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呀,原来调侃别人这么有意思呀?

刚打算拿手机,跟张澍一块调侃,门铃忽然响了。

这个时间,干嘛呢?

盛夏有点害怕。

辛筱禾也怔了怔。

两个少女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看猫眼,盛夏都调出张澍的电话准备拨过去了,没想到,猫眼里边,映着张澍的脸。

他那副表情,像出了什么大事。

焦急、阴沉、又点冷,又不像不高兴。

很复杂。

盛夏打开门。

张澍瞥一眼辛筱禾,“转过去,”说着,单手摁住辛筱禾的脑袋拧了个方向。

盛夏目瞪口呆。

正要发出疑问,张澍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瞬间,盛夏圆目瞪得更大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松开了摁着辛筱禾脑袋的手,脚往屋内踏进一步,搂住她的腰,脑袋又追着亲了上来。

盛夏身体僵直。

嘴唇似过电,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像是也没章法,亲了一口,试探般,又啄了一下,然后含住下唇,吮吸一下。

盛夏身子似火烧,缩了缩脖子,他不让躲,手托住她后脑勺,狠狠地吻。

辛筱禾面壁,不敢转身,但那啧啧的声音,她离那么近,又不是聋子。

救命啊!

救命!

她缓缓地朝门口挪,终于在接近门边时,拔腿就跑。

虽然她已经极尽小心,也还是惊到了咫尺之距的鸳鸯。

张澍微微松开盛夏。

辛筱禾:“你们继续,继续。”

然后她逃也似地跑去了隔壁。

盛夏惊惶地看着面前的人,彼此都是胸膛起伏,呼吸不稳。

“你、你……”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仰着头拉开一点距离。

“砰”的一声,张澍脚一勾关上了门,掐着她的腰反手就把她困在门后,“盛夏,是你先亲我的。”

她又是一惊。

他知道了!

他没有睡?!

她再次脸颊涨红,耳根烫得快断了,心尖打着颤。

等不到回应,他本来也不想等回应,双手捧着她的脸,重重地吻下去。

盛夏够不着他,下意识垫脚,又瘫软直颤。

张澍腾出手搂紧她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脑袋,分毫不退让。

他霸道地撬开她的齿关,纠缠她的舌尖。

勾一下,吮一下,轻一下,重一下。

盛夏闭着眼,舌根发麻,陌生的感官席卷了她所有的知觉。

鼻息间都是他的气味。

混合、翻涌、纠缠……

眼前是什么样的世界?

荒野孤魂,天降甘霖。

她要溺毙了。

脑子缺氧到发懵,腿已经彻底瘫软,全靠他手臂支撑。

她推拒着,他慢了下来,密密麻麻地轻啄,退开半分,抵着额头喘气,气息喷薄在她脸上,又是一片滚烫。

他眼睛极近地上下打量她,最后落在她稍微红肿的唇瓣上。

“知道了吗,这才叫亲。”

“这叫初吻,记住了吗?”

说完,意犹未尽般,又亲了一下。

盛夏丢盔弃甲。

荒芜世界,一片燎原。

77. 成绩 希望你们的分数也能如此夫唱妇随……

玄关的射灯打在张澍头顶, 他嘴唇湿亮,眼眸深深。

他捧着她的脸抬高,稍一歪头让光线照在她脸上。

盛夏大气不敢出, 无意识憋气, 眼睛湿润, 巴巴望着他。

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张澍嘴角勾了勾,拇指擦过她嘴唇, “喘气。”

盛夏深呼一口气,当真松懈下来, 一个瘫软就往他身上倒, 下意识就搂住了他的腰。

跟投怀送抱似的。

张澍扭头笑, 脸埋进她颈窝, 手揉着她后脑勺。

他太高, 这姿势得拱着背, 大概觉得不够亲近,又更用力地扣紧她, 她仰着腰,像嵌进他身体里。

盛夏还未降温的身体烫得不像话。

呼吸炙热。

他也好热。

静静抱了会儿,谁都没说话,玄关声控灯灭了,角落一时昏暗。

“很、很晚了。”盛夏闷闷出声。

“嗯。”

“……”

“回去也睡不着,再抱会儿。”

“筱禾还要回来呢?”她伸手推拒,却没什么力气。

他不走, 筱禾哪敢回来。

隔壁全是男生,她一个女孩呆着,不好。

张澍抓住胸前她的手,直起身拉开点距离, “那你亲我。”

盛夏垂眸,不敢对视,张澍只能看到她黑亮的头顶。

“就一下。”他妥协一般。

盛夏迟疑几秒,忽然踮脚飞快在他唇角亲了下,只短暂触碰,然后又垂着脑袋躲避对视。

张澍猫着腰,追着她的眼神跑,显然不满。

盛夏左右扭头都甩不开,干脆瞪了他一眼,使劲推他。

张澍笑得无奈,在她发顶亲了亲,这才松了手,“早点睡。”

他拉开门,人走出去,又回头,撑着门,“这辈子没这么高兴过,可能有点忘形,你如果觉得不自在,一定告诉我。”

他转身离开,走两步又回头,挥手冲她笑。

盛夏赶紧关门。

张澍回到隔壁,辛筱禾开的门,她有点震惊,“完事儿了?”

这话张澍差点没法接,杨临宇以后不得被治得死死的?

他轻咳一声,冲杨临宇道:“送你女朋友回去。”

杨临宇从沙发上跳起来,“哦哦。”

辛筱禾眼底全是戏谑,到底还是被杨临宇拉走了。

临出门,她又被张澍叫住,听见他交代:“时间不早了,都早点睡,别聊了。”

辛筱禾:“好哦。”

这是让她回去就闭嘴的意思呗?

啧啧啧。

这是怕盛夏羞死吧?

于是,盛夏紧张了一刻钟,准备了无数说辞,到头来,竟一句也没用上。辛筱禾一回来就跑去洗澡,接着倒头就睡。

盛夏抱着被子一角,脑子里全是和他接吻的画面,感觉燥热得不行,腿伸出去,晾了会儿,冷了缩回来,还热,又伸出去,反反复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边上传来隐忍的一声:“盛,夏!”

盛夏脊背一凉。

辛筱禾:“你再不睡的话,我可要采访你了!”

盛夏闭眼,连忙收回手脚,蜷缩成婴儿睡姿,一动不敢动。

就是嘴角弧度怎么也下不来。

隔壁,张澍就外露很多。

卢囿泽走了,房间只剩他自己,他这张床上躺一躺,发发呆,换张床又发发呆,用意念在天花板投放接吻影像……

就连冲个澡,水雾里也全是她害羞的样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接吻这么美妙的事?

他在浴室里愉快哼唱,声音没控制住,传遍整栋楼,侯骏岐双手堵耳朵,躺在床上翻白眼。

齐修磊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杨临宇已经后悔把视频给张澍看了,应该让他回去再发疯不要连累别人。

三兄弟共享痛苦面具。

翌日,飞机载着一群昏昏沉沉的年轻人开始一段十几个小时的航程。

6月下旬的南理,炎热程度不输热带岛屿。

暑气蒸腾,窜不起一点风。

他们在机场依依惜别。

“填志愿的时候再聚啊!”

“好啊!”

“还要一起去莲里玩呐!”

“是呀!”

“夏天还很长哒!”

夏天还很长。

他们终将再见。

王莲华很忙,来接盛夏的是盛明丰的新跟班,听说李旭要调走了。

也就是升职了。

盛夏有一种离奇的联想,这是个神奇的夏天呢,好像所有人都在蜕变。

盛夏刚到家,王莲华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东洲,秋璇要中考了。

盛夏自然也要跟着去。

于是马不停蹄,行李箱都不用收。

王莲华老早在吴秋璇的考点附近订了酒店,吴秋璇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比盛夏高考那会儿还自在,还窃窃打探盛夏的毕业旅行。

“姐,初吻还在吗?”

盛夏一紧张,手机差点没拿稳。

阿璇怎么知道的?

这么明显吗?

吴秋璇一看自家姐姐这反应,嘻嘻笑:“都出去旅行了,还一无所获的话,那你可要质疑一下自己的魅力了。”

“接吻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跟咬棉花糖一样?”

棉花糖?棉花糖不如他的唇柔软。

盛夏小脸泛红。

“你要考试了吴秋璇!中考!很重要!”

“嘻嘻嘻嘻知道啦知道啦别害羞嘛!”

-

一路匆忙,盛夏也没来得及同张澍说一声,她以为他回去会大睡一场。

谁料到晚上吃完饭,收到张澍的Q.Q消息:“你有垃圾要下楼倒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盛夏却看明白了。

盛夏:“你在我家楼下么?”

张澍:“聪明脑袋。”

盛夏:“我在东洲,妹妹中考。”

张澍:“……什么时候回来?”

盛夏:“大后天,你早点回家啦。”

盛夏:“虎摸.jpg”

过了半晌,没见他回复。盛夏忙着给吴秋璇检查文具,听王莲华给吴秋璇做考前心理疏导,也就先把手机放一边。等忙完,半小时过去了。

他还没有回复。

踩了个空生气了?

那要不要哄哄呢?

盛夏正想着挑个可爱的表情包,那边发来消息。

“盛夏,你家小区有颗芭蕉,今晚月亮真够弯的。”

他还在她家?还没走?

盛夏正要问,转念一想,她家小区哪里来的芭蕉?

整个南理都找不到几颗芭蕉。

还有月亮?

南理和东洲那么近,东洲都不见月亮,南理怎么有弯月?

忽然,她想起上学期放假的时候,他送她回家,在路上绞尽脑汁留她,问了好些个意象,她一一回答了。

满月,是思乡;弯月,是怀人。

芭蕉,是孤独。

他怎么搞这套?夏里夏气的。

盛夏抿嘴笑,给他回消息:“月亮芭蕉不见影,南理遍地是香樟。”

——阿澍到处耍赖皮。

他秒回:“好吧,是的,我想你。”

盛夏莞尔,捧着手机在床上打滚。

等坐直了,才看到王莲华站在门边,直盯着她。

而她嘴边的笑没来得及收敛。

-

每年中考最后一天的下午三点,也是公布高考成绩的时间。

两点四十五。

无论微信还是Q.Q,班群还是小群、微博还是信风,都在转发锦鲤。

各大自媒体也把查分的紧张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王潍在班群里发了个大红包,一时间热闹非凡。

有同学写了毛笔字“金榜题名”发到群里,还有同学秀出了自己在家包的大粽子,寓意高中。

相比大家的仪式感,盛夏身在外地,紧张心情不减,但没什么仪式感可言。

下午送吴秋璇进考场后,盛夏和王莲华在酒店商务中心的电脑前焦急等待。

毕业旅行的小群里,侯骏岐在发红包。

“我不用高分,全给你们!给我全部心想事成!!”

“侯哥再来点.”

“领了这个红包,必须六百五!”

“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还有十分钟了家人们!”

“人生的转折就这样来了吗,怎么觉得恍惚?”

“澍哥呢,澍哥澍哥澍哥!呼叫澍哥!”

张澍:“111111.”

表示收到消息,人在线。

小麦:“澍哥快撤回,这时候应该发大数字,不要发小数字!”

张澍:“11111111.”

小麦:“澍哥V587.你命由你不由天!”

辛筱禾:“你这么舔,他分数能分你一点吗哈哈哈哈哈哈?”

王莲华皱眉看着聊天框,似懂非懂,问道:“张澍在你们同学里头,挺受欢迎的?”

盛夏点头:“嗯。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群里还在刷屏。

“三分钟了家人们!”

“打开你们最快的网,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两分钟了家人们!”

“文曲星,看到我的供奉了吗?赶紧照亮本群!”

“分数,三年了,你是成熟的分数了,得学会自己给老子冲!”

“夏夏呢夏夏呢,呼叫夏夏!”

盛夏:“11111111.”

小麦:“嚯,希望你们的分数也能如此夫唱妇随!”

盛夏心一慌,眼疾手快点叉,退出聊天界面,专心刷考试院官网,也不知道母亲看没看见。

屏幕反光,映着王莲华黑沉的脸。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情绪。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15:00.

盛夏鼠标一点,刷新。

卡住。

空白页。

屏幕上小圈圈转啊转,进度条纹丝不动。

盛夏手心冒汗,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来填补这短暂又漫长的时间。

她这回不敢从大屏幕看聊天框了,低头看手机。

班群小群都静止了。

大家这会儿都在猛刷新。

两分钟过去。

群里重新热闹起来。

满屏的“卡住了”“进不去”“好事多磨”……

盛夏瞧见“宋江”的聊天框上出现个红色的1.

消息预览显示:图片。

他给她发了图片。

盛夏掌心濡湿,浑身发热。

明明坐着,腿脚感觉失去了力气。

她真的好紧张。

他给她发什么了?

不敢看。

面前,网页还在转圈圈,王莲华也有些着急了,摸过鼠标又点了次刷新。

与此同时,盛夏点开了聊天框。

忽然,她大叫一声跳起来,猛地抱住了俯身看电脑的王莲的脖子!把王莲华撞得都有点踉跄,赶忙扶住她胳膊。

“妈妈!妈妈!第一!他是第一!张澍!他是状元!他是第一!妈妈!他做到了!妈妈!”

“他是状元,张澍是状元啊妈妈!第一呜呜呜他真的做到了……”

她激动地重复着,摇晃着王莲华的胳膊,整个人都是跳跃着的,喊着喊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

张澍给她发的图片不是网页上的成绩截图,是先一步发过来的短信截图。

15:02

【XX省教育考试院】姓名:张澍,考生号:xxxxxxxx,总分715,排位:本科1.

王莲华怔了半晌,微微笑着,抬手拍了拍盛夏的后背,“妈妈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好了……”

“呜呜呜呜……”

盛夏不管不顾,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眼泪管不住似的流。

此刻她忘了自己的成绩还没查到。

忘了母亲并不待见这段关系。

她忘了一切。

她只知道他是第一。

她狂喜,她失控,她难以抑制心底的分享欲。

她想告诉所有人,张澍是第一,他会永远是第一。

他站在巅峰。

他理当站在巅峰。

那些质疑,那些嘲讽,终将被他踩在脚底,仰望他的成功。

她想要立刻给他打电话。

抹掉眼泪,她点下语音通话。

那边几乎是立刻接起来。

她还没开口,才压下去的泪水又涌上来,话还没一句,呜呜的哭声已经传到张澍耳朵里。

那边懵了一下,急切的声音传来:“怎么了,没考好吗,别着急,慢慢说,没考好也没关系,我说了,就算出国都没关系,别哭别哭……”

盛夏都被他说糊涂了,“没有,还没有查到……我是,我是高兴,祝贺你,你真的好厉害阿澍,呜呜……”

王莲华轻叹一口气,心情复杂的别过脸,俯身继续点鼠标刷新页面。

盛夏还在喃喃:“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呜呜但我也是真的担心呜呜,他们老是说,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如果是我,可能就受不住了,呜呜,你真的好厉害呢阿澍,好高兴,好高兴啊阿澍……”

王莲华就没见过这么叨叨的盛夏。

“刷出来了,”她拍拍盛夏,“快输考号。”

盛夏稍稍回神,做了个深呼吸,把手机放一边,开着免提。

拿出准考证,她对照考号一个数字数字地敲。

那头,张澍也在查。

他声音传来:“我还没刷新出来……”

盛夏一边输入一边回应:“你的短信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有呢?”

“可能因为第一。”

“喔喔,是哦,真好哦。”

盛夏的成绩跳了出来。

总分:589.

语文:134.

数学:129.

外语:130.

理科综合:196.

盛夏和王莲华皆是呆住了。

盛夏高二加高三,考过最高的分数是568.

当时的一本模拟划线是529.

“妈妈……”盛夏看向王莲华,“要不你给对一对考号……”

这到底是不是她?

王莲华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忽然从身后环住了盛夏的脖颈,“好孩子,真棒!不要怀疑,你也很厉害!”

这回两人眼底都涌动着泪光。

母女俩在商务中心泪眼婆娑。

边上的工作人员看着她们,也都微微笑着,默默共享这份喜悦。

搁在一旁的手机传来咔哒咔哒的键盘声,盛夏这会儿才稍稍稳了情绪,后知后觉这场面不好收场。

不想王莲华竟主动开口道:“张澍,你进到网站了吗?”

那头,张澍似是没料到王莲华会说话,顿了半秒,才惊觉自己能说话似的,迟疑地说:“还没呢,阿姨。”

不知怎的,因为这声“阿姨”,盛夏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那我们帮你查吧?”王莲华建议,“你把考号发给盛夏。”

“好,谢谢,”他声音恢复了从容,一边发考号一边说,“先恭喜盛夏,看来是好消息。”

他这话一听就是和王莲华在聊呢,盛夏却抢话:“嗯!如果一本线没逆天的话,应该是超常发挥了。”

张澍:“是正常发挥,夏夏真厉害,啊,是腻害。”

两人隔着电话,你笑完了我接着笑。

王莲华:……

盛夏顺利地查到了张澍的成绩,虽然已经知道总分,王莲华还是被惊到了。

总分:715.

语文:128.

数学:147.

外语:145.

理科综合:295.

“理综比你多一百分呢呀夏夏?”王莲华感慨,“居然能差这么多呢啊?”

呃……

这要如何解释?

张澍考得最好的一次,理综只扣了三分。

“妈妈,人与人之间确实有差距。”

她要如何劝慰自己的母亲,让她认命,她孩子还是属于普通人的范畴,并不特别?

盛夏赶紧先截图发给张澍。

那边传来张澍的安慰:“阿姨,夏夏语文好,语文很高的。”

王莲华才发现:“是哈,比状元要高的哎?”

状元本人肯定:“是这样。”

王莲华:“很好,都很好,都厉害。”

78. 般配 他是青春的惊喜。 他是夏天的奇……

盛夏是接吴秋璇出考场的时候收到成绩短信的。

与此同时还收到了划线短信。

【XX省教育考试院】高分优先投档线:文科536分, 理科524分;本科:文科430分理科410分.

盛夏高出一本线65分,张澍高出一本线191分。

吴秋璇一路上抱着盛夏胳膊不放:“转什么锦鲤,抱住我身边这条锦鲤!金光闪闪的锦鲤!”

王莲华道:“你看你姐姐, 一直在进步, 突破, 你可得好好学习。”

吴秋璇笑眯眯,不回答王莲华, 却凑到盛夏耳边说:“好好学习我也能遇见张澍哥哥那样的吗?”

盛夏低声,斩钉截铁:“不能。”

哪有那么容易遇见一个张澍?

他是青春的惊喜。

他是夏天的奇遇。

-

晚上八点, 附中官网、官方微博、微信公众号同步发布喜报。

【状元】二字占据头部, 明晃晃、金灿灿。

喜报内容更是言简意赅, 丝毫没咬文嚼字。

【南理大学附属中学 张澍理科卷面分、总分第一 高考分数:715分】

版面红彤彤, 排版简单粗暴, 就透露着两个字:炫耀。

下边还写着其它光辉成绩, 一本上线率蝉联省内第一,高分数段人数也遥遥领先。

盛夏只要打开手机, 无论微博还是信风,Q.Q还是微信,到处都是这张喜报。

六班群消息飞一般地弹,眨个眼睛回头就看不清了。

红包接力和各种放鞭炮表情包飘满屏。

“我和状元一个班,够我吹好几年了!”

“太牛了澍哥!”

“哭瞎,这就去信风发帖。”

“呼叫澍哥呼叫澍哥!”

“阿澍手机炸了吧哪有空理你!”

张澍:“1111111”

张澍发来红包:谢谢。

“领状元的红包!”

“吃状元的喜糖!”

“拿来的喜糖,哪里哪里?”

“呼叫盛夏呼叫盛夏!”

“夏夏呢夏夏呢?”

“盛夏考上了河清强基计划, 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卧槽!”

“卧槽卧槽!你不是最后我才是,真的假的,呼叫盛夏呼叫盛夏!”

张澍:“.”

张澍:“真的。”

“羡慕我说累了。”

“我的天我的天,嫉妒让我面目全非。”

“我磕的cp是真的!”

“般配我说累了。”

“结婚结婚, 我是民政局,我自己来了。”

“太牛了,本班确定是平行班没错吧?”

“去信风吹牛逼了大家!”

信风上,十个帖子有五个关于张澍。

【哇,这个学长得上校史了吧?】

——[有一说一,在附中状元史上这分不算高,有过730的!]

——[楼上你考多少?]

——[不一样啊,人家见义勇为上了政府内报啊?]

——[今年的正能量典型了,说话尊重一点。]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你爸爸住院一个月回来考试还是你爸爸!】

——[精准时间:住院42天谢谢。]

——[看来一模定乾坤是真的,一模的时候张澍就是第一啊?]

——[不知道DISS张澍那些楼主现在什么心情?]

——[贬的和现在捧的,大部分重叠,墙头草的互联网没有记忆!]

【状元长成这样,今年的十佳青年投票要火,热搜预定。】

——[有的人的出现真的就是为了证明你有多普通。]

——[十佳青年?什么啊?]

——[在南理大众网公众号首页啊,有投票渠道,遥遥领先了属于是!]

——[这种算官方认证好青年了?]

——[好传奇啊这哥。]

【张澍女朋友考上河清大学了!】

——[才出分你就替河清大学贷款录取她了?]

——[他女朋友不是二中转来的吗,成绩这么好吗?]

——[强基计划了解一下,不比高考简单啊同志们?]

——[神仙情侣。]

——[靠,真的?别人的高三和我即将到来的高三!]

【别跑偏了,替附中拿了状元就是牛逼啊!祝贺张澍!】

——[来盖楼啦!祝贺张澍!]

——[祝贺张澍!]

——[祝贺张澍!]

这帖子盖到了千楼,到了信风的楼层极限,直接封顶。

微博也有小范围的轰动,南理的一些地方官微都转发了喜报,但祝福对象都是学校,很少针对个人。

自媒体就不一样了,张澍之前的采访被挖了出来,一些语录还被做成了表情包。

比如那句——上学有什么激动的,上学很辛苦。

被打上了“状元认证”。

状元说了,上学就是很辛苦!

状元都不爱上学,我不爱上学有什么错?

这盛景,盛夏看得又骄傲又怅然。

不过两个月前,到处都还是唱衰的萧索景象。

她在车上刷手机头晕,消息大同小异,她熄灭屏幕不再看,闭目养神。

晚上九点半,车到了小区门口,门禁道闸开了落,落了又开,王莲华却没把车开进去。

盛夏狐疑,顺着母亲的目光朝右边看。

吴秋璇咋咋呼呼:“姐,那是不是张澍哥哥啊啊?”

小区门口的辅道边,少年长腿跨着自行车,停在路边看手机。

路灯照在他身上,身影消薄。

王莲华回头看盛夏,“你在这儿下还是回去?”

盛夏摸手把:“在这下。”

“别走远,十点前回家。”王莲华交代。

“知道了妈妈。”

张澍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见盛夏,有点惊讶。

公布成绩到现在,他手机没消停过,媒体和招生的也就算了,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企业要上门送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不想应付这些,干脆出门办了张新卡。

从营业厅出来,漫无目的地骑车,意识到自己在她家门口,他也有点意外。

不知怎么就骑到这来了。

既然到了,便给她发消息问她回来了没,等了半小时都没收到回复。

现在人忽然出现在他眼前,颇有点从天而降的意思。

这是仙女的路数?

车子驶入地库,盛夏才快步走近,笑眼弯弯,“你怎么来啦?”

张澍放下手机:“你说呢?”

盛夏指了指天,“今晚也没有弯月。”

张澍也瞥一眼头顶,指了指树,“今晚有南理的香樟。”

盛夏:“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自己说自己过来赖皮么?

他还跨坐在车上,她站得有一段距离,张澍看这距离不爽,拉过她的手一拽,她踉跄到了他跟前,他顺手搂住她的腰。

这样的姿势,她和他一样高,视线齐平。

张澍淡淡问:“没看手机?”

盛夏四处张望,眼神心虚,“在车上睡着了。”

张澍掰回她的脸,“没人在看你。”

这台词有点熟悉,盛夏嘀咕:“状元在看我。”

张澍显然一怔,随即笑开,半晌,笑意缓下去,目光锁在她嘴唇上,眼皮缓缓抬起,对上她黑亮的眼睛。

周遭静谧。

他眉梢轻轻提了提,手也捏了捏她的,像鼓动。

盛夏紧抿的唇放松,飞快地在他嘴唇亲了一下,羞得小脸绯红。

他不满意:“你没想我。”

“想了……”

“没诚意。”

他目光还停在她嘴唇,意思明显。

盛夏又凑上去,盖章一般,碾过他的唇。

触感绵软,她心尖直颤。

还没来得及抽离,她后脑勺被托住,他头一歪,含住她两片唇瓣,吮一口,亲一下,重重碾过,又轻舐安抚,舌尖轻巧地撬开齿关,慢条斯理地纠缠。

不同于初吻的霸道和急切,他极有耐心地含吮,像品尝甜点。

盛夏异常敏感,就连他高挺的鼻尖戳她脸蛋的触觉都感知得格外清晰。

还有他的手,从她的后脑勺挪到了她耳朵,捏着她耳垂,摩挲。

她呼吸不稳,他意犹未尽,双手捧她的脸,脑袋换个方向,仍追着她吻。

盛夏嘴唇发麻,双手推拒。

良久,他唇舌退出,又细细密密啄了几下,最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才放开她。

“我差不多是这个程度的想。”

“……”

“你不是应该很忙么?”盛夏找话题,“听说会消息轰炸,手机被打爆。”

张澍:“没那么夸张,你看看手机,把我新号码存起来。”

盛夏摸出手机,才发现他半小时前给她发过信息。

她大概知道他换号码的意图,还真是行动力超强啊?

“这就是一夜成名的烦恼么?”她低头存号码,不忘调侃。

张澍捏捏她脸蛋,“你还挺幸灾乐祸,要不要给你看看微博后台多少私信表白的?有点危机感行不行?”

盛夏还真有点紧张了,“你不是不看微博了么?”

张澍对这反应很满意,不再逗她,“我猜的。”

盛夏睨他一眼:“自恋。”

-

等依依不舍回到家,盛夏睡前爬上微博一看。

才发现他并没有自恋,虽然他没看。

他微博底下,全是一些学弟学妹的表白,不乏外校的,慕名而来,满意而归。

他粉丝竟然有四五万了。

评论底下还有号召给他十佳青年评选投票的。

盛夏点开公众号投票页面一看,票数较她上次看的时候已经翻番,与其他候选人的票数不在一个数量级。

她在Q.Q上给他发消息:“没想到你会参加候选呢?”

张澍很快回复:“因为是市长颁奖。”

“哇,”她感叹,“好厉害呀!”

张澍:“……”

张澍:“他是你爸同事。”

这是先在她爸爸同事面前露脸的意思么?

呃、挺曲折,想得好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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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回校填志愿,小分队又约到一块。

盛夏没有什么好填的,第一志愿就是河清大学的古汉语文学专业,归属于文学院。按照王潍的建议,她还填了几个211院校的汉语专业。

辛筱禾的分够不着东洲大学,她第一志愿填了杨临宇的学校:河宴科技大学。

但是分数比较危险,她想学的专业都热门,犹豫是否勾选接受专业调剂。

杨临宇在一旁劝她:“学你喜欢的,如果河科大不行,填河宴其它学校。”

辛筱禾犹豫:“可是科大在市区,别的都在郊区,好远。”

河宴那么大,和异地恋有什么区别?

杨临宇:“我保证,每周都去见你。”

辛筱禾:“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学什么啊?”

最终这两人是如何决定的,盛夏不得而知,筱禾也去河宴,她已经很高兴了。

张澍的志愿是在校领导、年级主任、各科老师的围观下填写的。

当然也只是围观,没人能影响他。

他只需要考虑第一志愿,毕竟没有落选的可能性。

最后填了什么,因为担心有被炒作,暂时对外保密。

晚上一块吃饭的时候,辛筱禾好奇地问:“夏夏,澍哥报了什么专业?”

盛夏摇摇头:“不知道呀。”

辛筱禾:“你也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吗,你也不问吗?”

盛夏:“他选择他认为适合的、喜欢的,就好。”

辛筱禾竖起大拇指,“怎么感觉已经有贤内那股味了?我感觉,就算在人才济济的河清大学,你俩也绝对,风云!”

盛夏没反驳,想了想,“他应该不会报河清的呀?大概率是海晏呢?”

辛筱禾:“啊?不跟你一个学校啊?”

盛夏:“不知道呢,海晏感觉更适合他?”

辛筱禾:“真搞不懂你们诶,虽然俩学校就隔一条街,也不远。”

辛筱禾停顿了会儿,越想越不解:“可是你当初为了他才这么辛苦准备强基计划考河清的呀?”

怎么说,张澍也不能辜负这份付出呀?

盛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是这样以为的么?”

“不是吗?”大家都这么以为。

盛夏笑了笑:“不是的,我喜欢汉语,更喜欢古汉语,如果我考不上河清,就只能出国,这是我努力的根本原因。只能说,因为他,结局显得更幸运了。”

辛筱禾:“那张澍喜欢什么呢?”

盛夏道:“我希望,学什么,学出什么成绩,以后想要做什么,做出什么成就,这些,永远都可以是他一个人的事。”

她可以陪着他,但做决定的一定是他自己。

他也一定知道,她的希望。

他对她也是如此。

辛筱禾被一种崭新的观念冲击到了。

她总结不出所以然,只隐隐觉得不同寻常。

这崭新的观念,内里是一种更高阶的情感。

——我爱你,便向你靠,而你是自由的。

这样的情感如果单向,于付出的人来说,将是致命的。

可如果是双向流动,那便是生命力。

“你们好配。”辛筱禾说。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这份契合,难能可贵。

饭后张澍送盛夏回家。

两人手牵手走在大马路边,路灯把影子拉长又缩短。

“我报了海晏大学。”张澍晃晃她的手,淡声说。

盛夏点头:“我猜也是。”

张澍:“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研究生阶段想往信息通信、控制科学、智能系统方面去靠,具体还要再边学边了解。”

盛夏:“你想得很清晰诶,我反正不能转专业的,如果读研也还是这个方向,你说,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学究呀?”

张澍笑一声,“学究怎么了?”

盛夏:“看起来很无聊的那种呢?”

“不会,”张澍揉揉她脑袋,“你脑子里的东西,丰富到我这辈子都消化不完,还有你的思路节奏,我这辈子都很难跟上,你得带带我啊?”

唔。

好会夸。

这辈子什么的,真会戳她害羞的点呢?

盛夏也夸他:“阿澍会变成闪闪发光的大人!我会一直看着你,闪闪发光的。”

张澍点点头,收下这份祝福,捧着她的脸,郑重道:“比成为发光的大人更理想的状态,是成为自己喜欢的大人。夏夏一定做得到。”

永远真诚,永远热烈,永远纯粹。

永远只做喜欢的事。

他的盛夏,就是这样的人,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会守护她,永远做这样的人。

-

八月,盛夏。

南理广播电视大楼演播厅里掌声雷动。

主持人笑靥端方,声音激昂:“今天,我们有幸在这里聆听十位青年的故事,感受青年的力量。历史和实践充分证明了,国家的希望在青年,民族的未来在青年。广大青年生逢其时,重任在肩,当鼓舞青春的士气,勇立时代的潮头,做出更大的贡献。下面,热烈欢迎南理市十佳青年上台领奖,有请南理市□□盛明丰同志为十佳青年颁奖。”

观众席上窃窃私语。

“盛书记怎么来了?”

“不是陈市长给颁么?”

“今年太给面子了。”

盛夏抱着花束坐在亲友席,边上的张苏瑾也颇惊讶,看向盛夏,眼神提问。

盛夏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呀?

台上,盛明丰为十佳青年一一颁奖,张澍因为名字首字母排在末尾,站在了队列的最后边。

盛明丰把证书和奖杯一一颁给张澍,同少年握手,抬眼注视着他,交代:“加油啊,张澍同学。”

他刚才同别的青年说的都是“恭喜”“感谢你为南理发展做出的贡献”之类,独独张澍,他念了名字,还是这样殷切的口吻。

大伙纷纷看过去,知道是那位见义勇为的状元,也都十分理解。

他是场上最年轻的青年,智力、品格无可挑剔。

任谁不高看一眼。

张澍稳稳握着奖杯,缓慢而郑重地点头:“会的,您放心。”

最后的合照阶段,盛明丰招招手,让张澍站到他身边。

闪光灯照亮青年的脸,耀眼了整个演播厅。

节目当晚在南理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

还没过八点,“见义勇为者是准状元”的远古词条又被顶上了热搜。

排名还挺靠前,十几位。

之前转过张澍微博视频的那位音乐博主,又转发了“南理身边事”今天关于颁奖仪式的微博。

【真考状元了,牛逼!】

称得上是实时跟进了。

网友把当时砍人事件的警方通报、南理大学附中的喜报、南理十佳青年的颁奖照拼在了一起。

【这本书叫《别人的十八岁》】

——[《我来人间凑数那几年》]

——[《不会见义勇为的状元不是好的十佳青年》]

——[《不会唱歌的十佳青年不是好状元》]

高考状元的光环还未散去,又添了十佳青年,根正苗红的人物偏偏没有接受过什么采访。

热度很快下去,但互联网留下了张澍的痕迹。

搜索他的名字,已经能直接关联他的微博。

虽然他已经没有再登录过。

他躲避着喧嚣,独自茁壮。

79. [最新] 【正文完结】 人格健全、自主发展、家……

九月的河宴,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气候高爽,是初秋的模样。

盛夏真喜欢这气候, 才刚来河宴半月, 她已经有了四季的概念。

这与南理不同, 南理一年三分之二都是夏季。

总是一夜入冬,又一夜过夏。

春与秋总抓不住痕迹。

不过, 日头是一样的烈。

经过军训,盛夏这号称晒不黑的体质, 也暗了几个度。

虽然比起室友来, 还是好些。

河清大学是到军训基地去军训的, 盛夏可真羡慕张澍, 海晏大学在自己校内军训。

而因为河清大学开学还早那么几天, 盛夏是王莲华送过来报到的, 所以她和张澍已经有一个月没见了,就连他的生日, 两人都只能穿着迷彩服打视频。

军训结束,学校的大巴刚开进校门,盛夏接到张澍的电话。

“嗯,刚到学校呢……嗯,还要一会儿呢……嗯……然后应该是回寝室吧,要收拾东西呢……不用呀,明天我放假, 去找你就好啦,好吧,那还是宿舍楼下好了,23号楼, 你知道在哪么?嗯好……”

盛夏声音很低,但在静谧的车厢,大伙还是听得分外清晰。

可真温柔啊?

这对话,别说男生了,女孩子都没几个受得住。

军训半个月下来,大家都知道盛夏是有男朋友的,因为他们天天都要通电话,打视频。

大家都对这号人物十分好奇,但也只知道在隔壁海晏,还知道声音很好听。

盛夏看起来太乖了,也太漂亮了。虽然温柔,但看起来有点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像是高中就谈恋爱的样子。

不知道何方神圣能这么早就拿下女神。

文学院女生占多数,男生都是香饽饽,盛夏这么一个美女名花有主了,女士们多少压力小了点。

军训的时候,可没少有其它学院的男生企图勾搭盛夏,本学院的也挺殷勤。

虽然都是未遂。

听盛夏电话内容就知道,肯定是她男朋友过来找她了。

可真够积极的。

哎,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换谁谁不紧着着急呀?

盛夏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映出的自己——头发没怎么打理,松松垮垮扎在脑后,刘海没来得及修剪,长到了尴尬期,最后一天在军训基地也没能洗上澡。

此刻的她,说是蓬头垢面也不为过了。

而且还晒黑了。

他们一个月没见了,他一会儿清清爽爽的,她就这么见他么?

真是糟糕!

大巴车驶入宿舍区边上的停车场,大伙收拾东西下车。

盛夏东西依然是很多,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到断舍离的,她觉得所有东西都很必要带呀?

于是,别人都是一个行李箱,最多26寸。

盛夏一个28寸行李箱,还外加一个巨大的旅行背包,徒步旅者背的那种,灰不溜秋,与她本人气质十分不搭。

感觉都快把她压垮了。

在大巴边上等司机从侧备箱拿行李的时候,人群里传来一些议论声。

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盛夏背着包,太热也太沉,连扭头都懒得扭。

忽然肩上一轻——

盛夏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身边,她的室友在冲她挤眉弄眼。

随即背包被人从身后取了下来。

这个提书包的操作过于熟悉,盛夏心下一喜,连忙回头,果然撞进一双深沉而熟悉的眼眸里。

“你怎么找到这边的?”她欣喜非常,下意识就上前一步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仰头问道。

这是她习惯了的动作,眉目间全是笑意。

忘了这场合,周遭全是兴味的眼神。

她回头的时候动作就有点猛,这么一抓让毫无防备的张澍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一边手稳稳提着她的背包,一边手虚搂着她的腰,稍仰着头保持平衡,无奈笑了声,目光始终在她脸上,“刚骑车进来就碰到大巴车队了,我追着尾气过来的。”

一个月没见,他好像又高了,头发因为军训剪成了板寸,露着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剑眉,他也晒黑了点,但整个人英姿勃发。

他好像又好看了一点。

说好的九月复相见,今天正好8月30日。

他们都没有食言。

好想他好想他。

周围议论声更细微更密集了。

盛夏才后知后觉,连忙松开手,半退一步,恢复矜持的模样:“嗯。”

“还有行李么?”张澍问。

盛夏回头去找,她行李箱太大,被放在最里边,师傅正猫腰钻进车底去拿,嘴里念叨着:“诶哟嘿姑娘诶,就您这可劲沉……”

张澍过去帮忙,提了出来,礼貌道:“确实不轻,麻烦您了。”

师傅摆摆手:“好说,甭客气。”

张澍单肩挂着她的背包,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牵住她,问:“宿舍让进吗?”

盛夏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么多人呢,“只能到楼底下。”

张澍:“那走吧?”

“啊,好……”她被他牵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要和军训时候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告别,于是回头,“我先走了,再见。”

“好的好的,改天一块吃饭!”

“嗯!”

斑驳的树影下,少年身上全是行囊,还外带牵着女孩,女孩一身轻松,时不时仰头说话,松垮的马尾一甩一甩。

他们慢慢走远。

人群里,一阵叹息。

“果然,这么早谈恋爱是因为早就物色了绝对优质股。”

“终于不是美女配丑男,非常欣慰了。”

“牛,这墙角真的谁都挖不走。”

“放咱学院这妥妥院草。”

“您太瞧得起您学院了OK?就几个歪瓜裂枣没啥好放一块比的。”

-

到宿舍楼下,正是午时,这一天大二大三的刚报到,大一的刚军训回来,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人。

“你看,也有人男朋友送上去的。”张澍抬下巴指了指。

“那我去问问宿管阿姨?”盛夏说罢抬脚就要去值班室。

张澍好笑,把她扯回来,“问肯定不让,进肯定不拦,懂了吗?”

盛夏留意了几对情侣,进进出出的,确实不问,也不拦。

张澍看她还顾虑重重,叹息:“大学了,笨蛋。”

她以为宿管阿姨稀罕管她?

盛夏还是高中被管理的思维。

“那走吧。”她低头,拽着他快步进楼,跟做贼似的。

张澍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可爱死了,想就地酱酱酿酿。

盛夏宿舍在三楼,窗外高树蓊蓊郁郁随风摇摆,阳光热烈,风景独好。

盛夏先开门进去看了一圈,确认宿舍里没人,她是最早回来的,屋里也没挂着什么女生私密用品,然后她才大敞着门迎他进来。

张澍看这情景有点熟悉。

高三那年校运会,进调度室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确认方便他进,才让进。

教养细节让人熨帖。

张澍并不张望,只把行李箱放她桌子旁,嘀咕了句:“你们学校住宿条件不如我们。”

盛夏:“……我们食堂好吃!”

张澍:“你怎么就知道我们食堂不好吃?”

盛夏:……

张澍:“回头两边吃个遍,比较比较。”

盛夏:“你过来,骑车多久?”

张澍:“二十分钟。”

“骑车也要这么久吗?”

“我出校门就已经十分钟了。”

盛夏继续炫耀:“我们学校食堂很多的,这么远的话,不知道几天能来一次呢,四年恐怕都不能吃个遍呢?”

张澍:“好,我知道了,收到暗示了。”

盛夏:……?

张澍:“要经常来。”

盛夏:“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张澍:“好,我说的。现在先去吃饭?”

盛夏整个蓬头垢面,她上下打量自己,“我本来打算先洗澡的。”

张澍好脾气地倚靠在她衣柜边,“那我下楼等你?”

盛夏犹豫几秒,“先去吃吧!”

说着洗了把脸,擦干,牵他的手准备走。

他忽然长腿一勾,宿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随即她脖颈被勾住往他身前一带,炙热的唇胶着地追吻了上来。

唔。

缠缠绵绵,黏黏腻腻。

听着走廊外来往的同学相互打招呼的声音,盛夏浑身紧绷。

张澍察觉到了,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更深地吻了一会儿才放开。

“我想死你了。”

他说得极小声。

盛夏嘴唇潮湿,仰头笑,“走啦走啦吃饭啦!”

张澍捏了捏她羞红的脸蛋,拉开了门。

军训过后会放一天假,休整休整才正式开学。

9月1日,开学典礼。

一大早,盛夏就请了假,理由是中暑,头晕。虽然这个理由确实不怎么样,她一个南理来的人,说自己在河宴中暑了,鬼都不信。

但辅导员还是批了假,因为盛夏看起来确实不像会撒谎的学生,说不定她就是体质异于常人。

盛夏羞愧,因为她确实撒谎了。

她正骑着新买的小电驴,风风火火往海晏大学去。

谁让开学典礼撞时间了呢?

海晏大学体育馆。

盛夏拿着票进到了内场,在票面指定位置落座。

奇怪的是,她的周围全都是中年人,她显得格外招眼。

边上一位阿姨凑过来问:“你是学生还是家属呀?”

家属?

盛夏狐疑:“我是学生。”

阿姨提醒道:“学生不在这一块,这是家属观礼区,学生你们有自己学院的方阵呀,你没去吗?”

盛夏囧:“我是河清大学的学生……”

好尴尬!

那阿姨惊讶地挑眉,玩笑道:“那你是来踢馆的吗?”

这话盛夏没法接,只能拿出票装模作样发出疑问:“诶?我朋友给的票是在这,应该没有错呀?”

阿姨凑过来看:“是诶,没有错。”

典礼很快开始。

大会形式总是雷同,这方领导唱罢,那方领导登场。但讲话内容质量和高中校领导比,可听性就强上百倍。

老教授们言辞恳切,文采斐然,台下也是反应热烈。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讲话。”

盛夏的心跟着一提,目光追随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带着期待与骄傲的幅度。

张澍调整好话筒高度,锐利的眸光扫过全场:“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我是张澍,来自信息科学技术学院……”

盛夏很早就说过,张澍真的很适合演讲。

没有高谈阔论,没有振臂高呼,他只是徐徐道来,就让人有信任感,甚至臣服感。

之前,盛夏没有见到他的国旗下演讲,也没能看到他在百日誓师领誓。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遗憾。

而今天。

他站在体育馆的中央。

站在全国最高学府的中央。

站在全国最精英学子的中央。

陈述他的想法,传播他的观点。

他闪闪发光。

这一次的稿子,完全是他自己准备的,盛夏连见都没见过。

比起文采斐然的老教授们,他的内容显得通俗许多,但也足够有代入感和亲和力。

盛夏身边的阿姨看她的反应,问道:“发言的是你的朋友吗?”

盛夏点头:“嗯,他是我男朋友。”

讲到最后,张澍停顿稍许,目光穿过幢幢人影,投到家属观礼区。

轻轻一个微笑。

“17岁的时候,有人跟我说,来这世上一场,要留下痕迹。如果庸碌,至少做个好人;如果杰出,要对国家有用,对世界有用。我当时想,要成为一个人格健全、自主发展、家国情怀、世界眼光的人,就算不枉年少。今天站在这里,从少年成为青年,我仍然是这个想法,希望和诸位一道,肩扛责任,脚踏实地,以梦为马,善作善成。”

“蹉跎者光阴如梭,有志者岁月如歌。珍惜在海晏大学的每一天,珍惜青春的每一刻,一起加油吧,同学们!”

“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

彩旗飘飞,掌声震天。

礼花簇簇绽放,白鸽盘旋在蓝天。

张澍从容走下台,在自己座位坐下之前,他冲着家属观礼区歪头一笑。

盛夏眉眼里全是赞赏和自豪。

那是她的少年。

肩上有风,眼底有光。

一如初见,他拎着罐汽水迎面走来,身后是紫红的晚霞……

鲜衣怒马,烈焰繁花。

岁月不居,人间盛夏。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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