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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唐顿庄园》在传播英国贵族文化的同时,真实呈现了贵族家庭中的仆人生活。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贵族家中的仆人职责分工不同，与主人存在明显的等级区分。贵族与仆人之间关系复杂，主要表现为等级、服从、依赖、亲密等层面。深受英国传统等级制度的影响，仆人们对于自己的阶层定位有着很强的心理归属与认同感，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仆人阶层没有积极地投身于当时英国的工人运动。
在新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可以通过视觉获得最佳的想象与理解，就如同在19世纪在报纸和小说中可以获得经典化的表述一样”。电影作为一种结合了艺术元素和科技手段的视觉媒介，有力地推动着全球的文化艺术传播和创新。2019年9月在北美上映的英国电影《唐顿庄园》()通过大银幕让各国影迷充分领略了原汁原味的英国贵族风范。该片大获成功，一举拿下了第23届好莱坞电影奖(2019)和第7届美国化妆及发型设计工会奖(2020)。
电影中格兰瑟姆(Grantham)伯爵一家居住的唐顿庄园属于贵族的乡村祖业(seat)。庄园故事重现了当时英国上流贵族与底层仆人们在同一屋檐下的不同生活。相较于楼上的贵族主角们，楼下的仆人丝毫不逊色，形象饱满丰富，生动鲜活地刻画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社会的劳动阶层众生相。观众们大多着迷于优雅精致的英国贵族生活，本文则聚焦庄园里的底层劳动群体，剖析这一时期英国社会的仆人阶层，帮助读者们更好地理解该部影片想要向全球电影受众传递的英国文化价值及社会历史演变。
仆人与阶级阶层综述
仆人现象
电影里出场的仆人形象主要是伺候格兰瑟姆伯爵一家饮食起居、做家务劳动的仆人，即家仆。19世纪末的英国，家仆现象司空见惯。不只是贵族精英阶层，大多数的中产阶级家中也会雇佣仆人。人口调查显示，“19世纪80年代，1/3的15—20岁的女孩是家内仆人，还有大约60000名男性也是仆人。1891年，仆人总数占劳动力的16%，大约是整个妇女人口的12%，是妇女从事的靠前大职业。”仆人因其在劳动力市场中占有的重要比重，形成了英国社会结构中的一个独特阶层。
阶级与阶层的内涵与划分
因英语中“class”一词多义，阶级(class)与阶层()的概念在西方社会学中往往未加严格区分。西方社会学家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学科领域提出了阶级与阶层理论，其中尤以**主义的阶级理论、韦伯学派的社会分层理论为代表。**主义的阶级划分是以经济地位为标准的，而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提出的社会分层理论是从财富(经济标准)、威望(社会标准)、权力(*治标准)三方面来划分社会层次结构的。
社会结构和社会分层理论不同,对阶级阶层的划分标准也就各异。澳大利亚学者尼尔的“五阶级模式”将英国社会划分为:“靠前个阶级是上等阶级,由贵族、大土地所有者、当权者组成……第四个阶级是工人阶级A(),其成员为工厂区的工业无产阶级、家庭工业的工人;第五个阶级是工人阶级B(),包括农业劳动者、城市中其他非工厂劳工、家内仆役、城市贫民和大多数工人阶级妇女。”这一模式中的同一阶级由不同的社会群体构成。
这些群体可涵盖在本文的阶层概念之内，所谓阶层“特指阶级内部由于就业状况或谋生方式的不同而被区分出的不同群体”。由此可见，《唐顿庄园》中的仆人阶层处于当时英国社会结构的底层，地位低下。“这(家庭*务)是一个很大程度上不为人所知的职业……工会活动的爆发并没有引起人们对仆人命运的关注，就像对建筑工人、纺纱工和码头工人。这些仆人被关在地下室和阁楼的卧室里，远离个人的注视和公众的良知，他们保持沉默，被人遗忘，直到最后，只有他们日益稀少才引起了人们对“仆人问题”的关注。”
《唐顿庄园》中的阶层关系
电影鲜明地反映了英国社会阶级分化严重时期特有的阶层关系。法律上看，主仆之间属于雇佣关系，但在生活层面上，诸多仆人与贵族主人情况复杂，呈现出等级、服从、依赖、亲密等多重关系。
等级关系
唐顿庄园建筑宏伟，但楼上楼下两个空间界限分明。楼上房间里的名贵家具、银餐具、名画、书籍，无一不体现贵族阶层的身份符号，贵族主人在富丽堂皇的楼上享受生活，仆人们则在幽暗逼仄的楼下辛苦工作。楼上楼下迥异的生活方式折射出英国社会的等级森严。
仆人虽然不再人身依附于贵族，但两者之间的阶层关系还是打上了深深的等级烙印。
阿萨·勃里格斯认为：“英国从来就不单纯是一个工业化的社会，一些古老的影响，也就是工业化以前的社会等级所遗留的种种形式以及伴随着它们的种种价值，一直到维多利亚的长期统治(1837-1901)的最后几十年仍然普遍存在……”仆人们受到这种传统价值观的教化，仆人必须恭敬谦卑，懂礼节，见到主人需鞠躬或行屈膝礼。
等级关系首先外化体现在仆人们的制服上。主人要求仆人穿着笔挺气派的规定制服，一方面用以标识仆人的身份，同时也能彰显贵族家族的尊贵。大管家卡森先生工作时身着纯黑色燕尾服和背心，女管家休斯太太通常一身黑裙，腰间带有一大串钥匙。迎客送茶的男仆如莫斯利、安迪等也身着燕尾服和背心。制服款式上的细微差别同样体现出仆人阶层内部的不同等级，男管家和一般男仆的制服在领结、马甲等地方有些区别。而女仆的围裙则是其仆人身份的典型标志。厨娘帕特莫太太、帮厨女仆黛西和其他女仆身上的白色围裙令人印象深刻。
贵族家庭对于仆人的言行举止有着严格的要求：“走路时须始终悄无声息，不要让主人听到声响，除非必要；在屋内遇到任何女士和绅士，退后并站在一旁让他们先行通过；当与女士和绅士一同出行时，除非因为携带包裹方便的原因，否则须始终跟在他们身后并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不要加入主人家的谈话、他们用餐时的谈话或者主人与来访者的交谈；除非向你询问，不要随意说话，回答问话应尽量简洁。”影片中国王、王后一行人与格兰瑟姆伯爵一家享受晚餐的时候，国王评价晚餐很美味，夸奖王室主厨科贝特做得不错。
一旁伺候用餐的男仆莫斯利忍不住突然插话说道，晚餐并不是科贝特做的，而是帕特莫太太做的，事实上是唐顿庄园的仆人提供的晚宴。一瞬间，餐桌两边的贵族主人非常尴尬，自家的仆人在主人与客人用餐交谈时突兀插嘴，明显违背了贵族家庭的日常礼仪规则，所以伯爵夫人随后为其道歉，认为他的行为太不得体了。大多数仆人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够在楼上露面的，当贴身女仆安娜进入楼上房间拿手套看到王后的裁缝劳顿小姐时说，“……其实我们不应该进这个房间。”
英国社会的等级分明不仅存在于上下阶层之间，仆人阶层内部亦然如此。庄园的仆人体系中，大管家处于结构顶端，女管家次之，下面几级依次就是各类男仆与女仆。在餐厅用餐或开会议事时，仆人们会严格按照相应次序就座。仆人之间的日常相处画面也隐晦地折射出这一社会现状。
服从关系
贵族主人有庇护仆人的责任，仆人必须从属于主人的权威，要尊重主人，顺从主人,履行对主人的专一与忠诚。这种关系的典型代表就是大管家卡森先生。老管家一生矢志侍奉老爷小姐，对庄园极端忠诚，兢兢业业地维持着庄园的正常运转，不容许自己因为任何疏忽而让主人丢脸。他本来已从管家的繁重工作中解放出来，在家享受悠闲的退休生活。但当大小姐玛丽找到他说，现任管家巴罗先生不能胜任接待国王、王后一行的*务工作，希望他能帮她的忙，回去重新担起管家的重任，卡森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安慰玛丽，让她不要担心。休斯太太忍不住抱怨，他就是没法对玛丽小姐说不。这一幕非常直观地体现出卡森对贵族主人们一贯的恭敬服从及对大小姐的爱护之情。
仆人除了要服从主人的命令之外，还要遵从主人的道德要求，不能有懒惰、偷盗、酗酒等不良习气，以防玷污贵族主人的家族名声。片中王室女仆劳顿小姐偷拿楼上主人房间的东西被安娜发现时，被迫接受安娜的条件，熬夜为二小姐修改舞会衣裙。劳顿小姐很清楚此事泄露的严重后果，轻则被辞退失业，重则遭受牢狱之灾。主人对仆人有强大的控制、支配权力，仆人缺乏自由，束缚于繁重的家务劳动和主人的严苛要求。
依赖关系
仆人要依赖贵族主人生存。他们通过辛苦繁忙的工作“可以获得金钱报酬，并可以获得食宿”，用于保障自己及家人的日常生活开支。安娜的丈夫贝茨先生在一战中受伤瘸了一条腿，很难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格兰瑟姆伯爵不顾质疑雇用了他，为他提供生存的经济来源。
除了必要的食宿与薪酬，仆人还依赖主人学习、获得一些知识技能，帮助他们在雇佣关系结束后自谋生路。贵族家庭的仆人必须要熟悉上层社会的日常礼仪学会如何整理家务，比如“餐桌上的礼节很复杂，每一道程序都有其确定的规矩……一一都有规定，并严格执行。一个好的仆人一定要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所有规矩都要烂熟于心”学到了各种生活技能的仆人如果想要辞职，也要依靠主人的社会资源与人际关系，从主人那儿拿到的推荐信有助于在其他地方获得一个好职位。
电视剧《唐顿庄园》靠前季中的女仆格温·哈丁梦想成为秘书，偷偷买了一台打字机，并参加了打字与速记的函授课程。思想前卫的三小姐西玻尔知道后不懈努力地帮她找工作，安排她去镇上参加报纸上登出的招聘，甚至亲自写了一封推荐信。最终这位女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上了秘书。
对于英国贵族而言，仆人是他们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贵族几乎不可能一个人独自生活或者只和自己的妻子、孩子生活在一起。”格兰瑟姆伯爵一家也是如此，影片中唐顿庄园一出现，楼下钟板上的挂钟响起，就是仆人们来来去去的忙碌身影。楼上优雅奢华的贵族生活完全要依赖楼下仆人们终日的艰辛劳动。
亲密关系
庄园的新一代主仆之间不乏像朋友般的亲密关系。贴身女仆安娜聪慧善良，尽职尽责地*务楼上的小姐们，并贴心地为她们排忧解难。二小姐伊迪丝为舞会裙子尺寸不合适发愁，安娜机智地抓住王室女仆劳顿小姐的把柄，及时在舞会前改好了裙子，一解燃眉之急。安娜备受大小姐玛丽信赖，一直被其视为好朋友。大雨前走廊中的对话明确地点出两人的亲密关系。
这种关系多见于女仆与贵族小组之间。由于长期的亲密相处，贴身女仆往往还会充当贵族小姐的情感陪护。玛丽成为家族继承人后向安娜袒露内心的纠结：不知在困境中是继续维系唐顿庄园还是放弃，安娜则对玛丽指出了唐顿庄园不可替代的意义，它是小镇生活的中心，众多在这里工作的人们的中心，鼓励她坚持下去。两人之间的相互扶持凸显了跨越社会阶层的珍贵友情。
当然主仆之间的对立冲突也在所难免。电影中并未深层次地揭露贵族与仆人的尖锐矛盾，但实际上仆人被**的残酷事件在英国社会史中屡见不鲜。虽然服从主人是仆人们一贯奉行的做法，也有部分仆人不甘于逆来顺受，勇敢地尝试争取自己的权利。影片前半段的一个小插曲温和地曝出了主仆之间的问题。玛丽和伯爵想与现任管家巴罗先生谈在国王、王后来访期间由卡森回来做管家，巴罗直接质问伯爵何时开始筹划这件事的，语气极为犀利。伯爵几次试图解释，巴罗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后重重地摔门而去，以此来宣泄内心的委屈与不满。可以看出，在汹涌的社会变革力量引导下，仆人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看法，并不总是以主人的意志为转移，对主人唯命是从。
《唐顿庄园》仆人的阶层认同
电影中的庄园仆人们自成一个小社会，按照自己阶层的一套规则行事，表现出很强的心理归属与阶层认同感。阶层认同涉及个体与阶层群体之间的关系，是阶层意识的一个组成部分。美国社会学家杰克曼夫妇将“阶层认同”定义为“个人对自己在社会阶层结构中所占据位置的主观感知”。
深受英国社会等级传统的文化影响，仆人们在主观上、心理上高度认同自己所处阶层的社会地位，谨守身为仆人的行为规矩，对主人毕恭毕敬，自觉地维护着主人的尊严与体面。影片中，庄园仆人与趾高气扬的王室仆人之间的冲突戏剧化地折射出仆人对自己阶层的高度身份认同。庄园仆人得知国王、王后要来访的消息非常兴奋，觉得能服侍国王一行将是他们无上的荣耀，正如厨娘帕特莫太太说的，全世界只有一个英国国王。
可是王室仆人自觉高人一等，处处盛气凌人，对于庄园仆人来说，这不仅仅是在羞辱自己，更是在羞辱整个唐顿庄园。为了捍卫唐顿庄园的尊严，庄园仆人们一致对外，与那些抢占他们位置的王室仆人斗智斗勇，最后终于如愿伺候国王和王后享用了唐顿后厨做的晚餐。本着捍卫庄园尊严这一共同信念，仆人明确地表达了对自己阶层身份的认同。恭送国王一行离开后，贵族主人们是经由正门返回庄园大厅，而仆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走向了旁边的角门。这个小细节也暗示出仆人们对于所属阶层的行为方式及价值观的认同，潜移默化地接受与贵族阶层的等级区别，清晰地感知自身的阶层定位。
电影版《唐顿庄园》为英国贵族文化的辉煌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同时也生动地刻画了20世纪初的英国仆人群像。在19世纪后期工人运动浪潮洗礼下,尽管一些仆人的觉悟有所提高，开始产生冲破等级秩序，争取平等的斗争意识，但“作为一个从属的阶层，仆人没有显示自己的存在，而且……劳动阶层的*导人和思想家谈起本阶层时尽量将他们置于脑后。”毋庸置疑，仆人阶层地位卑微，却是处于深刻历史变革中的英国社会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对于仆人阶层的研究有助于更全面、深入地了解当时英国社会的底层民众生活及历史变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