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出事那天。
我的未婚夫策马千里赶去救她。
为此把我抛在荒凉大漠。
直到好色的强盗团团围住我。
他也不曾回头。
好在路过的医仙救了我。
再相见未婚夫为姐姐求药。
我从医仙房里开了门。
他却疯了一样堵在门前。
素来清冷的医仙靠前次愠声:「公子深夜打扰我的娘子,到底所为何事?若是求医问药,那先得问我娘子同不同意。」
自幼我便以为,谢意扬喜欢的是我。
直到我十六岁生辰宴,姐姐挽着一位才俊出席。
同我笑闹的谢意扬失手摔碎了酒杯。
当晚他酩酊大醉,甩开我搀扶的手,捏着我的下巴一遍遍质问我:「你怎么不像她了?」
我无措地愣在原地,像谁?
他没有作答,踉踉跄跄跑向姐姐的宫殿。
他抱剑守在门口,硬生生冻了一宿。
我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陪着昏睡的他坐在巷口中整晚上,想不到他究竟是何时爱上姐姐的。
太阳初升,他朦胧睁开眼,诧异地问我这是什么了?
露水带着透骨寒气打湿我的衣衫,他面露担忧,下意识伸手抚开我额前的碎发,「你若是受凉,嗓子就又该哑了。」
我怔愣,张了张口,许久问他:「那就和她的声音不像了是吗?」
他的面色瞬间发白,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
半晌,从沉默中开口:「你都知道了?」
「那就退婚吧。」
2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极力掐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失态地掉下泪来,「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姐姐的?」
他未曾看我,「从始至终,都是她。」
原来他一直爱的,都是姐姐。
「可为什么,偏偏招惹我?」
他似乎还是那个只身负剑的少年侠客,只是对我,算不上光明磊落。
唇里吐出的话分外残忍:「我接近你,只是怕别人看出我喜欢的是婉冰。」
「我宿敌太多,御剑山庄名义上的少夫人是你,她才能平安无恙。」
怪不得……
我十二岁识他,十三岁同他定下婚约,十四岁从马上跌落摔坏了一条腿,十五岁被贼人一箭穿心伤及心脉……
怪不得平白无故受到那么多伤害。
原来如此。
可是我木婉晴,虽不及姐姐高洁,也有自己的骄傲,绝不会当别人的替身。
如今问明白,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我咬紧牙关,想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离开。
走了几步,终究是回头。
「十二岁那年,你抢了我的帕子,说女子不要拘于内宅,我便央求父亲给我一个习武的机会。」
「十三岁那年,你来求亲,我拒绝绣娘,亲手绣下婚服,花了整三年。」
「十四岁那年,你说我没有之前清瘦,我不吃不喝节食一周,愣是饿晕也没吭一声。」
「十五岁那年,你受了重伤,我跪到佛前叩首三千遍,只为求你平安。」
「十六岁,我终于绣好了喜服,你说要退婚。」
「我曾为你一步一跪一祈祷,怎奈情浅,似芥草。」
我极力克制情绪,克制到眼睛发酸,声音不住颤抖,「谢意扬,那就祝你和姐姐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3
我把他给我的定情信物——那块从不离身的玉佩重重地丢向他,「从此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却忍不住落下眼泪。
谢意扬见状整个人却突然安静下来,只直直看着我,有些无措地捡起玉佩。
艰涩开了口:「我……」
我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对他惨笑道:「不必说了,我会找父亲商讨退婚的事。」
「只是这一退,我断不会回头。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决绝的话让谢意扬愣神愣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得无声无息,再也不会回来。
他骨节捏到微微泛白,语无伦次开口,「你要嫁谁?」
「我要嫁谁,都与你无关。」
4
五年前,姐姐生辰前夕,我坐在后院,正绣一朵出水芙蓉作为生辰礼。
不同于姐姐从小舞刀弄棒,我被父母忽视,只能同侍女学学绣花弹曲。
谁知忽然翻墙过来一个毛头小子。
看见我,脸上浮现一丝羞涩,从背后递出一束带着露水的野花来。
「诺,给你的。」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却急匆匆塞到我手里跑了。
只是过了一会,又返回,说是给错人了。
我看着被我晾干准备做花茶的花梗花瓣,有点心虚,带着不确定问他,「真的不是给我的?」
他也愣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就给你吧!」
「我叫谢意扬,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心里暗笑,他记性不太好,明明很多年前就见过了。
从那以后,他就常常翻墙找我。
时不时对着我的脸痴迷发呆,我乐了:「好看吗?」
他结结巴巴:「好看……」
「那你可喜欢?」
他垂下眸子,看不清神色,我只以为是羞涩了。
他沉声:「喜欢……」
我心里高兴坏了,原来真的有人会喜欢我。
从小到大,父母喜欢姐姐、**喜欢姐姐,就连赴宴宾客们也喜欢姐姐,说妹妹温婉有余,心气不足。
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跨过姐姐,彻彻底底地毫无保留地喜欢我。
5
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他原来也喜欢的是姐姐。
我转身要走,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这婚事绝不能退!」
是父亲,他负手而立,不知听了多久。
「西域那边有异动,线人来信说那些人会在结婚前动手。你就暂且扮着意扬未婚妻的角色,等过了风头,再让你姐姐和意扬举行婚礼。」
我愕然,原来父亲早就知道我是姐姐的挡箭牌吗。
这也是他默许的吗?
我靠前次忤逆他,哭着问:「凭什么?我难道不也是你的女儿吗?」
父亲神色很淡,淡到透露着一股子冷漠:「为婉冰挡下祸患,是你的福气。」
谢意扬走上前,对我说对不起。
他说他的仇家计划在大婚前劫持新娘,为了保护姐姐,我需要继续扮演新娘走这一遭。
既然拿我的命冒险,那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6
我不愿意为姐姐替嫁。
西域那些贼人我早有耳闻,最为残暴嗜血,以玩弄女人为乐。
我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宫里武艺高强的侍卫抓回来。
又免不了一顿毒打,谢意扬便会充好人趁我睡着偷偷给我上药。
我不再装睡,反而求他放我离开。
泪水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仿佛被灼伤,他极快速缩了回去。
「求你,念在旧情的份上,放我走吧。」
「姐姐有你们护着绝不会受伤半分,而我什么也没有,若是落到那些人手上,只有死路一条。」
我真的……会死的啊。
听罢,他咬紧嘴唇,脸上的情绪来回翻涌,层层递进。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是一片平静。
「放心,我不会给他们让你受伤的机会。」
这是,非去不可了。
我死了心。
半月后最终还是被绑上了花轿。
谢意扬穿着红色喜袍,骑着高头大马,是我想了无数次他娶我的样子。
只是那件亲手被我缝制的嫁衣,早在前晚上就被我剪了个粉碎。
「怎么不穿那件?」
「你不配。」
我冷笑连连,啐了他一口。
他沉默不语。
行至大漠,一声哨声,几十个奇装异服、精悍短小的强盗将我们团团围住。
7
领头男人发出猥琐的笑声,「兄弟们,男的杀了,女的奸了,骑马那个男的我要生擒!」
谢意扬早有准备,连抬花轿的轿夫都是精挑细选带来的高手。
随他一声令下,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接连不断,昭示着外面激烈的情况。
谢意扬护在轿前,正如他承诺的那样,不让我受半分伤害。
领头的强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得意地笑了笑,「你知道什么叫做声东击西吗?」
「干陵宫里木婉冰那个小美人,现在恐怕快被老大擒住了吧!」
谢意扬一僵,眼里密布细红的血丝,握剑的手因太用力而渐渐发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一时不察,他被强盗头子捅了一剑,喉头一哽,吐出大口鲜血。
人心大乱,他带来的武林高手被对面相继斩杀。
但他根本不顾,疯了一样飞身上马。
「婉冰,等我。」
最后关头,求生的本能让我爬上了他的马。
「谢意扬,救救我!」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袍,他因此分了一下神,被强盗团团围住。
反应过来,他不耐烦地把我推下马,「你不要拖累我!」
我被推到地上,头发狼狈地散落一地。
策马的身影渐渐远去。
我歇斯底里喊他的名字:「谢意扬!」
他身形一滞,显然是听见了,陡然握紧了缰绳。
却没有再回头。
8
「谢意扬自有老大教训他,至于他丢下这个小美人……」
强盗头子摸着下巴,猥琐的眼神来来回回在我身上打量。
我没有束手就擒,反而高声说道:「其实我的未婚夫另有其人,就是对你们强盗寨有恩的药灵谷医仙裴长清。若你们伤了我,医仙追问起来,你们的老大定会重罚你们。」
贼人明显斟酌过后疑问道:「你的未婚夫不是谢意扬?」
我装得信誓旦旦,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害怕到发抖:「他不是我的未婚夫,不然他怎么会丢下我?」
彼时正有一白衣公子背着背篓经过,风吹青丝,垂眸低睫,很是温柔。
我忽然噤声,正是我不过萍水相逢过一面,今日却拿他造谣的主人公。
贼人还是半信半疑:「要是你骗我们怎么办?」
背着背篓的男人转过头,清冷的眉眼中一闪而过纠结之色。
「我确实是,她的未婚夫。」
9
我朝男人伸出一只手,心里怕他会拒绝我。
「可以带我走了吗?」
他愣了一下,指尖略有些扭捏地微颤了两下,还是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一步步牵着我越走越远。
把我带到了药灵谷。
药灵谷很大,大到有山有水有瀑布,还有裴长清种下的满满当当一院子的草药。
那些草药他宝贝得很,常常穿着一件青衫,像个小蘑菇一样蹲在地上,盯着它们的生长痕迹发呆,几乎和草药融为一体。
除了那些求药的伤患,谁也不能动。
我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着他荷着一柄小锄勤奋地耕耘。
又常常看着北边神游。
谢意扬,他找到姐姐了吗?
知道真相之后,原来那些被我忽略的蛛丝马迹寸寸浮现。
我想起来半年前,我和姐姐随谢意扬参加英雄大会。
御剑山庄的少庄主,即使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也是负剑而立意气风发的翩翩美少年,引来不少目光。
合欢宫的女宫主就是那时朝他告白的。
那是个嚣张至极的女子,跋扈的名声远扬,轻易不敢有人触她的霉头。
而我顶着谢意扬未婚妻的名头,自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在众人面前拿着鞭子挑起我的下巴,嫌弃地嗤笑道:「这就是谢哥哥的未婚妻,一点武功都没有,除了拖累谢哥哥还有什么用!」
「也就这张脸可以看……」
语气蓦地狠辣起来,「你就是拿这张狐媚子脸勾引谢哥哥的吧!我今天要是把你的脸划烂,看谢哥哥还会不会喜欢你!」
但她还是顾忌着坤凌宫的势力,直到看向我的父亲漠不关心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转移视线。
「看来,坤凌宫二小姐不受重视,据说活得不如仆役,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她嚣张地勾起唇,「我就算打死你,你那父亲也不会为你的命苛责合欢宫一句。」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再和谢意扬退婚,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明显地静了一瞬。
这样的羞辱,足以毁灭江湖里任何一个人。
大家都以为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哭泣或是求饶。
可我知道,就算我求饶,她依旧不会放过我,还不如留着一身傲骨。
我直直看向她:「你以为你毁了我,谢意扬就会看你吗?」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纵使没有我,他也不会喜欢你。」
她被激怒了,一鞭子甩了过来。
凌厉的风刃直逼面门,劈头盖脸向我劈来,必然会让我容貌尽毁。
我有些悲哀地闭上眼,那年我在父亲房门外磕到血流到了台阶,他也未曾松口让我习武。
若是会武功,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10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根银针轻飘飘地、不动声色地飞过来,把鞭子打偏一隅。
堪堪擦过我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手,未免有些不妥吧!」
裴长清神色自若,站在人群中,清风朗月,如沐春风。
是他救了我。
我还未来得及道谢,谢意扬就急匆匆赶过来。
「婉晴,你的脸没事吧?」
现在我才知道,他不是关心我,而是关心我那一张像极了姐姐的脸。
他担忧的眼神下还有着一丝气虚,发丝凌乱,不知做了什么事。
他将我护在身后,对上合欢宫女宫主:「你干什么!」
女宫主张扬的面容带着一丝委屈质问:「谢意扬,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对不对?你喜欢她的根本就是她的脸!」
这句话不知道触碰到谢意扬哪里的痛点,他忽然冷了下来,声音也带着少见的冰寒:「你逾越了。」
迎着女宫主不相信的眼神,他把我拉进胸膛,证明似的吻上我的唇,「看到了吗?还不够喜欢?」
此刻我的心中是欢喜的,这是谢意扬靠前次人前如此护着我,足以证明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尽管鞭子沾了合欢宫特制药粉,脸上可能留下疤痕,也不及心中的甜蜜。
但不知道谢意扬此举只是为了让别人和他的敌人更坚信,他「死心塌地」爱我木婉晴,而不是姐姐木婉冰。
11
谢意扬找来了较好的祛疤膏给我上药。
我还以为他是担心我留疤,没有想过是因为留疤了就不像姐姐了。
不能更好地做姐姐的挡箭牌了。
正是那晚,我忽然听到客栈隔壁的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是姐姐的房间,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披上衣服起身察看。
却看到阴暗的烛光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压着姐姐克制又疯狂地亲吻。
「我喜欢的是谁你不知道吗?」
「她就是一个挡箭牌,我亲她只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为你挡刀!」
「若不是保护你,别说亲了,我岂会看她一眼?」
姐姐面朝着我,意乱情迷间好似瞥见了我,随之面色浮现得意以及怜悯。
我愣了一下,满脑子都是姐姐还未出阁,怎么能和外男私相授受的念头?
若是被父亲发现……
我大脑一片混乱,没有顾及男人给我的诡异的熟悉感。
慌乱又羞涩地逃走了。
我现在才明白,那原来就是谢意扬和姐姐。
他说的是白日为了保护姐姐,当众夺了我的初吻,又内心厌恶我。
好卑劣啊!
那日我心不在焉,回去后反反复复睡不着觉。
担心姐姐的事情被人发现。
结果忘熄了烛台,等到发现,大火已经吞噬了整间房子,连带隔壁姐姐的房间也被波及。
「婉婉!你在哪?」